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黎小染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和裴锦夜纠缠，自然不会招惹裴家的人，可惜回黎府的路只有这一条，她必须经过沈扶苏。
叹了口气，黎小染刻意低下头，让自己显得没存在感，却在经过沈扶苏身边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她和妇人的对话。
“谢谢夫人，这些行李就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了，我上去拿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你去吧，既然你相信我，东西保管帮你看好了。”沈扶苏笑了笑。
妇人连忙点头，一眨眼就窜进前方的弄堂，消失不见了。而沈扶苏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脚下的行李，一会儿看看来往的行人，目光扫到黎小染的时候，她连忙低下头。
索性沈扶苏没认出她是裴锦夜的同学，目光很快就离开了。
黎小染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加快脚步，这时，换了一个男子走到沈扶苏面前，他说自己是刚才那位妇人的丈夫，她一时半会回不来，让他过来帮她拿行李离开。
“你真的是那个妇人的丈夫？”沈扶苏有点不确定。
男人笑了起来：“那是，这包袱里又没什么宝贝，我骗你做什么？”
沈扶苏点点头，信了男人的话，于是把妇人留下的行李递给了他。
黎小染的脚步却猛地顿住，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如果没猜错，一会儿妇人会回来找沈扶苏要行李，并说自己从来没托人拿过行李，以此嫁祸沈扶苏监守自盗，让她赔钱，这分明是个局，骗子行当常见的把戏。
黎小染犹豫片刻，这事其实轮不到她管，万道司司长的夫人如果被人设下骗局，自然有裴锦夜和裴卓宇能处理，可是骗子就在眼前，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坐视不理。
想了想，黎小染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拿着行李离开的男子。
与此同时，妇人果然回来了，一看到沈扶苏身边空空如也，当即就质问她自己的行李去了哪里。
“不是你丈夫拿走了吗？”沈扶苏一脸莫名其妙。
“我丈夫？我丈夫早死了，哪来的丈夫！好啊，你是见我包袱里有银子就偷了我的东西吧！”妇人瞬间变了脸，之前还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这会儿睚眦欲裂，显露出一脸泼妇模样，还大喊着让周围的人作证。
这时，有个围观群众上前，证实了沈扶苏确实是把行李交给了一名男子。
“好啊，肯定就是你趁机偷了我的钱！我包里可有五十两纹银，那都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等着回老家过好日子的！我不管，今天你要是不还钱我就不走了，大伙儿都来评评理，我挣钱不容易，这些钱可都是我的血汗钱，绝不能让人白白骗走了！”
说着，女人竟然直接坐在地上哭闹起来，一脸受害者的模样。
沈扶苏一头雾水，周围人云亦云，她想为自己辩解几句都不行，人人都说她是个骗子。
就在这时，黎小染去而复返，手中拿了个包袱，冲着人群大叫一声道：“我帮夫人把钱拿回来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瞬间大家禁了声，纷纷朝她看了过去，包括哭闹的最凶的妇人。
半晌后，妇人咽了咽口水，不确定道：“你，你说把我的包袱拿回来了？”
黎小染点了点头，问妇人道：“还记得自己的包袱什么模样吗？”
闻言，妇人明显有些犹豫，这时，沈扶苏倒是回过了神，说道：“我记得，蓝色的包，一共有大小两个。”
“是不是？”黎小染转而向妇人确认。
妇人咬了咬唇，纠结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你拿回来有什么用？万一骗子的手脚快，把我包袱里的东西都换成了石头，那我找谁说理去，你能证明我的银子是不是都在包里？”
黎小染挑挑眉，从身后不急不慢地取出了两个蓝色的大小包，笑着说道：“你放心吧，银子都在，我检查过了。”
“你说什么，银，银子都在？”妇人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黎小染笑了笑，打开了小一点的包袱，当真从里面取出了一包银子，当着众人的面钦点一番。
“你看，五十两银子一分不少。是不是你的？”
“怎么可能……”妇人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了口，开始质疑黎小染手中的银子可能是假的。
