第3章 亚特兰蒂斯

    整齐划一的歌声在每天上午七时十五分准时响起，歌颂着教宗的伟大，赞扬造物主的巧手，感谢来自上天的恩赐。清脆的音调在圣殿里回荡，被墙壁反弹后回响在空气里、被地毯吸收。不同的音阶互相混合，形成优美而庄重的歌曲，奉献于他们各自的信仰。

    他们没有等待很久，在时针走到15分的那刻，一个有着深褐色头发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他脸上的眼罩刻着复杂纹理，身穿宽大的白色袍子，披在外面的礼服有着深红刺绣，头戴高冠，两条金色飘带从高冠上轻轻垂落在教宗背后。

    台上男子缓缓下跪，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优雅，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众人皆在歌颂赞美他们的教主，而台下却有那么几个人正对着‘神明’怒目而视。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洒到教宗身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以及瘦削身影。

    可分明那个人不久前才站在贺云曌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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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微不可闻的惊呼声过后，几个圣殿工作人员便一窝蜂地涌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块金属罩在了喻槐安脸上。

    在那双明晃晃的琥珀色眸子被彻底遮盖住前，贺云曌从里头看到一丝错楞与惊慌。喻槐安下意识往自己的方向投出求救信号，黑发青年也立刻伸出手想要把人给抢回来。然而两人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碰上，那眼罩便先一步紧紧扣在了‘教宗’脸上，咔哒一声将他那双眼睛与世界隔绝开来。

    几个一起接下任务的人都被吓得不轻，贺云曌甚至还试图往前冲，想要助他挣脱圣殿工作人员的束缚。

    那几个红纹白袍见状，抬手打出一道淡蓝色的光芒。那团光像只精灵般在空中旋转跃动，咻地钻进了贺云曌体内。

    贺云曌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方才还想冲上去的青年顿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只能用手肘勉强撑起自己，对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人怒目相向。

    在一片祥和安宁的圣殿里弄出这么大动静，理所当然地吸引了信徒们的目光。来自四方八面的视线瞬间汇聚到他们身上，思齐率先上前挡住伏倒在地的人，讪笑着尝试将双方阻隔开来。

    可是还不等她开口解释，几位神职人员的领头羊便捷足先登地发言。那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但他方才擒住喻槐安的劲道，却怎么看都像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老人缓缓伸直右手，在肩膀水平线从右往左划了一个半圆，手肘弯曲成九十度，将小臂横在胸前，并用左手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教皇心系众生——特来亲自聆听信徒的祷告——”洪亮的声线在圆顶的教堂里回荡，敲响了几人心中的警铃。

    信徒们看到那个身影，纷纷惊叹。以往只会站在高台上带领祷告、诵唱诗经的教皇竟走下了圣坛，近距离聆听信徒的告解，为他们解忧！

    看！跪在地上的人肯定就是那位接触到教皇的幸运儿！

    虔诚的信徒们见状，不由分说地学着贺云曌伏倒在地，模仿着老人的动作，朝喻槐安的方向赞美跪拜。

    呼唤喻槐安的声线逐渐多了起来，一时间整座圣殿里的人都在朝这边张望。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就算贺云曌没有被抽干力气，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轻举妄动。

    “吾主为帆，众生为桨，护我家国，渡我远航。”不知道是谁先这么说了一句，渐渐地，重复这句子的嗓音逐渐增多，声量也缓缓变大。不久，整个圣殿都只剩下这一句铭文。

    他们为喻槐安披上了宽阔厚重的肩衣，垂落的布料完全遮盖住了他的双手，故而‘教皇’看上去只是乖顺地站在那里，实际上却是被一左一右地死死架着。

    老人将一只手轻轻放到挡在自己面前的思齐肩上，缓缓开口：“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很舍不得和教皇倾诉的时光，但现在快到晨祷时间了。我相信教皇会记得你的，晨祷后我们再来找他，好么？”

    思齐的力量倒是没有被抽走，但肩上却越来越沉，身体逐渐不受自己控制，一寸寸地屈坐下去，直到整个人驯服低头答应。

    孟楠见思齐被控，本能地想去将她扯开，却忽地看到她用尽全力地晃了晃手，让他别暴露自己。

    他们还有唐铃和高展红，六个人里面已有三人被擒，面对这未知的力量，他们不能再丧失战力。而且还不知道这人是否记仇，万一真记仇，回头追着他们砍，几人可就不好过了。

    高，实在是高。这么一曲先发制人，直接将他们这几个还没摸清情况的人大咧咧放到几千人眼皮子底下，任何小动作都会被无数人见证，更何况现在谁都动不了。

    见几人都动弹不得，老人似乎终于满意地笑了笑，继续用他那大嗓门喊道。

    “恭迎——教宗上坛进行晨祷仪式——”

