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麻生雅贵与文月霭
是夜，天空中无星亦无月。
一名拿着公文包的男人刚穿过小巷，就立即停下了脚步。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遇到的情况过于诡异。
面前这条商业街此时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
街道两旁的路灯投射出的光线是昏沉的黄，仅仅只照亮了灯下两步左右的范围，原本应该处于营业中的商店全都熄了灯，玻璃橱窗映不出人影，里面是深深的黑暗，仿佛有什么不详在其中涌动着。
男人叫做麻生雅贵，就职于国内最大的综合出版社之一的兴都馆，是文艺部的编辑，他刚从拖稿的作者那里拿到了本期杂志的连载原稿，正准备赶回公司校对排版。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时针刚过8点，往常这个时间点这条街道应该是一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样子，如今却像是进入了深夜一般，不，哪怕是进入了深夜便利店的灯光也不会熄灭。
已经理解到自己遇到某种不科学事件中的麻生雅贵谨慎地停下了脚步。
当然，麻生雅贵并没有傻傻地站在原地，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摁亮了屏幕，就和无数的灵异作品中设定的那样，手机的信号显示“圈外”，好在电量没有受到影响，还有百分之八十。
随后，他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小心地照向了路边商店的橱窗。
本以为会看到怪物或是恶灵的麻生雅贵都做好逃跑的准备了，没想到手机的光线照过去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没有任何一点作用。
照了一下脚下的道路，确认手电筒没坏，而是路边的商店有问题后，麻生雅贵没再继续尝试，也没有靠近路旁的商店，开始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小心地迈步往前走。
经过三个路灯仍看不见出口之后，麻生雅贵可以肯定，自己陷入了某种“怪圈”中，或许也可以用民间的说法，遇到了“鬼打墙”。
他有特意算过，每盏路灯之间相距的距离是一样的，而每盏路灯都一模一样，无论是高度光度还是灯杆上细小的划痕，全部都分毫不差。
唉，早知道就先用传真把稿子传回公司了。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先想到的竟是这件事。
不愧是社畜。
虽然心里在想些有的没的，麻生雅贵却没有放松警惕，仍然在缓步前进，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的路灯下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个人影并没有让他感到安心，而是让他的脑海中拉响了警报，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中，出现了一个除自己以外的东西，怎么想都很危险！
装作没看到掉头往回走吗？麻生雅贵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这么做，而是保持着警惕继续往前走。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看清了路灯下的人影是谁。
站在昏黄路灯下的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姑娘，她身形单薄，一头黑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看起来很柔弱，仿佛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麻生雅贵一愣，这个姑娘他认识，不，严格来说能不是认识，而是见过。
第一次遇到这个姑娘是在一周前，那个时候他负责的一个作者因为一些事情心情低落，他便陪同对方出来喝酒，酒局结束他将对方送上出租车后，没走两步就看到几个打扮看着就很“社会”的小青年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围在了角落。
以为是独身在外的女性遇到麻烦的麻生雅贵没有多想，直接就挺身而出了，结果挡在对方和那些小混混之间后，他敏锐地从一些细节处察觉到这姑娘并不是正常人，或者说，就根本不是人。
面对调戏时完全为无的情绪波动，远低于常人的体温，只会回应“嗯”“啊”“哦”这类的单音节，以及那一身不属于人类的异质感。
最重要的是，麻生雅贵从和他对峙的那些混混的眼中看到，他们所看到的不是穿着白裙子的成年女性，而是穿着学生制服的jk。
发现了这些麻生雅贵保持着镇定，和那些社会青年争执了几句，正好巡警经过，社会青年们忿忿地扔了几句狠话后就走了，他面色如常地礼貌告辞后也回了家。
结果没想到自从那天之后，他总是能发现这个白衣女子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公司门口、咖啡厅外、公寓楼下……只要他人在室外，对方一定会站在某个角落默默地观察他。他的同事还借此调侃他的魅力太大，却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在这种时候看到她，麻生雅贵只觉得脊背发凉。
那么，要往前走吗？还是回头？
