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口红（二）
烤芦笋，豚肉生姜烧，盐煎三文鱼，味噌汤。
这是麻生家今天的晚餐内容，制作人当然是麻生雅贵，指望文月霭做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三枝君今天约我下班后一起吃饭了。”坐在餐桌前，麻生雅贵语气平静。
一口咬下脆嫩的烤芦笋，文月霭“唔”了一声：“在你发line之后？”
“嗯，”麻生雅贵夹了一块鱼肉，“我没答应，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拒绝了吗……”文月霭若有所思。
“难道答应会比较好吗？”麻生雅贵问。
文月霭的反应让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记号”应该是发生了变化，不然对方不会这么会说。
关于三枝幸的邀请，他有慎重思考过。
答应的话就有机会接近对方，说不定可以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缠上他，不过，这么做有些太危险了。
虽然拒绝也有被报复的可能，但从早上对方和同事和乐融融的相处来看，应该是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做出过激举动的，真的要对他下手大概率也会选择在下班之后，所以今天他借着催文月霭稿的理由早早就离开了公司。
“那倒不是。”文月霭摇头，“不过，就算你去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就在这时，麻生雅贵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三枝幸。
麻生雅贵看向文月霭，以眼神征询。
文月霭：“接吧。”
没有犹豫，麻生雅贵接听电话后第一时间按下扬声键。
电话听筒中传出了三枝幸带着哭腔的声音：“麻生前辈……帮帮我……求求你……”
“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麻生雅贵连忙追问。
“新宿……东口。”说完这句话之后三枝幸就把电话挂了，麻生雅贵再打回去时已经变成了无法接通的状态。
新宿东口，那不是歌舞伎町附近吗？
担心三枝幸真的遇到危险的麻生雅贵没有犹豫，直接就拉上文月霭出门了。
因为赶时间，再加上带着文月霭，麻生雅贵没有像平时通勤一样坐电车，而是到地下车库把车开了出来。
夜晚的东京灯火通明，和白天一样繁华，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比白天要更加喧闹繁忙，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让人总是忍不住怀疑这座城市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夜晚。
红色的信号数字一秒一秒地倒数，坐在驾驶位上的麻生雅贵瞟了一眼左边的外后视镜，正好瞥见了文月霭的侧脸。
车窗玻璃外华灯闪烁，有对向车辆的车前灯，昏黄的，荧白的，也有车尾灯的红，还有各式各样广告牌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印象画，却连给文月霭当背景都不够格。
这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美得不讲道理却又极其耐看的五官，他只在文月霭的脸上看到过，虽然这么说有拉踩的嫌疑，但是见过文月霭之后，以前见过的大美人他都很难再称赞一声美人了。
“哔哔——”
后方响起了喇叭声，看到信号灯已转绿，麻生雅贵收敛了心神，挂挡踩油门一气呵成，驶向前方。
行驶到新宿东口附近的时候，麻生雅贵刚放慢车速，就看到了双手环抱着肩膀蹲在路边三枝幸，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有几个聚在一起的中年男人正以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她。
打亮双闪把车停靠在路边后，麻生雅贵立刻下车跑到了三枝幸身边：“三枝君，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在说话的时候，麻生雅贵看向了那几个男人，那些醉汉在对上他的视线后骂骂咧咧了几句就往别处走了。
从那几个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还没有来得及对三枝幸做什么。判断出这一点的麻生雅贵松了口气，不光是为三枝幸，也是为那几个醉汉，毕竟现在三枝幸这个情况，还不知道是不是人类，要是他们真的缠上三枝幸，倒霉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突然，麻生雅贵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轻轻地拉了一下，这力道很轻微，不过因为位置是袖口，所以他马上就察觉到了。
顺着这力道，麻生雅贵低头，对上了三枝幸带着盈盈水光的眼睛。
这时麻生雅贵才有空观察三枝幸，她的衣着有些凌乱，似乎是因为奔跑导致的，原本应该整齐绾在脑后的头发有几缕散落出来，贴在脸侧，晕开的眼妆和微红的眼眶说明她刚大哭了一场，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却又有一种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柔弱的美感。
非常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和……凌虐欲。
“我……不想回家。”三枝幸攥紧了指尖揪着的属于麻生雅贵的衣袖袖角。
按理来说，成年人做这种小学生才会做的动作会有点恶心，三枝幸做起来丝毫不别扭，充满了天真而娇憨的魅力。
面对三枝幸的表演，麻生雅贵的心绪没有什么波动，心底反倒升起了一股好奇，好奇文月霭此时看见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副驾驶的车窗，才想起他的车窗是防窥视的，从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到里面。
想了一下，麻生雅贵说：“那我送你去酒店吧。”
说出这句话后，麻生雅贵立刻感觉到身侧的人爆发出了一股令人战栗的强烈的负面气息，虽然只是仅仅一瞬，但那像是刀锋贴着皮肤划过的阴冷感还挥之不去。
他转过头，看到三枝幸脸上依旧挂着柔弱顺从的微笑。
就在麻生雅贵怀疑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出错时，三枝幸站了起来，贴近麻生，低眉顺眼：“好，都听你的。”
