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和去年四姐妹一起吃饭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同，这一顿饭，颜景吃得闷闷不乐。虽然面前摆着这辈子都几乎没吃过的名贵美食，可她还是毫无胃口，心中充满一种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这中间，一定有某种误会吧？不然，为什么大家说话有些对不上呢？
今天是卢欣美的生日，她坐在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吃饭，大概没法快乐起来吧？
想到自己过生日有那么多姐妹和猫猫狗狗陪伴，而卢欣美只能一个人不开心地吃大餐，她竟开始莫名地心疼她了。卢欣美虽然和从前相比变了样，变得刻薄变得世故变得处处与她作对，可是，她心底应该还是从前那个单纯快乐的、默默暗恋着梁廷钧的小女孩吧？
一个人不论经历了生活中怎样的苟且，不论用什么硬甲软壳保护自己，心底里总有块最温柔的地方，藏着当初最珍贵的自我吧？
冷毅看出她的心情，不停地给她夹菜，一口一口喂到她嘴边，她心不在焉地张嘴就吃，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尝出味道东西就已经进肚子里了。冷毅逗她说笑，她敷衍两句就没了下文，丧失了快乐的光芒，令冷毅心疼不已。
半晌，她抬起头对冷毅说：“我要离开你了。”
冷毅惊问：“你说什么？”
“我去陪陪欣美，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不应该抛弃她……”
“这样啊，”冷毅温柔地笑了，“那你稍等，我再加一道餐，你过去的时候和她一起吃。”
片刻后，颜景请侍者帮忙把一份戛纳鱼子酱海鲜拼盘送到卢欣美那桌，便挤出笑脸走过去。
卢欣美面前只有蛋糕被吃完，其他餐品完好如初，她看到颜景靠近，恢复了高傲的表情，侧目望向窗外。
厚实的玻璃幕墙将几百米高空的寒冷与高档西餐厅内的温馨隔成两个世界，寒风凛冽中落下小雪。
颜景见卢欣美对她视而不见，还是厚着脸皮说：“欣美，我们一起吃海鲜拼盘吧，祝你生日快乐！”
卢欣美看了看颜景手中硕大餐盘上琳琅满目的海鲜，不屑地说：“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我们一起吃吧！”
“我说了，我不饿！”卢欣美哗地站起，忍着脚踝崴伤的痛，高高在上地瞪着颜景说，“你以为你手中拿着昂贵的海鲜，就能打动我了吗？这家餐厅对你而言太过奢侈，如果不是你对面那个帅哥，你吃得起吗？你借花献佛，是来炫耀还是怎么？”
“我……”面对卢欣美这样的反应，颜景诧异地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脸上写满了失望和灰心。
“不要慷他人之慨，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谢谢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说完，披上外套拎起皮包就一瘸一拐地走了，留下一桌精美华丽完好如初的佳肴和一个空的蛋糕盒。
颜景端着海鲜拼盘回到冷毅面前，木讷地把餐盘放下，脸色苍白，像蒙了一层死灰。
冷毅看出两人发生了什么，也读懂了她的表情，故意逗她说：“热脸贴冷屁股了吧？”
颜景对他翻了个白眼。
冷毅说：“这个女人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别放心上了。来，开心点，我们继续吃饭。对了，这个焗蜗牛不错，你干吗说人家长得丑不敢吃？你再不吃要被我吃完啰。”
“我们喝酒吧，”颜景说，“喝一瓶酒，我就开心了。”
侍者送上一瓶高档葡萄酒，为二人打开斟上。颜景顾不得餐桌礼仪，喝开水一样咕噜噜灌进肚子里，感觉酒精在胃里发酵灼烧，像有个小人儿被困在里面胡乱施展魔法搞破坏。这魔法着实厉害，不一会儿，颜景的脸上就飞上两块绯红的云彩。
冷毅看得两眼发呆，一把拦下正欲端起杯子仰头一口闷掉的颜景说：“我半杯还没喝完，你就把这一瓶酒干掉一大半了，快别喝了，红酒后劲大，我怕你喝醉了我抱不动你……”