麻生雅贵思考着，回头的意义不大，就算往回走面对的还是没有尽头的路，说不定还会再次看到这个白衣女子在路灯下等着自己。
而且，根据他的经验，遇到这种事，逃避会导致情报掌握不足，危险度反而会大大增加。
做出了决定的麻生雅贵继续往前走，做好了白衣女子一旦有任何攻击意图的行为表现就跑的准备。
没办法，不是他消极，在察觉不对的时候他就想过就地取材找点什么东西防身了，然而，这条街道除了商店和路灯以外就再没别的东西，想找根树枝或是板砖都找不到。因此，他怀疑自己可能是被拉进了仿照着那条商店街制造出的另一个空间。
站在路灯下的白衣女子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和之前一样，沉默地盯着麻生雅贵。
50米、40米、30米、20米、15米……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麻生雅贵也看清了白衣女子那一直紧紧跟随着自己，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机质的眼神。
麻生雅贵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高空上走钢索，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在行进的途中，麻生雅贵有试探性地制造出一些声音，可白衣女子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
10米。
这是双方此时的距离。
麻生雅贵再一次迈出右脚，前脚掌还没落地，白衣女子突然暴起！它直接违反了物理法则，就像是影视剧中的鬼魂一样腾空飞起，满脸狰狞地展开了双臂朝他扑了过来！
是因为进入了它的攻击距离所以它有了反应吗？
麻生雅贵的思维飞速转动，同时立即将重心转移到左脚，一个发力，瞬间奔出了五六米，躲过了白衣女子的扑击。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传进了麻生雅贵的耳中。
“masa！蹲下！”
没有犹豫，麻生雅贵直接放弃了继续躲避，迅速矮身蹲下，伴随着一声“咔嚓”的快门声，白衣女子像是受到了被什么重击了一样，尖啸着往后飘出了好大一段距离。
一个端着样式老旧，有着金色蔓草花纹的古董射影机的身影从后方走来，挡在了麻生雅贵和白衣女子之间。
“没事吧？进来费了点功夫。”
来人叫文月霭，是麻生雅贵负责的小说家之一，同时也是一名民俗学者，对关于鬼神、怪异之类的事情知之甚深，还精通各种除灵的手段。
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放松了下来，麻生雅贵撑着膝盖站起来，让开了几步，看向了站在自己侧前方的青年。
明明处于这样可怕沉郁的环境中，还穿着一身黑，文月霭却像是一颗明珠一样熠熠生辉，就像是影视剧中在黑暗中身上散发着淡淡光辉的精灵一般。
通俗来说，就是在看到这个人之后，有一种整个视野都亮了的感觉。
这个“亮”不单指的是文月霭那张可以摆进艺术馆陈列柜里展览的典雅端丽的脸带来的心理影响，还有现实的影响——那一头如雪的发色和白得过分的肤色似乎真的稍微提升了周围的亮度。
一不注意又文月霭的美貌晃了一下神的麻生雅贵收回思绪：“我没事，霭，它才有反应你就来了。”
就在麻生雅贵说话的时候，白衣女子再度扑了过来！
文月霭不慌不忙，脚步都不带移动的，直接就端起手中的射影机，在白衣女子扑过来的瞬间按下了快门。
熟悉的场景再度上演，白衣女子被击退了好大一段距离，原本凝实的身影变得有些半透明起来。显然，文月霭手中那台射影机对它造成了很强力的有效打击。
然而，即使是这样，白衣女子依旧执着，被击飞后又飘回来再度朝着文月霭身后的麻生雅贵发起攻击。
“是机制型的怪异，只会遵循一定的规则行动，没有理智也没有思想。”文月霭一边说着话一边使用射影机将白衣女子再度击退，态度从容。
看着面前这个有着人型的怪异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冲上来、被打退、又冲上来的憨憨行为，麻生雅贵懂了：“这样啊。”
“不过，masa的反应很快！不愧是你，非常有经验嘛！”要不是摄影机需要双手端着，文月霭肯定“呱唧呱唧”地鼓掌，“之前根据情报推测出的内容差不多都对了。”
听到文月霭的夸奖，麻生雅贵苦笑了一下：“完全不觉得这是在夸我。”
其实，那天发现自己见义勇为的对象不是人之后，他就起了警惕心。果然，没过两天，才下班的他一走出公司大门就发现那个白衣女子正站在马路对面，直直地盯着自己。
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偶然，但是并不止这一次，在他取稿的路上、公寓门口等地方他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角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而且，在见义勇为之后，文月霭一见到他，就说他被某些东西盯上了。
于是，为了自救，他便开始调查。通过一些渠道，他找到了那天遇到的小混混们，结果发现那天在场的4人中，有两人已经失踪了。不仅如此，根据剩下两人的说法，发现他们4人也和他遇到了一样的事情，只要出门，就会发现那天他们调戏的女高中生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们的附近，默默注视着他们。
随后，麻生雅贵又找到了那天经过现场的巡警，发现这位巡警并没有像他们一样的遭遇。
委托私家侦探圈定出失踪的两个混混最后出现的地点后，麻生雅贵调查了那附近道路的监控，发现失踪的这两人失踪的时间都是在夜晚，且都是独自一人行动的时候失踪的，至于剩下还好好的两人，早就因为害怕，根本不敢踏出家门一步，所以并没有遇到不测。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并非无解，被盯上到被下手之间是有缓冲期的，最重要的是，只要不在夜晚独自一人出门就不会遇到危险。