黎小染早猜到她会这么说，让大家推举出一人来鉴定，那人自称是个账房先生，经常和银子打交道，只要看一眼就能辨别真假，他笑着检查了一下银子，证实了五十两银子全是真的。
“夫人，你怎么了？这银子鉴定了是真的，包袱又是你的，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敢收下？”黎小染看出了妇人的犹豫，故意笑眯眯地问道。
那妇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惊讶有之，怀疑有之，还有专属于骗子的贪婪。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包袱里根本没有银子。
一时间，黎小染手中的银子犹如烫手的山芋，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夫人？”黎小染再次发问，见妇人不接，周围也有人狐疑起来。
那妇人一咬牙，终于伸出手把包袱和银子都接了过去，不过她还是一口咬定是沈扶苏拿了她的钱，即使钱回来了，也需要她负责。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这位夫人也是被人骗了的，我已经证实过了，骗子不认识这位夫人。”
“你怎么证明？”妇人不太相信，“万一你和她也是同伙的呢！”
“夫人你可真爱说笑，如果我和她是一伙的，我还会把钱拿回来给你吗？”
黎小染说得有理有据，周围的人也表示支持。
那妇人看了眼手中的银子，似乎觉得自己这一单也没吃亏，反正目的达到了，她也没必要再生事端，只要赶紧拿着钱走人，其实不需要在意黎小染到底是什么目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追究了，我这会儿还等着去接孩子，带孩子一起回老家，没时间了。”
“那夫人请吧。”黎小染笑意盈盈，做了个“请”的姿势，谁都没看到她眼底的狡黠。
事情的主角离开了一个，大家见没了热闹可看，纷纷散开了。
黎小染看了看妇人匆忙离开的身影，微微挑了挑眉。
“姑娘，刚刚真的谢谢你了。”这时，沈扶苏走了过来，感激道。
黎小染摇了摇头，解决了骗局，她不想和沈扶苏多牵扯，刚要离开，谁知沈扶苏死活不给她走，说什么都要请她去京城最好的酒楼醉仙楼吃饭去。
“咦？我怎么看姑娘你这么眼熟，还穿着鹿鸣书院的衣服，好像是夜儿的同学啊。”拉扯间，沈扶苏突然认出了黎小染，她立即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宝贝，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你还记得我吗？上次举办蹴鞠比赛，我为夜儿在赛场要姑娘们的联系方式，你当时还怀疑我是骗子来着？”
这件事黎小染怎么会不记得？当时她一时冲动质疑了沈扶苏，之后留了个心眼让人查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此人不仅是裴锦夜的长辈，还是他的娘亲。
“既然是夜儿的同学，那我更应该请你吃饭了。”
“不用了裴夫人，我就是举手之劳……”
黎小染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道：“什么举手之劳，在我看来这可是大事，我们裴家人向来知恩图报，若是你不答应，我这老人家恐怕晚上都睡不好觉了，你不想看到我这么惨吧？”
沈扶苏眨了眨眼，模样还有些俏皮，黎小染实在说不过她，最后只有妥协了。
没多久两人就去了醉仙楼，坐在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风景。
沈扶苏这会儿完全从骗局中清醒，整个人活泼了不少，话头源源不断，一会儿感谢黎小染帮了自己，一会儿又夸黎小染聪慧。
末了，她还偷偷打量黎小染，等黎小染看过去的时候，又赶紧收回目光。
“同学，你是叫黎小染吧？”沈扶苏突然问道。
黎小染一愣：“夫人，你知道我？”
“知道一些，夜儿有提过你。”
黎小染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被裴锦夜在长辈面前提起，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愣神间，沈扶苏又开始问她家中都有何人，平时都爱好什么，有没有心仪之人之类的话。
刚开始话题还算正常，到后面就像在打听她的家庭状况，事无巨细。
黎小染皱了皱眉，就见沈扶苏解释道：“啊，是不是我问得太多了？你瞧瞧我，人年纪大了就是话多，不过这也是夜儿害的，他一直不愿成家立业，我为了此事整日忧心，现在都养成了习惯，只要看到了个姑娘就会多问两句。黎姑娘，你不介意吧？”
黎小染没多想，轻轻摇了摇头。
