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口红（一）
兴都馆，文艺部。
“好、好……我知道了……本期《极彩色nova》的印刷就拜托您了。”
与印刷厂的负责人结束通话后，发际线危险的主编比了一个手势：“sa——fe！”
这句话就像是拨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刚才表情还沉重肃穆得就像是参加葬礼的编辑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部门的氛围一瞬间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甚至还有往天堂上升的趋势。
“生死时速啊！比看鬼片还刺激！”
“每到截稿期心跳都高达一百二！”
“还好赶上了。”
连着两个晚上通宵校对的编辑们个个挂着熊猫眼露出了即将归西的笑容，然后在看到透过百叶窗投射进来的白色天光后，笑容逐渐僵硬。
“什么？！这就第二天了？！”
“不下班就不用上班，不睡觉就不用起床这句至理名言是哪位先哲说的，我觉得我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
“这已经是第七壶咖啡了！我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我觉得你应该说今晚的月亮。”
听着同事们的哀嚎声，麻生雅贵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桌面，开始往公文包里塞东西。
坐在他对面工位的三枝幸抬起头问：“要出外勤吗？麻生前辈。”
麻生雅贵愣了一下，有些意外这位性格内向的后辈居然主动向自己打招呼，不过恍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应了一声：“是的。鞍隈老师的《夜窗》第四卷今天发售，虽然都安排好了，不过我还是想去书店看看情况。”
鞍隈天球，被称为「鬼才」的轻小说作家，是麻生雅贵负责的作者之一，目前正在连载的作品《夜窗鬼录》已经出版到了第四卷，动画化也非常顺利，人气如今正急剧上升中。
三枝幸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道：“对呢。麻生前辈是现场派，不单纯只等着看统计好的数据，还会亲自到书店进行实地考察。”
把必要的资料都收好后，他拿起公文包和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既是向主编报备也算是结束与三枝幸的对话：“那我出发了，之后直接去鞍隈老师那里，今天就不回公司了。”
“前辈慢走。”
听着身后甜美的女声，麻生雅贵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回头笑着说：“啊对了，三枝君今天是换了口红色号吗，显得气色不错哦。”
果然，还是稍微鼓励一下做出改变的后辈吧。
听到麻生雅贵这句话，坐在位置上的三枝幸愣了一下，目送麻生雅贵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她拿出了一个化妆镜，旋开口红，对着镜子，细细地在唇上描绘。
做完这一套动作后，看着镜中气色红润的自己，她红色的嘴唇一点一点上扬，最后定格为一个标准的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容。
明明这个笑的弧度和牙膏宣传广告中的模特一模一样，却散发着一种诡异和冰冷的气息。
办公室里没人注意到三枝幸的异样，众人们直接开启了新的话题。
“说起来，麻生是住在港区对吧，好像是在港区有一套公寓？”
“是是！我也听说过，是真的吗？主编？”
考虑到熬夜加班的编辑们需要点八卦提神，而以麻生雅贵平易近人的性格也不会在意，主编在众多好奇眼神中无奈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诶？！竟然是真的吗！我听说那边住的都是年收入超过700万円的有钱人啊！没想到一点架子都没有的麻生竟然是富人家的小少爷，果然人不可貌相……”
“呜……可恶！我也想在港区有房！我也想负责《夜窗》那样的超人气作品啊！”
听到这里，主编乐呵呵地插了一嘴：“鞍隈老师之前可是和我们兴都馆完全没有合作基础，《夜窗》的连载和出版都是雅贵自己争取到的。啊对了，最近在《nova》上人气投票第二的《善恶砝码》的作者文月老师也是雅贵发掘的噢，文月老师可是凭借出道作《写真残像》一举就拿下了新人赏的天才！”
“……谢谢主编，有被打击到。”
被拿来做正面榜样的麻生雅贵此时就和一个普通社畜没什么区别，搭乘电车去往几个合作的书店进行了实地调研后，又赶到了鞍隈天球的家中，稍微提了下今天火爆的售卖情况和读者反响，鼓励了一番对方，两人又讨论了下今后剧情的走向与下一期连载的内容。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哪怕鞍隈老师是他手下最省心的作者，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提着在附近超商买来的便当，用密码打开家门后，看到从玄关一路散落到客厅的书本，麻生雅贵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坐在地上看书！也不要看完书就随手扔在一边！”
