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颜景回到社内已经快到下午1点了，食堂里只剩下些残羹冷炙，收拾餐具打扫卫生的声音叮呤咣啷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打饭阿姨看眼前这个姑娘犹豫了半天也没要打饭，不耐烦地哐啷一下把菜盘都给收了回去。
颜景只好去商店买了块又凉又硬的面包，委屈巴巴地将就了一顿午饭。回到办公室里，刚好收到冷毅的消息：“到社里了吧？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
“显然没有啊，回来都迟了呢！”
“好啦，辛苦了颜大编辑，是我耽误你吃饭了。上午说好的，晚上请你吃大餐，这次可别拒绝我了，乖。”
“虽然我的大脑不太情愿，但是……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了，那我的胃就勉为其难地同意吧！”
“一言为定，我下午下课后就开车去市区接你，我马上定一家特别好吃的餐厅。”
忙碌了半个下午后，老赵出去约见重量级作者了，办公室里人心涣散，不少人开始摸鱼。
翔哥和大炮筒跑去纠缠许心互聊八卦，颜景从抽屉里掏出几张新买的贴画纸，给自己的办公用品“换新装”。许心受不了那俩家伙的骚扰，跑过来找颜景聊天。
许心说：“好妹妹，听说你上午出去送稿子啦？”
颜景说：“是啊，还被那边一位教授冤枉训了一顿了，搞得我很郁闷。”
许心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牛轧糖给颜景，说：“好啦，吃点甜的开心开心。你知道吗，今天上午花孔雀莫名其妙地来了！”
颜景接过糖，两颗都打开，和许心一人分一颗，直起腰板说：“欣美吗？她来干吗？”
许心把糖含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她啊！一副领导下乡视察的德行，到你位置上找你，发现你不在，又跑来找我，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我们颜编辑去哪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竟然对我翻了个白眼，问我是几档编辑，我说，我进社五年啦，是9档编辑。她又问你是几档，我说你是10档编辑。于是她翘着兰花指呵呵一笑，说她是6档编辑，论档级算是我们的领导，她要求我说，我就必须得说。我当时就来火啦！我说我们是《星愿》的，她是宣传中心的，虽然同属一个集团，但分属不同组织，她凭什么要压制我们？就在这个时候，老赵过来了，那花孔雀立马开了屏，妖娆妩媚地冲老赵笑，寒暄几句就对老赵说你们杂志社管理不行啊小颜上午翘班了居然没人说？老赵说，小颜被高教中心杨主任派去给作者送稿子啦。那花孔雀这才收起那一副贱笑，开始拍老赵马屁。等老赵走后，我问她找你有什么事，她居然说她找你有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嚯，她居然敢怼你！”颜景愤愤不平地说，“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臭美、娇惯、脾气不好，但还算是个好女孩，没想到工作后竟然变成这样！”
“好妹妹，你一定要提防着这个花孔雀，我总觉得她莫名其妙处处针对你。”
“奇怪……我又没有得罪她！”
过了会儿，她收到了梁廷钧的消息：“晚上你要去吃饭吗？”
她回复道：“去啊。”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晚上要出去吃饭？今天大家都好奇怪，难道这个世界上存在意念感应吗？
消息发出后，梁廷钧再也没有回她。她很快忘了这事，一边和许心聊天，一边把键盘上的贴纸撕掉重贴。