沈扶苏一直笑眯眯的，她给黎小染夹了点菜，又继续打量她。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有了动静，只见一男一女从巷子处跑了出来，他们身后跟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大汉个个凶神恶煞，大喊着让一男一女还钱，说他们偷了自家主人的五十两银子，而那些银子都有印记，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男一女吓得脸色惨白，最后男的和女的说了什么，女的才一咬牙，把包袱丢给了身后穷追不舍的大汗。
那个包袱深蓝色的，正是黎小染还给那名陷害沈扶苏的妇人的，而楼下被追的一男一女也是方才做局骗沈扶苏的人。
他们被追赶得焦头烂额，即使还了钱，大汉似乎也不肯放过他们，说是给他们两条路选，要不就去官府自首，要不就跟他们去见主人，他们私下解决，看样子是不会轻饶了他们的。
“这两人不是……”沈扶苏听到动静也朝楼下看去，很快就认出了这一男一女。
黎小染的表情倒是不慌不忙，像是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其实女骗子的包袱里哪有五十两银子？是黎小染从京中最不好说话的土财主那边顺过来的，这女人大庭广众之下不敢不接钱，只要接了，土财主向来认钱不认人，谁敢拿着他的钱，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怎么回事，难道是……”沈扶苏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黎小染。
她笑颜如花：“既然敢骗人，就应该接受后果。”
“黎姑娘，你说什么？”
黎小染摇了摇头：“没什么，这两人贪得无厌，估计骗人不够，又偷了别人的钱财，人家找上门来了。夫人，咱们继续吃饭吧，等吃完了饭我就不多叨扰了。”
沈扶苏“哦”了一声，原本想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后来又像想到什么，立即抬头看向了黎小染，慢慢的，她的眼底浮起一抹淡淡的满意之色。
吃完了饭，黎小染实在不想和沈扶苏多待，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了。
沈扶苏却没急着走，不一会儿就有裴府的人过来接她，为首的人正是裴锦夜。
“二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管家说你迟迟都没回去，我就随人过来看看了。”裴锦夜上前一步，面露担心，见沈扶苏完好无损，又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沈扶苏看起来心情不错，尤其是看着裴锦夜的眼神，泛着淡淡的光芒。往往她露出这种表情，就是要让裴锦夜相亲的节奏，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夜儿，你紧张什么？放心，我决定了，既然黎小染是你喜欢的人，我帮你就是了。”
闻言，裴锦夜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自从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后，裴锦夜就一直思考着如何让父母接受未来儿媳妇有可能是骗子这件事，上回裴锦夜也向沈扶苏表明过心意，让她去尽量说服裴卓宇。
然而平时无比放纵裴锦夜的沈扶苏却犹豫了，即使裴锦夜说黎小染是个侠骗，她还是留了心眼，迟迟都没找裴卓宇谈这件事。
但这会儿，她居然同意了？
“二娘，你是不是和黎小染发生什么事情了？”裴锦夜立刻想到什么，警觉地问道。
“没什么事情啊。”沈扶苏矢口否认，却笑得一脸神秘，“我们夜儿从小到大都是眼光极好的人，挑选的媳妇必然是人中龙凤，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二娘我，一定帮你办妥了。”沈扶苏说着拍了拍裴锦夜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虽然她一脸笑容可掬的模样，但裴锦夜还是忍不住皱眉，她二娘这样子也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黎小染回到不醉屋，还未踏入屋子里，司徒博博就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他手上捏着一封白色信封，封口处上了火漆，上书“追月先生亲鉴”六个字。
“是谁寄来的信件？”黎小染询问。
看字迹，她并不认识这人。
司徒博博却没有立即回答她这个问题，他的手指滑过白色的信封，啧啧有声道：“这信封可是用了最上等的宣纸五云签，全京城就没有几家能买得起的，可见这寄信之人非富即贵，看来这次咱们定然可以好好大赚一笔。”
“一天到晚可别想着挣钱。”黎小染用力一弹司徒博博的下巴，疼得他嗷嗷直叫起来：“黎小染，你谋杀啊！”
走到屋中，黎小染将信件上的火漆放入火上烘烤，随后信件封口自动打开。