“……给我好好收拾啊，霭。”在看到对方的脸的瞬间，麻生雅贵的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叫出了同居人的名字。
就算住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是以年为单位计算了，麻生雅贵还是不得不承认，每次看到文月霭的脸他都会被惊艳到，那种仿若展品柜中的艺术品一般的典雅美丽，不管是谁见了，有再大的气都消了。
再加上那异于常人的如雪的发色和眉睫，麻生雅贵总会产生一种对方是只存在在幻想中的精灵的错觉，稍微对他大点声他就会消失不见，回到幻想乡中去。
不过，那仅仅是错觉。
文月霭是有温度的、真实存在的人，不是什么幻想生物。
“好好——我知道啦——”坐在客厅地毯上捧着本小说的文月霭拖长了声音。
“每次你都这么说。”无奈地叹了口气，麻生雅贵率先坐到了饭桌前，“先吃饭吧。”
虽然出身于大家族，不过麻生雅贵早已搬出本家独立生活多年，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准确来说，他的“食不言”是看场合的，现在就不是需要“食不言”的场合。
“你今天是不是又一个字都没有写？就光在那里看小说了？早餐和中餐又没吃对吧？果然！总之，吃完就给我去码字……不，先消食二十分钟，健康还是要保证的，然后你就得开始码字了，不然以你的速度，下一期《nova》绝对要开天窗……”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的麻生雅贵察觉到文月霭看自己的眼神，顿了一下。
那眼神非常微妙，有意外，有探究，也有兴味。
“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看我？”此刻，麻生雅贵有种不好的预感。
“唔嗯……”沉吟了一下，文月霭问，“今天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你突然这么说我也……”麻生雅贵说到一半时表情一变，“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恭喜你，又被盯上了。”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麻生雅贵捂脸：“到底是什么时候……今天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在公司通宵校对，赶在死线前交稿到印刷厂，然后去了书店又去了鞍隈老师那里，再之后就回来了。”
把今天的行程梳理了一遍后，他并没有找到异常之处。
“哦？真的和以往一样吗？”文月霭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异性关系呢？”
“……”猝不及防被这笑容迷惑了一下的麻生雅贵回过神：“你明明知道我对女人……啊等等，异性的话……今天三枝君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文月霭歪头：“三枝君？”
“是我同部门的后辈，刚进公司没多久，目前还只是协助其他编辑工作，没有负责的作者。”麻生雅贵解释了一下。
“说起来……今天她没有那么怕生了，还主动跟我打了招呼，换了一支跟以往不同的颜色很鲜艳的口红。但这也只是说明她现在已经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了吧，而且，换口红什么对女孩子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已经察觉到不对的麻生雅贵尝试否定自己的猜测。
文月霭耸了耸肩：“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看，你自己都说了「今天主动和你打了招呼」，只是一天的时间，人会变得那么快吗？”
“不会吧……”虽然嘴上否认，但麻生雅贵的心里的指针已经偏向了文月霭那边，“那怎么办？”
“先等吧。目前应该没什么危险，你只是被做了个记号，还不知道这个记号是那个东西主动给你标记的还是你无意中触发了某种机制而染上的，就先看看对方想做什么吧。”文月霭前一秒还很淡定，后一秒就开始抱怨起来，“话又说回来，我明明只想写小说，为什么又要处理这种灵异事件啊……”
毕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麻生雅贵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那你倒是勤快一点啊！不要每天都等我把你按在电脑前你才开始码字，也不要总是等我催你后你才开始想剧情啊！”
“masa真的好严格。”文月霭眨了眨眼，试图萌混过关。
对文月霭那张脸已经有了一定抵抗力的麻生雅贵冷笑了一声：“今天的消食运动就是把你随处乱丢的书好好收起来，我会监督你的。”
“是是——”文月霭拖长了声音。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却有恃无恐，反正到最后masa还是会跟他一起收拾，然后一边收拾一边勒令他不许再这么做了。
翌日。
麻生雅贵正常出勤。