下班后冷毅接颜景去了他很喜欢的一家名叫“回答”的西餐厅。这家西餐厅位于中心大厦69楼，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见夜晚城市的万家灯火。餐厅里播放着一首曲调舒缓的西班牙语老歌，有穿单襟西装马甲的侍者端着餐盘很安静地走过。这里光线昏暗，只在每台小圆桌上方打上一展会缓慢旋转的幽幽明灯，远望去，好像海中浮游着一片唯美的发光水母。靠窗处已经有几桌坐上了客人，正在优雅地吃饭或聊天，高脚杯中的红酒在转灯映射下微微旋转。
待他俩坐定，侍者送来菜单，冷毅让颜景先选，自己则去了洗手间。颜景看着菜单上令人咋舌的价格，倒吸一口气。这种档次的店，她只吃过一次——去年妍姐姐过生日的时候。那时候她们仨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点餐，小柔嗫嚅着说还是回家做饭吧，吴菲却说还是我们三个人凑钱请妍姐姐吃饭吧，小柔这才同意留下，可最后还是妍姐姐强势地付了钱。那一顿饭大家既过足了眼瘾，又过足了嘴瘾，兴之所至，吴菲还走到音乐台前，为餐厅的所有人演奏了一首吉他曲。妍姐姐明明笑得很灿烂，可不知为何，那笑容里又潜藏着淡漠的悲哀，好像这一天总会令她回忆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似的。
正在她盯着菜单发散联想时，一阵风吹来，她忽然感到有一个人裹挟着冰冷气场迅疾靠近，所经之处简直要结上一层冰霜。她猛一抬头，看见来人竟是梁廷钧，未及她惊讶发声，梁廷钧已开口说话：“没想到你是第一个到的，但怎么坐了这边？这边只能坐两个人。”
“可是……就是两个人吃饭啊。你怎么也来了？”
“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吗？”
“谁？”
“你、卢欣美，还有我。”
“什么呀，为什么还有欣美？我是和冷老师约好了吃饭啊！”
“谁是冷老师？”梁廷钧听到一个陌生名字，原本酷若冰霜的脸立刻绷得更紧了。
颜景吓得把脖子往后一缩，说：“就是我们社的作者啊！”
“你为什么单独跟人家吃饭？”梁廷钧的语气里简直像夹着刀片。
“人家请我吃饭啊！”
“那我请你吃饭你怎么老放我鸽子？！还要我给你数一遍你放了多少只么？”
“我……我……”
冷毅从洗手间回来，看到梁廷钧站在颜景身边就像一只正欲捕猎的老鹰将残暴的巨爪伸向可怜无助的小白兔，立刻站到颜景身边将两人隔开，对梁廷钧说：“你好啊，这么巧，我们又见面啰。”
两人身高相仿，目光相遇时，颜景好像听到了巨大的撞击声。
梁廷钧看这人竟是上次在《星愿》杂志社见过的英俊男人，脸上的肌肉绷了起来，咬紧牙关，一根青筋从太阳穴边蜿蜒凸起。他说：“够不巧的，本来今天说好了我们一起吃饭。”
“我……没和你说好啊！”颜景说。
梁廷钧探头绕开冷毅，看向颜景，说：“我问你晚上要去吃饭吗，你说要。”
“那个啊……我以为你指的是冷老师请客，我还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会和冷老师一起吃饭……”
“卢欣美说她今天过生日，邀请你和我来吃饭，小胖因为去度蜜月还没回来所以来不了。她说你答应了会过来，所以我才推掉了晚上的应酬过来。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啊！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是欣美的生日！”
一阵浓郁的香气扑进众人的鼻子，随着高跟鞋的声音靠近，三人循声看到卢欣美窈窕娉婷地走了过来，手上挎着一只天蓝色名牌包，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妩媚动人的微笑，笑中带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尴尬和刻意硬撑的逞强。
她显然听到了三人的对话，一来便对梁廷钧说：“梁大才子，没关系的，小颜总爱放人鸽子，我都习惯了。既然人家不愿赏脸和我们吃饭，那我们就自己吃不也很好吗？”
梁廷钧将信将疑地看向她。
颜景闻言一下子站起身，大声辩解：“欣美，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也根本没有邀请我来啊！”
