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裴锦夜低头,忽而笑出声来。
正在走路的黎小染一愣,回过头来看他。
月光如水,静静地在裴锦夜的周身倾泄而下,他嘴角一朵漾开的笑容,如黑夜绽放的夜来香,看起来格外的温柔。
“裴锦夜,你笑什么?”怔愣过后,黎小染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我的话就那么好笑吗?”
“不好笑。”裴锦夜收回笑容,但眼里还残存笑意,“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模样有些滑稽,要不要照个镜子看看?”
“滑稽?”黎小染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是不是刚刚她拉李叔衣的时候用力过猛,导致流了太多的汗,所以脂粉糊在了脸上?
正准备伸手去摸脸,裴锦夜却忽然上前一步。
阴影覆盖在黎小染的身上,她抬头,便见他伸出手,修长的指间轻轻拂过她的鬓发。
心间忽然有点痒,像是蚂蚁爬过,慢慢的,这种痒又流遍全身,传递到牙齿上,让黎小染忽然有一种想咬东西的冲动。
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此时裴锦夜的手中正夹着几根枯草,这是从黎小染的头发上取下来的。
“裴锦夜,你这人也太不靠谱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此时的旖旎心思在看见稻草的一刻全部消失不见了,好歹她黎小染也是个精致的美少女,竟然被几根稻草影响了形象!
“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你刚刚拉着我就走,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顿了顿,裴锦夜看着黎小染的眼神有些促狭,“这样虽然滑稽,也挺可爱的。”
“啊?”直到黎小染反应过来裴锦夜刚刚说了什么话,他已经走远了。
所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向毒舌寡言的裴锦夜竟然夸她可爱?他不会是故意在撩拨她吧?
“黎小染,你傻站在门口干什么?”司徒博博不知何时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伸手在黎小染的眼前晃了晃,“脸上怎么红扑扑的,是不是那个李叔衣惹你生气了?”
“没有,我就是太热了。”黎小染懒得理会司徒博博,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行为举止都像个女人,但心思却又跟男人一样神经大条。
“你确实穿得太多了。”司徒博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黎小染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一想到裴锦夜刚刚的举动,忍不住放慢脚步问司徒博博:“问你个事情。”
“说来听听。”
“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你不知道?”司徒博博气笑了,“我整天和你厮混在一起,哪有时间和姑娘相处?你还不如去问嘉颐,问我就是故意找茬!”司徒博博甩下一句话后就气呼呼地走了。
黎小染揉了揉鼻子,还当真绕了个圈子去找杨嘉颐。
他正在院子里整理花草,这里大部分的花草都是杨嘉颐养的。
“小染,想说什么?”见黎小染看着自己,杨嘉颐回头,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嘉颐,我就想问你点私人的事情,你承认你喜欢千秋是不是?”
“当然。”杨嘉颐不假思素,一提到洛千秋,眼里就有挥之不去的温柔。
不得不说,这个眼神让黎小染羡慕了,她低头搅动着手指,难得有些扭捏:“既然你喜欢千秋,那平时你会不会故意欺负她?”
“不会。”
“会去嘲笑她吗?”
“也不会。”
杨嘉颐的回答让黎小染心中的粉红心思尽数消失殆尽了,看来裴锦夜并不是喜欢她的,一切都是她想多了而已。
心里升起了巨大的失落感,黎小染转身准备离去,却再次被杨嘉颐叫住了,他放下手中的剪刀和洒水壶,又用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小染,每个男子喜欢女子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对于千秋,我愿意倾尽我的所有,只为换她的开心,但有些人不擅于表达情感,他们会用一些特殊的方式吸引喜欢人的注意,比如故意不理她、故意欺负她、故意嘲笑她、故意对她冷言冷语……”
黎小染很快就把这样的人和裴锦夜对号入座。
他平时明明高冷得如同山顶雪莲,对什么人都不冷不热的,但面对她的时候却总没有什么好态度,而且似乎还很喜欢内涵她,所以裴锦夜是真的喜欢她的?
