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锁灵
梧桐花开了，开在初夏的夤夜。
羽戈抱着长欢坐在梧桐树下轻轻晃动秋千，晨时的光柔和含蓄，透过树叶繁花洒下来，如点点星光印在身上。
初生的婴孩儿都嗜睡，长欢此刻窝在羽戈怀里睡得香甜，偶尔会有蝴蝶翩然而来，绕几圈又飞往繁花流连。
羽戈稍稍偏头一看，小轩窗里继芳半靠在孙舒望怀里，孙舒望一手圈着她，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再过两日便是古神祭祀大典，羽戈并没有向神殿上报夭桃设局暗害一事，神殿已经吃了几次亏，就算这是个很好问责罗刹殿的机会，眼下怕是也没空搭理，何况，设局杀人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她也拿不出实质证据，此事只能作罢了。
从昨天醒来她想了许多，想了自己和暮苏的从前，也想了泽霖，她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那个在自己心里清风明月般的人会对她狠心算计。
犹记得那年异族大军突起直攻大荒山，泽霖带领族人奋力抵抗，幸得棠佑和孙舒望，以及斗妍川的巽丹神女增援，饶是如此，九黎还是撑不了多久。
异族入侵那日泽霖就立刻命牧云传音至神殿请神兵增援，可是神殿却置若罔闻，只令泽霖小心应付，切莫让中原受困。
得到神殿的回复，泽霖的眸光瞬间黯然，他绷着脸手握成拳略微颤抖，良久只淡漠说了句：“泽霖领命，定不负神殿厚望！”
后来还是失守了，异族侵入大荒山往中原进攻，那日羽戈和知渺都跟随泽霖全力抵抗，知渺受了重伤被牧云及时带了回去，羽戈也险些丧命，是泽霖扑过来挡下了那一击，从那以后他后肩处留下了永远的疤。
后来的后来，异族长驱直入攻打中原，神殿才下令发兵围剿。
那个严酷的冬日，九黎一病不起。
羽戈没有大碍，每天跟着牧云连轴转，知渺昏迷不久就醒了过来，撑着伤体费心出力。
泽霖昏迷了很久，醒来的那日是大荒山的初雪，羽戈看到他跌坐在雪地里，一颗心似被撕扯，她第一次看到泽霖哭，从前雉乙君去了泽霖也不曾哭到失态。
神殿不仅没有宽慰，反倒怪罪泽霖能力不足，险些连累中原，就连伤药也是棠佑去卖了个人情才拿到的。
羽戈心里何尝不绝望，但她还是得走上前抱住他，要哭也要陪着他一起哭，他一个人撑着九黎这么多年太苦了。
她心疼他，可他却将她弃在锁灵台三百年。
九黎耗时数百年才慢慢恢复，某一年神殿又出了事，羽戈现在细想起来才后知后觉那段时间泽霖行踪诡秘。
二长老的女儿姜攸宁不知为何竟放出了封印在招妖幡里的梼杌魂灵，梼杌连夜逃到东海欲寻回肉身，幸亏暮苏及时发现才免遭大祸，羽戈听到消息第一时间求孙舒望去东海看一眼，直到孙舒望回来带来暮的口信她才稍稍安心。
羽戈和暮苏很久没见过了，她在暮羽小筑同暮苏告别后再也没见过。再见时就是在泽霖设的洗忧阵了。
那段回忆羽戈只能记起少许，只记得她被围在光圈之内，身体里像是有千万只虫蚁在啃食，她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阵法外面色淡漠的泽霖，听到他霜雪般的话语。
他说：“羽戈，就当你还九黎一命吧。”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拼命撑起眼皮才看清是暮苏。
他神情紧张一遍又一遍呼唤她，她说：“你在为我哭啊……”
原来这世间除了雉乙和孙舒望，还是有人爱着她的。
羽戈舍不得闭上眼，一直强撑，最后还是昏死过去。
醒来时她被玄铁链束缚在刑架上，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声深沉命令。
“行刑！”
刹那间，从脚底蔓延一片蓝色火海，身体里灼热非常，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炸裂了，她痛呼着，目光寻到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她想张口喊求他救救自己，心里是一遍又一遍的“仙上救我！”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只有痛不欲生的哭喊，泽霖却背过身再也不看她。
那一刻她不明白，为什么仙上突然间就抛弃她，是她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她挣扎着想要逃离，身上滚烫的铁链却越缠越紧。这样的痛苦持续了两个时辰，那些看客越来越少，行刑结束，她一个人被抛弃在了这孤岛。
在锁灵台的三百年她无法开口说话，在守卫的闲话牢骚中才知晓自己此刻的身份是二长老的女儿姜攸宁，也就是说……泽霖擅自让她顶替闯下大祸的姜攸宁受刑。
只用一瞬羽戈就明白了泽霖的意图，他想用她的三百年换九黎在神族中的地位……
被泽霖利用抛弃，已经让羽戈完全没有了生的欲望，她想了结自己，可就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做主了。
三百年来无人问津，羽戈只觉得岁月浑噩，她不知道自己这三百年是怎么熬过去的，只记得刑满那日，她看到一身着青衣的女子执剑化出千万利刃向她刺来，她根本避无可避，看守的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她以为是泽霖要灭口，毕竟她知道泽霖的算盘，只要她活着就是九黎的威胁。
可她并没有死，另一个蓝衣女孩及时赶了来，她喊她姐姐，青衣女唤那个女孩为蝶幻，并大声呵斥让她离开。
蝶幻挡在羽戈面前吼道：“你到底是谁？不许伤害我姐姐！”
姐姐？
羽戈不认识这个女孩子，不明白她为何要挡在自己面前。
青衣女看起来神情紧张，她镇定下来似下定决心，一掌将蝶幻拍开。
终于有人赶来，青衣女见引来了太多人，情急之下又化出千万利刃，这次却是劈向了冰川，海面的冰川遭受重击而轰然崩塌，巨大残块坠入海中撞起万丈巨浪向锁灵台卷来。
巨浪滔天盖过了烈日渐渐将羽戈压入海底，羽戈不知道那两个人如何了，好像昏迷前耳边有人一直喊她姐姐，身体被人紧紧抱着不断往上，紧接着如山崩地裂般的震耳之声将她吞没。
醒过来时，泽霖坐在床沿，紧皱的眉头在她醒来后才舒展，羽戈感觉自己做了梦，梦里自己很痛苦，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泽霖开口道：“你去了招摇山，遇上了一只灵兽，它咬了你。”
她满腹疑惑，灵兽怎么会乱咬人呢？
泽霖幽幽道：“你踩了它的尾巴。”
她问道：“……那我找到美玉了么？”
泽霖轻声叹息，嘴角微显笑意：“很可惜，你踩了它的尾巴。”
思绪越飘越远，羽戈都没发现怀里的长欢早就醒了，此刻她正睁着溜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等羽戈低下头，长欢愉悦一笑，笑声惹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