条件反射地拉开和三枝幸的距离，麻生雅贵替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果然有哪里不对吧。他想。
本想坐副驾位置的三枝幸脚步一顿，最后还是姿态自然地坐进了车内，关上车门后，她惊讶地发现副驾驶座上竟然早就坐了一个人。
好白。
第一眼看到那个后脑勺时三枝幸愣愣地想。
而在那个有着白色头发的人转过头后，她一下子就失去了思考，明明作为一名编辑她的词汇量应该很丰富才是，此时却无法用言语准确地描绘出这张脸的美和自己受到的冲击感。
恍惚之间，她听到麻生雅贵在说话：“这位是文月老师，刚才我正在催文月老师的稿，接到你的电话后就一起过来了，毕竟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新宿东口这边也不算太安全……”
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是个成年人都清楚，麻生雅贵本可以一个人来，但还是带上了文月霭，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和三枝幸单独相处，也就是说，麻生雅贵对三枝幸完全没有一丝暧昧遐想，更不要提进一步了。
原本这种情况是会让女性安下心才对，三枝幸却诡异地沉默了起来，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三枝幸的沉默正合麻生雅贵的心意，这样他就可以在开车的时候免于应付对方，好好梳理思路。
就目前的接触来看，他感觉三枝幸更像是一个人类，有自己思维有自己的情感，虽然跟过去的她比起来性格变化有些大，大到像是变了一个人，但是三枝幸和他以前遇到的「非人之物」并不相像。
不过，这说到底都是他的感觉，没有什么根据。
白色的英菲尼迪qx80停在了杯户大饭店前的停车场里。
麻生雅贵回头向三枝幸解释：“这里是兴都馆常用的接待酒店之一，作者需要换一个安静的环境写作时我们也会安排到这里，安全性和服务都还不错。”
说着，他下车为三枝幸打开了车门。
为了避嫌，麻生雅贵只把三枝幸送到了酒店大堂门口，在离开前，他叮嘱了对方一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调整好了心情的话，还是早点回家吧。不管怎么说，家里总比外面好，一个人住酒店注意安全，不要随意给陌生人开门，如果状态不是很好的话，可以给我发邮件，我帮你向主编请假。”
说完这些，麻生雅贵就准备走了。
不管他人怎么认为，至少他是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说到底对方和他也不过是同部门前后辈的关系，做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
“……谢谢你。”
听到身后传来的低的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麻生雅贵脚步没停也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怎么样？”回到车里的麻生雅贵没急着启动引擎，而是转头看向文月霭，“有发现什么吗？”
文月霭仰头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果然是口红吧。”
麻生雅贵一愣：“口红？”
他回忆起这两天三枝幸的妆容，使用的口红都是鲜艳饱满的大红色，确实和以前完全不同。
文月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女性为什么要涂口红吗？”
麻生雅贵想了一下：“唔……虽然有女为悦己者容的说法，不过我觉得现代女性化妆除了职场要求以外，更多是为了修饰容貌和展现自身的个性与魅力吧，我记得口红在某个时期还被视作妇女解放的象征，如果这么看的话，口红或许是她们的铠甲或者是武器也说不定？”
“说得好，不愧是资深编辑，知识面很丰富噢。”文月霭海豹鼓掌，然后正色道：“有一则小众的都市传说，是关于口红的，你听说过吗？”
“什么？”
“有一种特殊的口红，只要涂上它，就可以变美。当然，也有别的说法，可以变得受欢迎，变得自信，可以获得他人的容貌之类的。总而言之，就是可以改变自己。”
麻生雅贵的反应向来很快：“你是说……三枝君她使用了这种口红？”
文月霭肯定道：“没错。”
听到文月霭的答案，麻生雅贵陷入了沉思，也就是说三枝还是三枝，只是在口红的影响下性情大变，而不是之前自己猜测的三枝被别的什么恶灵或者妖怪替代了。
文月霭就这么撑着头看着沉思的麻生雅贵，或许masa还没有发现，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那敏锐的观察力、还有以往的经验已经化作直觉，为他指出了这次「事件」的本质和原因了。
不，或许masa并不是不知道，他恐怕是觉得要依靠外物才有勇气改变自己的三枝太可怜可悲了，所以回避了这个答案。文月霭想，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勇气靠自己做出改变的，有这份勇气的人早已是成功者了。
“这绝不是没有代价的吧？”麻生雅贵说，这种前后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的转变，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过了质检的正经产品。
文月霭轻笑了一声：“当然有啊。她的生命力在流失，如果继续用的话应该会衰弱致死吧。”
“那我身上的记号又是什么情况？”麻生雅贵问，“要怎么处理。”
“放着不管就行了。”文月霭摊手，“只要masa还是masa，她就不会伤害你。”
好不负责任的说辞！麻生雅贵腹诽。
他其实多多少少也意识到了，三枝根本就没遇到什么事，是故意打电话让自己出来的，而且也有一瞬间对自己爆发出了杀意，不过却因为自己故意保持距离的态度打消了。
不过这不影响他抱怨：“这是什么说法啊。”
意思是说如果他急色一点今晚就可以打出gameover了是吗，还是主人公死亡的badending。
像是听到他心里的话一样，文月霭露出一个微笑：“因为你是个好人喔。”
“做好人还能遇到这种事我可没听说过。”麻生雅贵嘴角抽了抽，“那么，解决方法呢？”
“只要她能再也不用那支口红就可以了。”
对这个简单的答案麻生雅贵有些不可置信：“就这？”
文月霭摇了下头：“这可不容易。”
只要三枝幸一天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做出改变，她就会一直依赖于口红的力量，毕竟依赖外物比强迫自己踏出安全区要简单多了。
想到这一点的麻生雅贵沉默了一下：“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