颜景啪地把杯中酒磕在桌上，醉意初现，不满地咕哝着：“我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酒仙，怎么可能喝醉？你小瞧我是不是？我告诉你啊，我喝了这瓶酒，心情就好了，你不要阻拦我！再说了，我又不是没喝过一整瓶红酒！”
“你喝过一整瓶？”冷毅大惊。
“那当然！”颜景骄傲地说，“去年春节，我和小柔、妍姐姐她们一起喝酒，菲哥喝了一瓶半，我喝了一整瓶！我们俩最后只是有一点点晕，睡了一下午就满血复活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天她们玩得很高兴，吃饭时嚷嚷着要把妍姐姐的酒库喝空，划拳比赛你追我赶，不知不觉两人就喝得满脸通红。妍姐姐看场面已经失控，连忙和小柔一起把剩下的红酒里掺了半瓶水，谎称是新开的淡味高端酒，这两个喝忘形的家伙才没把自己喝个半死，然而自那以后都对自己的酒量产生了错误认知。
近乎一整瓶红酒下肚，颜景两眼冒着光把面前的大餐吃光光，还嬉笑着对冷毅说：“我啊，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你长得还挺帅的！”
“哈哈，是吗？”冷毅笑着说，“别人夸我帅我都没感觉，但你说我帅，我真开心。”
“看看看看，就这一点不好，”颜景把两只掌心贴在脸蛋上，试图用掌心的凉给滚烫的脸蛋降降温，“你啊，最不好的就是嘴巴，说话油嘴滑舌，一看就是个泡妞高手！”
冷毅听到颜景对他的评价竟是这般，感到十分诧异，他说：“你喝多啦！怎么能说我是泡妞高手？实话告诉你，我只在大学的时候谈过两次很短暂的几乎不能算是恋爱的恋爱，后来一直单身至今。”
“不可能！”颜景说，“看你的嘴巴，没谈过十个八个练不出这水平，啊不对，至少也有三十个四十个！”
冷毅无奈地摇头笑笑，端起杯中红酒轻轻抿一口，“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只是喝酒上脸，我一点点都不晕！”
“你很快就会晕的。趁你还没晕，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要，我喝了酒就一点都不怕这丑八怪蜗牛了，我要把这盘蜗牛吃完，啊——你看我的嘴大不大？我一嘴能吃一百个！”
“……”
出门的时候刚过9点，雪已经很大了，轻盈洁白的雪花大朵大朵地落下，洋洋洒洒地把整个世界涂成白色。路人行迹匆匆，在风雪中戴上帽子裹紧外套，在冬夜里的雪路上踩出孤独的脚印。
站在大厦下面等代驾时，颜景兴奋地冲进雪里手舞足蹈，把路人孤独的脚印踩得一片混乱。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脸上、眉毛上，很快，她就白了头。
冷毅怕她冻着，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往楼里走，颜景却挣开他的手臂，大声说：“不要碰我，我要玩雪啊！”
“乖，今天先回家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有很厚的雪玩了。”
代驾终于来了，返程不过十几分钟。车里很暖和，颜景开始昏昏欲睡，她感到头沉得像要掉下来，像个皮球一样滚出去，到雪地里继续滚，滚成一个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远……待车到海棠公寓门口停稳，她已经靠在冷毅肩膀上睡着了。
冷毅对代驾说：“师傅稍等，我把她送回去还要回来。”
代驾说：“这边不是你家？”
“是她家。”
“哦，你女朋友家啊？她喝多了嘛，这不正是往你自己家带的机会嘛？”代驾露出坏坏一笑。
冷毅尴尬地笑了笑说：“这样不太好。”
他晃晃颜景，这家伙睡得像头死猪，脸红得像被烤熟的小猪崽子屁股。见怎么拍她晃她捏她都没反应，他只好一把将她横着抱起，往海棠公寓里走。没走多远，突然想起他根本不知道她家的门牌号，他不断地晃动怀里的颜景想问清楚，没想到这家伙根本就不清醒，死沉死沉的直往下掉，掉着掉着自己伸出两手捞住冷毅的脖子，像考拉凭本能抓住树枝一样死死缠着。
眼下只能另想它法了。
冷毅把她抱回车里，掏出手机找到“柔雪无声”娃娃小铺，给小柔发信息询问门牌号。然而此时小柔正在卫生间里给毛豆、阿呆、苜苜挨个洗澡吹风，根本没注意到有信息传来。