“小染,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喜欢你,你可以去看他的眼睛,因为喜欢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黎小染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杨嘉颐好像话里有话。
“谁说我要试探对方是不是喜欢我了?我就是帮我一个朋友问的。”
“好,那你可以去告诉你的朋友了。”杨嘉颐总是这样,不管别人发多大的火,他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
黎小染拿他没辙,丢下一句“真的不是我”后,就心虚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脑中一会儿想起杨嘉颐说的话,一会儿又浮现了裴锦夜的脸,最终,这些画面都化作了一句话——她喜欢他。
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就喜欢上了裴锦夜,否则又何必因为他是否喜欢自己而纠结呢?
忽而,黎小染就冷静了下来。
就算她喜欢裴锦夜,裴锦夜喜欢她又如何?他是官,是万道司司长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是匪,是追月组织人人喊杀的狡兔,他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那条路永远不可能有相交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黎小染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块白玉。
窗外的月色穿透玉佩,让玉质看起来更加温润细腻。
“爹,如果你还在世的话,会告诉怜儿该怎么做的吧?“黎小染喃喃自语,她将玉佩捧在胸前,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女儿无能,至今都没有为你讨回公道,还和万道司的人纠缠不清……”
一颗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滴在盈盈的白玉之上。
万道司的监狱之中,裴锦夜正快速穿过甬道,朝着最下方的牢房走去。
这里都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其中不乏千术界中泰山北斗级的人物。
“少爷,人就在那边。”秦宽指着最里面的一处牢房,“属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锦夜打断了:“你先行退下。”
“是。”秦宽点头,很快这里就剩下裴锦夜和牢中之人。
不远处,坐着个看起来无比枯瘦的老者,他穿着灰色的囚衣,因为过于宽大,显得他整个人像是蜷缩在衣袍之中。
听见动静,老者抬起头来,他的脸上也没什么肉,仿佛皮包了层骨头,像没有生气的骷髅,但在看见裴锦夜的一霎那,老者的眼睛忽然亮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狡诈笑容。
“万道司司长裴卓宇的儿子裴锦夜,据说你将来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是最有望成为司长的小辈人选。”老者的声音也十分清透,中气十足,和他的外表完全不匹配,“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气质也像,怪不得那些小一辈的骗子见到你都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
“陆篌,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裴锦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老者,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他刚刚的恭维。
陆篌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笑声让人听着很不舒服:“开门见山,和裴卓宇一样直接。”顿了顿,陆篌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是来打听黎小染的吧?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裴锦夜不说话,陆篌却早有了猜测:“黎小染长得甜美清纯,又活泼聪慧,当初在风派就是那些人的香饽饽,她啊最擅长的就是美人计,你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陆篌,你搞清楚,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在跟谁说话。”裴锦夜打断了陆篌的话,他半弯下身体,目光与陆篌平视,明明只不过是个比陆篌还要小几轮的晚辈,裴锦夜身上的气势却十分惊人,吓得陆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但很快,他就强行镇定下来,笑嘻嘻地说:“裴锦夜,是你有事求我,不是我求你呢!”
“求你?怕是只有你自己这么认为而已,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在审问你。”说着,裴锦夜的目光从陆篌的身上挪开,转而看向不远处的墙面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刑具,“让你呆在这里,不过是看你年纪大了,想给你个机会,让你往后的日子好过一些。记住,我最讨厌得寸进尺的人。”
陆篌看着裴锦夜,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眼前的人没有开玩笑。
迅速收敛起了轻蔑的态度,陆篌终于认怂了。
“你想问我什么?”
“黎小染的来历。”
“她的来历我不算清楚,只知道她的外婆也是千门中人,不过早就金盆洗手了。当时由我负责带黎小染入门,有了解过她的能力,她会基本的千门手法,而且都比较老派。在江湖中,会这种老派手法的女人不多,能功成身退、金盆洗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无非就三个人。”
陆篌快速报出了几人的名字,“洛白衣、周秒安和陈莲君。只要去查她们的家世背景,就能推出黎小染的身份,相信这一点对裴大人来说并非难事。”
裴锦夜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沉思。
陆篌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试探地问:“裴大人,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也应该允诺我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裴锦夜侧头看向陆篌,眼神冷漠。
“我在牢狱之中已有四年,家中妻儿不知如何了,能否请裴大人给个机会,让我去见见他们?”
