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
“七爷……七爷？”
戚无义摇摇头，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两个瘦成骨头的孩子。他还没说话，突然觉得头皮痒得出奇，伸手抓了抓，捻出个肥虱子来。
“我……”
“七爷，我们真能混进去吗，这可是孟城首富，他家的儿子可是修仙之人，是宗门弟子，我们要是偷了妖丹还有命活下去吗？”
“这有什么，”戚无义笑了笑，又使劲掻掻头，“只要拿到妖丹我就能恢复灵力，什么孟城首富，小爷打个响指它就没了。”
“可是他家的儿子是宗门神仙。”
“什么狗屁神仙，你们两个好好想想，我教你们的法术是不是实打实的。这天下四分五裂，这样乱又来了旱灾，宗门嘛都是狗眼看人低，绝不会收留你们这样的小乞丐。若不是我受了重伤落到这步田地也用不上你们，咱们一个城隍庙里住过的交情，你们只要能帮小爷拿到妖丹，我就收你们做徒弟！”
这对两个无父无母正被仇人追杀的乞儿来说，实在是不能抗拒的诱惑。
“好，”那个更瘦小两分的孩子说，目光黑沉沉的，“我们走吧盼归。”
这一日是花神节，孟城的首富得了一枚罕见的妖丹，遍邀城中有头有脸的人来观赏。谁知还没开宴呢，后院就闹出好大的动静，没一会，主人家亲自出来赔罪，说捉了三个小贼。
大家伙问了问就罢了，并不当回事。
戚无义和虞欢言顾盼归两个被关在狗笼子里，三个人都被打得半死，为了护着虞欢言顾盼归的腿都断了。
“哎哟，”戚无义对月常叹，“运气真不好。”
顾盼归只会哭，虞欢言受伤最轻，却因为身体弱早晕了过去。
“七爷……七爷我们怎么办呢，孟家的人说这会子外面宴客不好动手，只等今晚上过了就了结我们。”
“嗨，谁叫你们手脚不麻利点，连带着我这个接应的也一起倒了霉……罢了罢了，死了就算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顾盼归哭得更惨了:“七爷，你不怕死还来偷这妖丹干什么，我和阿欢还不想死呢！”
“死倒不怕，窝窝囊囊的活着可就糟心了，”戚无义趴在狗笼子里，也来了气，“放心吧，等我歇过这一阵子，有点力气咱们就跑，我的刀还在呢。”
顾盼归不知道什么刀，也不信戚无义的话，只是搂着虞欢言不停地哭。
算起来，这是戚无义破开虚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每次踏破虚空都是九死一生，戚无义刚到这里虚得刀都提不动，这才想偷妖丹吃了疗伤，又想着小孩子好动手，就随便在街上找了两个小乞丐，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你们就是那几个贼？”
戚无义抬头看去，一个穿得像个红包似的小公子共几个仆人正站在他们面前。
“可怜见的，想必是饿得惨了才想偷摸进来寻点吃的。”
“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被老爷知道了凭白生出事端。”
“怕什么，问起来只说是我的主意，你们去拿些吃的来。”
“天爷，厨房的东西都紧着前面，家里下人忙得什么一样，还上哪儿去寻吃的呢？”
“哪里就拿不出一口吃的了，”那个公子七八岁的年纪，长得白嫩可爱倒是颇有威严，“我瞧着你是胆小怕事一味害怕，就去厨房随便捡些也尽够了。”
下人没办法，只得去了，没一会果然端来一盘吃食。
“给你们，”那小公子远远的站着，显然是怕脏，只是语气温和的说，“别担心，等明儿我求了老爷就放你们出去。”
“真的。”顾盼归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一阵折腾虞欢言也醒了过来，顾盼归赶紧拉着他要给那小公子磕头。
“真可怜，旺儿再去取点药给他们吧。”
等那行人簇拥者那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走远了，顾盼归还在感叹。
“这家的小公子真是好人，有他求情，想必我们就能出去了。”
戚无义捡着点心吃了，吃饱了拍拍肚皮，倒没有顾盼归那么乐观。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那么个小孩子金尊玉贵是不错，却不见得说动他老子，你有这空闲磕头，不如练习下我教你们的引火咒，你的小表弟颇有天分，可别浪费了。”
顾盼归没说话，虞欢言却听进去了。
他小小年纪瘦得跟猴一样，皮肤惨白满脸郁气，容貌娇娇似女儿，话很少却有决断，吃了戚无义的馍馍又看他肯教法术给他们，便决心搏一条出路，带头来偷妖丹。
吃饱了戚无义倒有心情问他们的来历。
“你们是北边的人，怎么跑这里来了？”
“今年北边大旱，本就活不下去，当地的宗门只肯装模作样的派发些引水符给吊着命，后来……”
“我们遇上了仇家，”一旁闭眼养神的虞欢言突然说，“我娘为了保我们死了。”