在车里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冷毅只好从颜景的衣兜里翻出她的手机，想要找到小姐妹们的电话打过去。然而她的手机需要人脸识别，偏偏主人睡得死沉，根本没法打开。
他只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对怀中的颜景说：“既然问了你没反应，尝试了其他办法又无果，那我只好把你带回家了啊，你睡醒了发现在我家可别胡思乱想。”
抱着颜景回到自己的顶层复式豪宅里，冷毅终于感觉到原先清冷的家里多了一丝人间温馨，好像有一种巨大且柔和的气场填充了整个空间，令它饱满而温暖。
他把颜景放到宽敞的沙发边上，为她脱下鞋子、整理好衣衫、盖好毛毯，任由她睡得东倒西歪。
在仿真壁炉发出的毕剥声中，他静静地看着那张红扑扑的脸蛋，细细回想第一次看见她时的场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老样子，还真的是老样子呢！
颜景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暖和又宽敞。室内没有开灯，仿真壁炉里的炉火发出时强时弱的光，一切都被拢在暖黄色的橘光里，显得温柔又宁静。巨大的落地窗外正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这童话般的场景美得不像话。
然而她的脑子里充满了与环境不和谐的疑问——我是谁？我在哪？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回忆了半天，依稀想起自己和冷毅在西餐厅吃饭。
嚯，这家伙！吃完饭竟然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餐厅里？！我睡着了怎么不喊醒我？还有，这是餐厅的哪块地方，怎么看起来布局和装修风格不太一样？
还没清醒的她艰难地爬起来，穿起外套，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隔着磨砂玻璃，朦朦胧胧地看见有个男人背对着门赤衤果着身体洗澡，虽然看不清楚，但还是能分辨出那胴体的曲线是雄健有力的，甚至能看出那人的臀部浑圆挺翘。
哎呀……这是哪个变态，竟然在餐厅的洗手间里光屁股？！不好！怕是遇上变态了！怎么办？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她拔腿就跑，打开门冲出去，坐电梯下楼，跌跌撞撞地走进纷飞大雪中。
她在雪中茫然四顾。这地方好像很陌生，却又好像来过……到底是哪里？怎么想不起来呢？
咦，门厅楼梯这边堆积起来的雪怎么比周围的高出这么多？踩上去好松软啊！如果有人走过来，脚脖子会被淹没的吧？不好，得把它踩平，踩结实，踩得像冰块一样梆硬，才不会害到人！
走着走着，出了一个门便来到了大街上。啊，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多美啊！雪后的世界当真分外妖娆呢！
她凭着本能寻找家的方向，没头没脑地在沿街小店的门口乱晃。她张开双臂，大口呼吸清冷的空气。可头脑并没有清醒一些，好像有个小人儿在她的脑子里搅浆糊，脑壳又晕又疼，沉得像装进了铅。
再继续走，走着走着，便见有一群人迎面走来，他们东张西望的，好像在找人。有人不时冲路边的绿化带里或任何犄角旮旯的地方喊：“眼镜！眼镜！”
是谁的眼镜丢了吗？多可怜哪！大雪天里丢掉了眼镜找不回来，多可怜哪！都说大雪无痕，眼镜掉进了雪里，还怎么找得回来呢，多可怜哪！
可是，眼镜听得懂人话吗？
下雪后，大概小精灵们都来人间玩耍了吧！一副眼镜成精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世界，本就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吧？
她加入了那一群人，边走边寻找那副大概是突然长出了腿所以偷偷跑掉的眼镜。她学那群人把手掌圈成个小喇叭放在嘴边冲四面八方呼唤：“眼镜！眼镜！”