这么看，这个怪异好像不是很危险，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和麻生雅贵一样对这类的事情如此敏感，还能找到正确的切入点去调查的。
麻生雅贵觉得，是社会败类也就算了，要是招惹到这个怪异的人像他一样出于好心结果却被盯上，最后莫名其妙的死亡，那也太可惜了。
听闻文月霭表示自己可以轻松解决这个怪异，麻生雅贵就决定以自己为饵来引出它。
这么一看他的行为好像有些过于圣母，实际上并非如此，要不是他正好遇到这件事，要不是反复确认过不管是文月霭还是他都不会受伤，他绝对选择这辈子不会一个人走夜路，而不是掺和进这件事中。
“是真的在夸你啦！”文月霭卡着时机按下快门，同时还和麻生雅贵说着话，显然非常游刃有余，“没有亲身体验过，只是根据调查得来的情报就能大差不离地抓住出这个怪异最核心的规则，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我觉得不多哦。”
「最核心的规则」。
麻生雅贵捕捉到了这句话，他问：“这个怪异还有其他的规则吗？”
“当然有了，”文月霭说，“一，它在每个人眼中的形象是不同的，会根据潜意识变化，就好像masa你之前看到有人被那些混混们围住，下意识就以为是柔弱的女性被欺负，所以它在你眼中的形象是穿着白衣服看起来瘦弱的年轻女人。”
“二，主动和它说话之后就成为了它的目标，它会不分白天夜晚地出现在目标的附近，盯着目标，不过，它只会在开阔的公共场所出现，无法进入封闭的室内场所。”
“第三，它没有理智，不会思考，所以也不会说话，所以有人和它说话的时候它只会发出声音回应，这就是为什么它只会‘嗯’‘啊’‘哦’的原因。”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成为它的目标后，只要独自走夜路就会被拉进这个空间。”文月霭再次击退扑上来的怪异，“在这个空间里，靠近它一定的距离就会像这样被攻击，虽然说也可以不行动，不过这个空间是封闭的，正常人进来估计没几天就会因为缺少水分而死吧。”
“也就是说，只要被拉进来，就只有消灭它才能活下来，对吗？”麻生雅贵有些迟疑，“那之前被拉进来的那些人，他们……”
文月霭：“就如你想的那样。”
尸骨无存吗？
在心里叹了口气，麻生雅贵又问：“为什么会有这样机制型的怪异呢？”
“这个就不好说了，怪异形成的原因很复杂，人们对某种东西的喜爱、崇敬、憎恶、恐惧这些感情，对某些事物的认知，还有传说、流言等等，这些都有可能塑造出怪异。”
文月霭的眼神落在不懂得死心，一直重复着攻击行为的怪异身上，在他眼中，这个怪异并非麻生雅贵看到的白衣女子的形象，而是由一团又一团黑色的线条编织而成的，身躯上轮番以文字形式播报人们对走夜路的恐惧与对陌生人的猜疑，没有固定的形体的怪物。
它每被射影机攻击一次，身上黑色的的线条颜色就淡一些。
“这个怪异是源自于人们潜意识中「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和「独自走夜路很危险」这两个认知而诞生的，”文月霭说，“这样的怪异，就算现在消灭或者封印了，过一段时间还会再度诞生，不过，那也是几年或几十年之后了，规则也不会和现在一样。”
听了文月霭的解释，麻生雅贵放心了不少：“看来怪异的形成并不简单啊，不过，说起来，之前都没见你用过这台射影机，怎么这次拿出来用了？”
“啊这个啊，也许不久之后会用到，所以就提前拿出来试用熟悉一下。”
因为文月霭这话说得有些模糊，麻生雅贵侧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在此时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好！收工！”就在这时，情绪一直很平稳的文月霭突然发出了雀跃的声音。
一直重复同样的打怪行为真的太无聊了，要不是为了麻生雅贵，他才不会特地跑来解决这个怪异。
就像是为了印证文月霭的话一般，怪异发出了难听的哀鸣声，化作了一个蓝色的光球进入了射影机中，就这样结束了它的一生。
悲惨的是，直到被封印，它都没能对打上门的这两个人造成半点上伤害。
在怪异消失后，麻生雅贵只觉得身体一沉，视野一晃，眼前的景色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环视了一下周围，他发现他和文月霭此时正身处一个光线昏暗的小巷中，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离开这个巷子，巷子外各色灯光闪烁，人来人往，完全是一副充满烟火气的热闹景象。
有一种回到了人间的感觉。
“那我回公司？你一个人能回去吗？”麻生雅贵转头问，刚问完他就后悔了，“不，我还是送你上出租车再回公司吧，你带钱了吗？”
文月霭眨了眨眼。
“啊啊，我知道了。”麻生雅贵拿出钱包，只给自己留了两三张大额现金，剩下的全放进了文月霭的手里，然后帮对方带上连帽衫的兜帽，挡住那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走吧，我送你去坐车。”
“masa！masa！我一会可以买夜宵吃吗？”
“你等会就在公寓里的超商买，不要去太远的地方。”
“诶？可是我想吃的那家店没有……”
两人走出巷子，融入了人流中。
没有人发现在那个巷子中，有两个人消失又出现，也没有人发现，流行了好一段时间「如果独自一人走夜路会被某种东西带走失踪」的都市传说的正体就在这么一个普通的夜晚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