里面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材质和信封一样，也是五云签，上面写着几个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十分漂亮。
“写了什么？”司徒博博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来，随即他瞪大了眼睛，“这……这人不会是咱们的粉丝吧？还久仰追月许久，想要约我们一叙！”
司徒博博觉得自己要飘了，但很快又被黎小染泼了一碰冷水。
“仔细看。”
司徒博博尽量平复心情，一目十行，半晌过后，他抓了抓脑袋，疑惑道：“他什么意思？还打算请我们吃饭？”
黎小染气笑了，调侃司徒博博一句：“所以让你平时多读点书，先去把千秋和嘉颐叫进来。”
不一会儿，追月四人组聚集在不大的花厅里。
杨嘉颐最先开口道：“这人是想招安。”
黎小染点头：“没错。”说着她将信纸凑到鼻端闻了闻，“这是上等的徽墨，且墨里加了沉香，再加上五云签，此人来头不小。”
“是官府里的人。”洛千秋皱眉，“五云签市面上极少流通，大多被朝廷垄断，这人想招安我们，目的何在？”
“新帝即位不久，朝堂不算稳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且朝廷上最忌讳的就是老千，否则万道司不会这么有权有势，看来这人的目的并不单纯。”杨嘉颐分析着，转头看向黎小染，“我们被朝廷上的人盯上了，小染，你觉得如何？这场鸿门宴是赴还是不赴？”
黎小染挑眉，追月向来和朝廷的人没有瓜葛，可这些人却主动找上门来，看来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要赴宴。”黎小染还未开口，司徒博博便先他一步回答，他双手在身侧握紧，一张脸涨得通红，“进入朝廷核心，对我们来说并非坏事，你们别忘记……”
话未说完就被杨嘉颐打断了：“我觉得不赴宴才是万全之策，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处在不利地位，贸然踏入敌人的地盘，对我们没有好处，还是转移阵地，在想其他办法。”
“转移阵地？嘉颐你可别忘记了，这处不醉屋可是你花了三年的时间精心打理的，你忍心就这么弃了？”
杨嘉颐不说话，倒是一旁的洛千秋开了口：“博博，嘉颐说的没错，如今必须从长计议。”
司徒博博冷哼一声，因为生气，言语中多了几分不客气：“我看你们两个就是被儿女之事冲昏了头脑，从长计议？我们都从长计议多久了？至今有没有丝毫的收获！”
说完，司徒博博看向黎小染，“小染，你也觉得我们不赴宴才是正确的？”
黎小染没有立即回答，眉头紧锁，这些年，他们成立追月，一方面是为了行侠仗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然而那件事早就被时间的尘埃所淹没，他们能找到的真相寥寥无几。
司徒博博说的没错，去赴这场鸿门宴，于他们而言，是寻找真相的捷径，但同时黎小染也知道，这其中危险重重，她绝不能让她的朋友去冒险。
“不赴。”思忖过后，黎小染回答得相当果断，“朝廷风云诡谲，最难揣摩的就是人心，我们的亲人已经在刀口上走了一遭，我们没必要重蹈覆辙，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你们一天到晚就知道从长计议！”司徒博博气急了，转身就离开了花厅。
剩下的三人沉默不语。
“我去安慰他吧，博博向来就是这个暴脾气。”说完，杨嘉颐也跟着走出了花厅。
黎小染收起信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在她的床下有一道暗格。
她打开机关，床下的暗格应声打开。
里面是一张名单，其中大多数人都被黎小染画上了一个红叉，唯独几个人的名字被重点圈了起来。
这些人包括万道司现任司长裴卓宇、如今的宫廷内侍李福、太子太傅朱成章、以及锦衣卫指挥使周池，全都是深居宫廷内院的人，就算黎小染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飞进那深深的红墙之中。
她皱着眉头，拿出笔在鹿鸣书院的院长江白墙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叉。
李小染是一年前进入鹿鸣书院的，之所以来这里，除了为了掩藏身份，她最重要的目的是潜入书院中调查。
一年前，黎小染在当铺中无意发现了父亲的贴身玉佩，她追查玉佩的持有者，发现对方竟是鹿鸣书院的老师万斯，当黎小染追查到书院，万斯忽然意外坠井身亡。
黎小染觉得事情并不简单，鹿鸣书院里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她便伪装自己是偏远江南小城的富家女，砸钱进入鹿鸣书院当插班生。
只可惜一年时间悄然流逝，她没有找到任何自己想要找的线索，而江白墙只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学究，和当年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