裴锦夜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转身走出房门。
陆篌急急追了出来,却被牢门阻隔,他拍着大门大声呼喊道:“骗子也是人啊,也有家人,也有一颗真心!裴大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误入歧途是有情可原,我也真心知道了悔改,还请裴大人给个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陆篌,裴锦夜的脑中忽然浮现出黎小染醉酒的样子,她说她只骗可恶之人,而至今她因为无意中害死了一对母子还在深深悔恨之中。
那颗滑落在裴锦夜手面上的泪水依然炙烫。
鬼使神差的,裴锦夜前行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没有回头,冲着陆篌说道:“既然知道悔改,那就给你一次机会。”
从牢房里出来,裴锦夜回了裴府,沈扶苏还未入睡,正在花园里散步,远远看见裴锦夜走了进来,赶忙站起来迎了过去。
“夜儿,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吃过了没有?”沈扶苏关心地问道,见裴锦夜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这小子这副模样,该不是失恋了吧?
沈扶苏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一颗八卦之心,试探地问道:“上次你让我的手帕交帮忙你设下骗局,说是要帮一位姑娘,如今那位姑娘与你如何了?”
裴锦夜一顿,但依然不肯说话。
这副样子快把沈扶苏给急死了,她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夜儿,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早就该想那成家立业的事情了。你父亲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娶了你娘,你大哥二哥也早早纳了妾室,就偏偏一个你,别说娶妻妾了,平时看着姑娘都要绕道走,可把为娘我急死了!现在为娘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带个姑娘回家,只要身体健康,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就好?”裴锦夜问。
见他松口,沈扶苏忙不迭地点头:“对,你喜欢就好。”
“二娘,我恐怕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那很好啊,带回来给我看看。”沈扶苏的眼睛激动地就要放出光来。
“但是,她的家世并没有这么清白,如果爹知道了,必然不会喜欢她。”
“啊?”
“所以希望二娘你能帮个忙,帮我说服爹爹,我能不能娶到媳妇,就是二娘你一句话的事情。”
这下沈扶苏觉得自己有点凌乱了,她不会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吧?
生活暂时变得风平浪静,京城再未发生大型骗局事件,而万道司这段时间则专注于追缴杀月组织,追月暗中帮忙,短短一个月,杀月就撑不住了。
也难怪,杀月成立的时间不长,成员之间不够信任,再加上组织老大又手段狠厉,对自己人都能下得了手,这样的人难稳人心,迟早得散!
黎小染听说裴锦夜今天抓了一波人回来,满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在抓骗子这件事上,他还真没让她失望过,当然,除了追月以外。
“那杀月的老大有没有抓住?”黎小染将嗑下的瓜子皮随手丢在桌上,又伸手去拿另一颗。
洛千秋摇了摇头:“没有,万道司仔细询问了从杀月抓回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看过他的真面目,连声音都可能是伪造的。”
“呵,看来此人心思缜密,疑心极重,这个组织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长期经营下去。”
“小染,你的意思是……”洛千秋想到什么,眉宇间多了一缕愁容。
“千秋,你应该想到了,杀月来者不善,这名字一听就是针对我们追月的,我猜测幕后之人创建杀月只是为了对付我们,如果能毁了我们最好,毁不了也能蹉蹉追月的锐气,让我们知道有人盯上追月了,这是一种警告。”
“是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刀?”司徒博博气势汹汹地走来,满脸大写的不满。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嘛……”
一直没说话的杨嘉颐笑了起来,替黎小染把剩下的话说完:“不过幕后之人迟早还会出现,既然盯上我们追月了,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们还有机会查出他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啧啧啧,还是嘉颐心思敏锐。”
杨嘉颐笑而不语,只是侧头看了一眼洛千秋。
黎小染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人生准则之一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对方还会再出现,就没必要现在急着把人揪出来,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鱼儿总是要上钩的。
“对了,千秋,我记得马上就要到你的生辰了。”想到什么,黎小染含笑看向身前的女子,“嘿嘿,今年我一定要送你一样大礼,也不枉费你每日为我奔波劳累。”
洛千秋一愣,估计她根本忘记了这事,听到黎小染这么说也只想拒绝,哪知道还没开口,司徒博博也嚷嚷着要送她一份大礼。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你们就不要破费了,有这个钱还不如好生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不行不行,那是两码事,我们家千秋这么好,她的生辰礼必须要送!”黎小染从石凳子上站起来,笑嘻嘻地挽住了洛千秋的胳膊,随即又狡黠一笑,目光落在杨嘉颐身上,笑问道,“嘉颐,你说是不是?”