“哦，我见你天资绝顶，怎么半点法术不会，没被你们那儿的宗门挑去吗？”
虞欢言沉默了一会，艰难的说:“我娘……是暗门子。”
戚无义又长长的哦了一声，虽然来这里没几天，他倒是把该明白的事了解得差不多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皇帝老儿什么的早就是老黄历了。这个世界由宗门掌控，一言而决更胜帝王。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数得上名号的宗门就有十来个，相当于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宗门便是那裂土封王的真皇帝。
不过这个世道尤其苛刻，非世家弟子要入宗门可谓难上加难，最低也要是清白的平民百姓，像虞欢言这种下九流的人物，恐怕还没到宗门就被远远的打发开了。
“七爷，”虞欢言突然咬牙跪了下来，“我知道您有大能耐，若您肯收我和盼归入门下，此生绝不相负！”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词，说出来怪可笑的。
虞欢言的话还没说完，戚无义突然看见了一样东西——一样出现在此时此刻十分违和的东西。
“七爷？”
“嘘！”
虞欢言和顾盼归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的跟着戚无义的目光看去时，竟然发现天边飘来了一些黄纸。
不过眨眼的功夫，黄纸越来越多，飘摇着在半空飞舞。
外间做客赏妖丹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喧嚣声越来越大。
“七爷，这是什么，哪家死人了，这些纸钱怎么瞧着这样奇怪？”顾盼归问，即使以他浅薄的见识，也隐约感受到其中的诡异。
戚无义半眯着眼睛抽了下鼻子，说:“有杀气。”
仿佛是为了附和他这句话，天边突然响起一个清越而冷漠的声音。
“祭父母，谢生养之恩……”
漫天的黄纸骤然翻涌起来，带上了凛冽的杀机。
“祭兄妹，感恩手足之情……”
翻涌的黄纸越发暴躁难驯。
“祭族人挚友四百八十七人，慰我之心……”
这是惨遭灭门啊，四百八十七个还有零有整的。
那人站在王家最高的一座塔上，身后是半弯的冷月，戚无义看得见他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的声音很轻，却近得像在每个人耳边低语。
戚无义听见了他最后一句话。
“一个不留。”
纸钱杀人，蛮有创意。
景色也甚美，纸利得跟刀一样，切割血肉悄无声息。血洒得到处都是，铺天盖地都是黄纸，跑不掉逃不了。惨叫怒骂此起彼伏，又渐渐归于平静。
有好多人慌不择路的逃到后院，又悲惨的死在关着戚无义的狗笼子面前。虞欢言和顾盼归吓得一动不敢动，他们的运气好又不好。不好在于第一次偷东西就被打得头破血流，好在于虽然刚才那个人说一个不留，但他们却幸运的在绞杀下留了下来。
暴虐的黄纸把狗笼绞得粉碎，却在一把刀面前憾而止步，戚无义咳嗽着吐出一大口血来，满头大汗的睁开眼往外看了一看。
“真是巧了，”他笑起来，“喂，腿好那个小子，去把妖丹给我拿来。”
他们数十步以外躺着一个眼熟的人，正是刚才送吃的给他们的小公子。
虞欢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戚无义的指派。他走过去，从那个小公子身边捡起了一个半开的盒子。打开一看，一颗绿幽幽的妖丹正躺在里面。
“救……救命……”
“他没死！”顾盼归惊喜的叫了一声。
戚无义看了一眼，那小孩的确是没死，只是伤得很重命悬一线。可要是有奇珍异宝或许也能捡回来一条命，想必这也是他家大人把妖丹塞在他身上的用意。
“七爷，”顾盼归满心期待的看过来，“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吧。”
“哦，这个呀……”戚无义把虞欢言叫过来，一下吞了他手里的妖丹，然后又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说必不相负嘛，负不负的倒不重要，我得瞧瞧你的心性。你看这个孩子，可怜见的……你就送他上路吧。”
虞欢言和顾盼归都愣住了。
“七……七爷，小公子他还……还活着。”
“我知道，不过眼见着也是活不长久了，还是给他个痛快，以报一饭之恩。”
顾盼归惊慌的摇摇头，他拉住虞欢言:“阿欢，不要听他的……”
虞欢言没让戚无义等多久。
那个孩子还有意识，眼睁睁的看着钢刀落下。虞欢言眨眨眼，顺着眼睫滴下腥热的血来。
戚无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果然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