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这件事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恐慌，比起害怕，他更多的是好奇，为什么会盯上他？他是唯一一个受害人吗？三枝幸现在还是三枝幸吗？如果不是的话，她，或者说它是什么？恶灵？还是妖怪？又或者是机制型的怪异？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并不是会为了满足好奇心铤而走险的人，毕竟这种事情太容易牵扯连累到周围的人。
今天和以往有些许不同，还未进入文艺部的大门，麻生雅贵就听到一阵嘈杂声，循声走过去，就看到一些先到的同事们正围着一张桌子说些什么。
借着高出日本男性平均身高很多的身高，麻生雅贵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桌子上摆着好几束精心包装起来的鲜花，鲜花上缀着的卡片表明了这些鲜花都是不同的男士送的，而他们赠送的对象都是三枝幸。
大家正是在讨论、或者说八卦这件事。
正在这时，三枝幸来了。
“早啊！三枝桑。”
“早上好，三枝。”
“三枝早啊！”
面对众人热情的招呼，三枝幸面带笑容一一回应，非常坦然自若，就好像和同事互道早安这件事做过了成千上百次一样。
默默观察着三枝幸的麻生雅贵暗道一声：果然！
在意识到异常后，他看三枝幸的行为处处都有违和感。如果是以前的三枝幸，面对他人的问候第一反应是受惊退缩，然后才是低声回应，绝不可能这么自然大方又从容得体地回应，这倒不是说三枝幸的没礼貌，只是她的性格实在怯懦过头了。
“麻生前辈，早上好。”在麻生雅贵思考着现在的三枝幸和以往的三枝幸的不同之处时，三枝幸主动朝他问好了。
麻生雅贵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回答：“早，三枝君。”
“对了，”一名女性编辑开口，“这些花都是不同的花店送给三枝桑的，署名都是不同的名字，是三枝桑你认识的人吗？”
三枝幸走到花束边上，伸出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拈起花上的卡片，露出了羞怯而甜美的笑容：“嗯……昨天联谊的……还算聊得来……”
“这不是超受欢迎的嘛！”女性编辑一把揽住了三枝幸，语气中满是八卦，“你们昨天一共多少个人联谊啊？遇到喜欢的人了吗？对方是什么职业？年薪多少？”
看着被众人包围的三枝幸，麻生雅贵一边走回工位一边琢磨，刚才三枝的表情，不只有害羞，还有自满和得意，是因为成为话题的中心而正沾沾自喜吗？还是在暗自嘲笑我们这些被她瞒骗过去的人类？如果是真的是恶灵或者妖怪之类的，感情也太丰富了吧？过于接近人类了。
想到这里，坐在位置上的麻生雅贵电脑都没开，掏出了手机开始给文月霭发line，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和疑惑都发了过去。
文月霭的回复速度很快：「你的后辈会是去联谊的人吗？」
麻生雅贵：「不像。你的意思是如果真正的三枝幸不可能去联谊，那去联谊的恶灵（姑且叫它恶灵吧）是在寻找下手目标？受害者不只有我？那些送花的男性都是？还是说对它表露出过善意或者说好感的男性都是它的目标？」
文月霭：「我可没这么说。」
麻生雅贵：「仔细想想条件也太宽泛了，又或者触发条件是夸它？夸它的外貌？有这么在乎外表的恶灵吗？不过恶灵本来就是不合常理的东西吧……」
“麻生前辈，下班之后一起去喝一杯吧，我想好好感谢您从入社以来对我的指点和照顾，可以吗？”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工位的三枝幸正站在对面，微笑地看着麻生雅贵。
正在打字的麻生雅贵“啪”地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做出了思考的表情后摇了下头：“多谢邀请，不过下班之后我还有事，不好意思。”
看了眼麻生雅贵的手机，三枝幸的脸上带了点好奇：“是女朋友吗？”
听到三枝幸的问题，麻生雅贵内心不由得吐槽，要是有霭这么个女朋友他可能折寿十年都不够吧……而且，非要说的话，他感觉自己更像是操劳的老父亲，养着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看到麻生雅贵脸上露出的无奈纵容的表情，三枝幸露出了失落却强打精神的笑容：“我知道了，前辈应该是和女朋友有约，我就识趣地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约吧。”
留下这句话后，三枝幸就往茶水间去了。
听到三枝幸自顾自地误解然后放弃，麻生雅贵的内心松了口气，他可不太想跟正体不明的东西一起吃饭，虽然可能会得到更多的情报，但风险太高了。
“美人相约都不去，”隔壁的河原编辑拖着椅子靠了过来，用手肘捅了捅麻生雅贵，挤眉弄眼的，“真的有女朋友了啊？”
“什么女朋友啊，”麻生雅贵拿起手机，“我现在的女朋友就是工作，晚点还要去催文月老师的稿，他每次都是这样，一点存稿都没有，一定要人催才开始赶进度！”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比恶鬼还要恶鬼。
感受到麻生雅贵强大的怨念，河原编辑说着“唔哇，可怕可怕”，双脚一蹬，连忙开着自己带滑轮的座椅溜走了。
正坐在电脑前面对空白一片的文档的文月霭似有所感地抬了下头，啊，好像有人在念叨他……大概是masa吧，反正不是在抱怨他没码字就是在嫌弃他码字慢。
悠哉地发了一会呆之后，文月霭果断关掉了文档，打开了搜索引擎，口红……吗？总之，先看看网络上有什么相关的讯息吧，masa这体质也是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