杨嘉颐含笑点头,末了,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黎小染眼睛一亮,估摸着杨嘉颐早早就为这事情张罗了,洛千秋的事情他永远是最上心的。
每年追月的人都忙忙碌碌,她总说要和大伙儿坐下来好好吃饭,好好聊聊天,但总被那些大小案子耽误了。黎小染决定了,今年一定要在洛千秋的生辰宴上好好聚一聚,顺便把这对一直还没开口的恋人正式推到一起,也算成全好事一桩。
……
“小染。”今日来到鹿鸣书院,黎小染刚要迈入门内,耳边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黎小染的脚步一顿,眼中划过惊喜,一回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身鹿鸣书院的朴素院服将他衬托得干净温和,嘴角含着浅淡的笑容,被光晕染着,给人一种极度温暖的感觉。
“修远,你回来了?”黎小染脚步匆匆地走过去,嘴角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她已有两月不见叶修远了,他人看着虽然清瘦了不少,但精神气却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应该是这次远行看名医的成效。
叶修远笑着点头,手伸出似乎想摸摸黎小染的头发,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回来了。”
“看你的精神气不错,身体是不是没什么问题了?”
“大夫给我做了一番调理,暂时无碍了,不过我的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的,还需定期复查。”
“也就是说你之后还会离开那么长时间?”黎小染有些失落,叶修远不在,书院里没有能和她玩得来的,能正常说几句话的只有裴锦夜,不过……
想到这里,黎小染的眉宇间快速闪过一抹愁容。自从确认了自己和裴锦夜的心之后,她一直有意疏远裴锦夜,既然没有可能,就不需要太多的羁绊。哪知道裴锦夜居然和她配合默契,她不去找他,他也不主动找她说话,这段时间一直忙忙碌碌的,甚至都有两三日没来鹿鸣书院了!
据说他今日也告假了,可是杀月除了老大不都一网打尽了吗,裴锦夜到底在忙什么?
黎小染不由得想起上次自己看到裴锦夜和一貌美女子走在一起的情景,所以她到底是谁,和裴锦夜又是什么关系?他之所以这么忙,是不是因为那名女子?
“小染,想什么呢?”叶修远的声音拉回了黎小染的思绪,她笑了起来,“当然是在想你回来太好了!可惜之后还会离开这么长时间。”
“也就刚开始的时候会去得勤一些,之后就慢慢少了。”
“那太好了。”
今天上课有叶修远陪伴,黎小染觉得轻松自在了不少。下了课便说要请他吃饭去,可惜叶修远一回来就赶赴书院,都没来得及回家一趟。
“你还没回家?修远,你也太好学了吧!”黎小染“啧啧”两声,表示不解,叶修远却笑而不语,眼神深邃,留下一句“明日再一起吃饭”后,便被家里的人接走了。
黎小染闲来无事,刚准备返回黎府,忽的看到不远处的街头站着一抹熟悉的妇人身影,凑近一看,正是裴锦夜的娘亲沈扶苏,而沈扶苏的身边站着一个面生的妇人,正愁眉苦脸地和她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