他们不停地沿街寻找，不停地呼唤，声波在雪花里到处震荡，又像被冻住似的纷纷碎裂在淡漠清冷的空气里。可是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夜渐渐深了，人渐渐散了。到最后，只剩下三个人还在往更远的地方找人，一个是颜景，一个是留胡子的精神小伙，一个是胖胖的大妈。
繁华过后，沦为虚无……人心多么经不起推敲，人生多么可悲！不过是寻找一副眼镜，他们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她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眼镜，眼镜！”
啊！这个世界，到底还是好人居多，又有一个新人加入寻找眼镜的队伍了！
那声音很快飘到了她身后：“原来你在这里啊。”
天哪，终于找到了吗？！一晚上的辛劳终于没有白费呢！她激动地转过身，想要拥抱住那个声音，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眼透出焦急深沉的目光，穿破雪幕刺探到她迷离的眼神，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立刻将她拥入怀里。那声音说：“终于找到你了，还好你没事。”
她挣脱这个令她窒息的怀抱，视线聚焦，终于看清对面的人正是那个讨厌的花心大萝卜冷毅。
胖大妈拉住颜景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颜景啊！”
胡子小伙说：“我们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就跟我们在一起！怎么喊你半天你都没反应？”
什么？找谁？找我？到底怎么了？
颜景迷迷糊糊地问：“你们不是在找眼镜吗？”
冷毅哭笑不得地对胖大妈和胡子小伙解释：“不好意思，她喝多了，还不清醒。”
回海棠公寓的路上，冷毅把她的手机递给她，说：“我去洗个澡的工夫，你就跑不见了，手机还丢在沙发上。我洗完澡出来找你，看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接通后，原来是你的室友在找你！你真把我们都吓死了！你这个小酒鬼，下次不许喝那么多了！赶快打电话给你室友报个平安，然后告诉我门牌号，我把你送回家。”
原来，妍姐姐和小柔她们见她迟迟不回来，不停地打电话又没人接听，好不容易接听了，接听的人还是个男的，说是颜景喝多了手机丢在人家里出门跑不见了。她们生怕她出门后因醉酒倒在了某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这样的天气如果在雪地里睡着，恐怕最轻的后果也得是失去几个脚趾头和手指头吧？她们还害怕她喝多了虽然能走路可是神志不清找不着家，于是，大家出门按不同的路线找人，沿途有不少好心陌生人加入……
当冷毅带颜景回到蔷薇园时，已从外面回到家等候几分钟的妍姐姐她们终于放下了心，把这个喝多了害大家担心了好久的家伙扶进卧室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扔进床里。小柔给她倒了杯水，这家伙从床里翻身爬起，咕噜噜一口闷光，还说了声“好酒！”然后突然倒下就睡得神志不清了。
妍姐姐见冷毅就是颜景曾带回家炫耀的杂志封面剪影的男主人公，便要他留在家里喝杯茶再走，冷毅却说第二天还有事得赶紧回家休息。当他转身要走时，面对陌生人从来不肯张口的小柔突然说：“等下。”
听到小柔对冷毅说话，妍姐姐和吴菲一同投去诧异的眼神。
小柔匆忙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包装盒递给冷毅，羞答答地说：“爱神的翅膀……在里面。上次的被摔坏了，对不起。这是昨天刚做好的，本想让小景送给你，但既然你来了，你就……顺便拿走吧。”
听到自己心爱的娃娃终于有了翅膀，冷毅露出愉快的笑容，笑着对小柔说：“原来你就是颜景口中的手艺大师，谢谢你，你的手艺很完美。”
小柔又恢复了闷不吭声的状态，转过身回房去，瓷娃娃一样白净粉嫩的脸上霎时染上一层绯红的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