    贺云曌的眼神无时无刻不黏在喻槐安身上，生怕自己看漏一眼人就会消失不见。扣在‘教宗’脸上的金属淡淡地闪了一下，喻槐安便整个人一顿，像是漏气的气球一般疲软了下去。只一瞬，又重新站立起来，挺直腰板，昂首挺胸往阳台走去。

    贺云曌看着那人如此势在必得地走动，抵抗那股神秘力量的决心又弱下去了一点。

    难不成喻槐安打算亲自混进去内部？

    思及此，贺云曌拉着仍俯卧在地动弹不得的女生，乖顺地向后退去。很神奇地，在他们示弱的那一刹那，禁锢住他两的力量也凭空消失，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簇拥着喻槐安，拐进了小房间内。

    “哎呀，看，您的信徒只因见着您本人就如此激动了。”那位长老徐步跟在喻槐安身后，凑近‘教皇’的耳廓款款低语。“您也太不像话了，竟然私自跑出去玩，而且还把眼罩给摘下来了，您知道这会对您做成多大的影响吗？”

    喻槐安闭口不言，气势汹汹地跟着工作人员走进准备室，任由他们对自己上下其手，摘掉他的桂冠、解开他的腰带……

    他像个提线娃娃般盲目地跟从这众人的指示，机械地摆动四肢，脑海里却是一片排山倒海。

    这里是哪里？他又是谁？这些人在干嘛？

    自从套上眼罩，喻槐安便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宛若即将迎接清晨的亚特兰蒂斯，到处都漂着一层水汽，将世间万物都隐匿在那厚厚的浓雾之中。

    慢慢，他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只隐约回忆起自己是和另外几人一起来到这个地方，其中一人应该有着这世界最好看最爽朗的笑容……

    当那灿烂的身影也逐渐消失时，喻槐安蓦然觉得自己心腔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自己视若珍宝的事物在消逝一般，但他却再也无力回想起那人的容貌了。

    “宗座，您又是从哪里弄回来的这些小玩意儿……”长老带茧的指尖游走在喻槐安白洁的肌肤上，激得青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冰冷的触感沿着他的下颚，抚到他的喉结，最后落在他的锁骨，轻轻一勾，撩起挂在喻槐安脖颈上的项链，一把将其扯下。

    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的喻槐安下意识就想要把链子夺回来。

    “还给我！”

    喻槐安急了，虽然想不起来，但那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死死捏住链子上的吊坠，试图将其握在手心内。

    这是他的东西，是他的……绝不能让其他人抢走……

    老者微微啧了一下，皱起那苍白的眉毛。“怎么还学不乖？”

    说罢，喻槐安带着的眼罩滋滋地冒出了几丝电流，往他太阳穴击去。在一声惨叫过后，顽皮的‘教宗’终于成了被任意摆布的棋子，五指也渐渐松开，任由那饰品从自己手里被抽走。

    长老鄙夷地用两只手指捻起那项链，仿佛自己手上拿着的是撒旦的邪物。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打到吊链上，上头挂着一个银色的小环，小环里面又连着几片齿轮，上面还镶嵌着颗墨蓝色的宝石，在光线下一闪一闪。

    亚特兰蒂斯四面环海，连内陆都有大大小小的运河，他们仿佛就是这座城市的血管，盘旋缠绕。

    理所当然地，圣殿也有一条通向外面的河道。

    老人看着彻底安静下去的‘教宗’，满不在乎地将那‘邪物’丢进河道，任由它沉到海底深处。

    处理完污染物，长老回过头，负责替教宗整理衣裳的仆从已经退了下去，瘦削的少年站在那儿，身披洁白而繁复的圣袍，双眼蒙上，薄唇紧抿，彻底贯彻了“勿见、勿闻、勿言。”的训导。喻槐安看上去纯洁得宛如任何一点妄念都是对他的猥亵。白发花花的使者轻笑，似乎终于对眼前的景象满意起来。

    他的‘教宗’已经准备好迎接今天的晨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