冷毅说：“大家平静一下，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小景才不是会乱放鸽子的人，至少没对我放过。”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骄傲。
“你喊她小景？”梁廷钧的目中射出怒火，“你们俩关系有这么好？”
“那当然，”冷毅很肯定地说，“我们是好朋友。”
卢欣美拉住梁廷钧的胳膊说：“好啦，我们不和人家计较，走吧，我们找个离她远点的位置，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呀要好好地招待你！反正你又没有女朋友，你单独和一个美女吃饭又不会有人吃醋嫉妒，难道不是吗？你上次骗我说你有女朋友，我打探过了，你根本没有！”
可梁廷钧一下子甩下她的胳膊，根本不搭理她，转头质问颜景：“今天这两桌，你怎么选？”
冷毅见气氛僵持，又不想看颜景为难，便大度地说：“这样吧，我们四个人坐到一起，一起给这位小姐庆生吧？这家的西餐特别棒，挪威烟熏三文鱼、勃艮第香草汁焗蜗牛都是名品，我来请客。”
“咦，这样不错哎！”颜景轻轻鼓掌。
然而梁廷钧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行，你必须二选一。”
卢欣美对梁廷钧撒娇：“今天是我的生日，她不来，我们自己吃嘛！”
梁廷钧却看也不看她一眼，语气冰冷地对颜景说：“行，看来你不愿意选，那这顿饭，我也不会再吃了。”
他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生日蛋糕递到卢欣美手里，说：“今天这顿饭抱歉了，没给你准备礼物，蛋糕你留着自己吃吧。”说完转身就走，一个眼神都没再留下。
卢欣美看看蛋糕又看看梁廷钧，想要冲过去拉住他，却又崴了脚，眼睁睁地看着梁廷钧的身影消失不见。她的肩膀由紧绷转而塌下，像力气从身体里抽离了一般瘫坐在最近的餐椅上。
过了两分钟，她噙着泪，像抱着挚爱珍宝一样小心地抱着蛋糕，一瘸一拐地走向远离颜景的桌位，一个人坐了下来。隔着朦胧的泪帘，恨恨地看向颜景和冷毅的方向。
卢欣美原本是为了要梁廷钧陪她过生日，才撒谎说颜景也会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邀请他，他一直在拒绝她……她等不了了，她想她青春美好的二十多岁不应该在孤单里度过，她想要和她钟爱的人一起度过。她想要由一次饭局，打开一个新局面，由一个小小的点，撑开一条线，再扩大成一个面，由此彻底进入梁大才子的人生，不论余生是波澜壮阔的也好，是平淡无奇的也好，只要是对方，她都认了。她愿意放下自己从前对于人生和爱情的刻薄偏见，一生只为一人洗手作羹汤。
而卢欣美当然知道，只凭她自己，梁廷钧几乎不可能会同意和她一起吃饭的。她原本想，如果梁廷钧过来发现颜景不在，她就随便撒个谎说颜景有事不得不在公司加班，梁廷钧也会既来之则安之留下陪她。谁想竟狭路相逢，在同一个西餐厅撞上了对方！
梁廷钧一走，她毫无吃大餐过生日的心情，只点了很少一些餐品。他送的蛋糕，将成为今晚的主角，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送她东西。
她像对待一件刚出土的宝贵文物一样小心地打开蛋糕，生怕损坏它分毫。洁白光滑的奶油上点缀着樱桃、红醋栗和蓝莓，蜜色糖浆包裹着它们流向奶油，留下一片溢出的痕迹，几片小小的散发着清香的绿色羊齿叶穿插其间，当中空白处竖着一块“happybirthday”巧克力牌。
她拿起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品尝蛋糕，每一口甜在舌尖融化，流经她的食道向下直达胃部。这甜是淡淡的润润的甜，像是口腔里绽放的白色樱花，只短暂地存在了一瞬，又消失不见。于是她再吃一口，再吃一口，不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让这股甜香持续地存在于她体内。眼前的蛋糕很快就只剩一点，然后她惊悚地想到，她的人生里梁廷钧能够给她的唯一的甜，至此也要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