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黎小染单手托着下巴，表情拧巴成了包子，她一边叹气，一边数着碗里的豆子。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司徒博博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黎小染吓了一跳，赶紧把面前装着豆子的碗一推，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小染，你在干嘛呢？”司徒博博狐疑地走过来。
“没干嘛啊，欣赏风景不行吗？”
“欣赏风景？欣赏风景你面前摆一碗生黄豆？”
“我乐意，你管的着嘛！倒是你司徒博博，进来都不敲门？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为了不让司徒博博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放，黎小染决定反咬他一口。
果然，司徒博博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无语道：“我和你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再说了，在我眼里也没把你当个女人啊……”
说到这，感觉到黎小染不善的视线，司徒博博很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对不对，今天的黎小染太不对劲了，虽然平常气场也很强，但绝对不像今天一样，飒中带着一股……怨气？
来不及多想，黎小染又一个问题抛了过来：“你这么匆忙来找我干嘛呢？”
闻言，司徒博博的神情一正：“我刚才看到大洋了。”
“大洋？”
“没错，两人现在的状况……哎，说也说不清楚，你和我来吧。”
城西的一处破庙中，由司徒博博打头，带着黎小染走了进去。
这处破庙已经有一定的年头了，外观破烂不堪不说，屋顶也摇摇欲坠，连遮风挡雨都办不到，蜘蛛网在角落连成一片，地上全是日久经年堆积而成的灰尘和垃圾，这样的地方连乞丐都不愿意住在里面。
然而就在这里，却躺着几日前还光鲜亮丽的大洋。
大洋原本身材健壮，现在则缩在破庙主殿中一块生霉的门板上，整个人相比之前瘦了不少，正奄奄一息地大喘着气，他的手边放了一个破碗，里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回来的吃食，又脏又黑，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怎么回事？”黎小染皱眉。
“我们的人无意中发现了大洋，就看到了他现在这个情况。”
司徒博博解释完，就见黎小染蹲在了大洋身边。
他已经虚弱到动都动不了了，眼皮耸拉着，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是黎小染，大洋先是惊讶，随即又焦急地恳求道：“救我……”声音艰涩沙哑，好似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手筋和脚筋被人挑断了，没人帮忙寻觅食物的话就只能在这里等死。”黎小染翻看了大洋的衣袖，又看了看他的脚踝，做出判断。
“我之前也发现了，也不知道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他的样子不太乐观。”司徒博博叹了口气，即使是死对头，也好歹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大洋，到底是谁把你搞成这样的？”黎小染问道，“是你做局的时候被人发现，对方报复你？”
大洋艰难地摇了摇头，从口中缓缓吐出“不是”两个字。
“那是谁？”
大洋的眼眶一红，眼底渐渐浮起悔恨之色：“是杀月的主人……”
“杀月的主人？”黎小染狠狠一怔，是真没想到这个答案，“他为什么……”
“呵，还不是因为，因为我输了比赛！那个人说，杀月不需要像我这样没用的人，但也不想我离开后与杀月反目，被他人招揽，于是挑断了我的手筋和脚筋，把我赶出了杀月……”说到这里，大洋剧烈地咳嗽起来，说这些话像是花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黎小染示意司徒博博递水过来喂给大洋喝。
“好些了吗？”
大洋点头，看向黎小染的眼神极为复杂，似乎没想到最艰难的时候会是追月的人在自己身边。
“你放心，既然被我撞到了，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兔爷……”大洋的眼睛发红，欲言又止。
“你这个状况就别多说话了，对了，那其他三人的情况如何？”
大洋重重叹了口气，结结巴巴喊了好几声童子，愣是说不出他的下场。
“不急，慢慢来。”
“杀月的主人说童子伶牙俐齿，即使输了比赛还与他狡辩，当时就发怒，让人割了童子的舌头！”
“你说什么，他被割了舌头？”司徒博博忍不住插嘴，倒吸一口凉气。
“不错，之后他被赶出了杀月，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李叔衣和揽月呢？”黎小染的眉头皱得死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童子是先受罚的，我不知道他们之后受到了什么处罚……咳咳咳咳咳……”
黎小染拍了拍大洋的背：“情况我暂时知道了，你先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馆。”
“谢，谢谢兔爷。”大洋是真的没力气了，眼皮不断向下垂，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小染，杀月的老大也太可怕了吧，做骗子行当的一般不主张血腥，都是以骗取胜。这个杀月老大倒好，手段残忍，心肠狠厉，和那些□□老大有什么区别？”
黎小染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骗子确实可恶，但也不至于被这么残忍地对待。
“博博，你回去通知千秋和嘉颐，让他们帮忙寻找童子、李叔衣、揽月三人，我送大洋去医馆，看看能不能救得回来。”
司徒博博刚要点头，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语气平静中好似含着利剑，让人正襟危坐。
“不用找了，我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黎小染讶异地回过头，就见裴锦夜逆光而来，静静地看着她。
没多久裴锦夜就带黎小染去见了童子，正如大洋所言，他的舌头被人割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本看着满眼精光的男人，短短几天就灰败得不成样子了，人虽然不像大洋那般奄奄一息，整个人却没了精神气，和死人无异，即使看到黎小染进屋，也无动于衷，就这么呆呆地坐在窗户边上发呆。
“这几天我一直找人盯着这四人，打算伺机而动，谁知道还不等我抓人，他们就变成这样了。”裴锦夜的眸色沉沉，“杀月的老大心思歹毒，性格缜密，我还没查出他的身份，但其余人的名单我已经逐渐掌握了，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个人逍遥法外。”
黎小染点点头，她相信裴锦夜的能力，也没心情与他多说，走到童子面前问道：“你还记得我吧？”
童子头没回应，继续对着窗外发呆。
“我之前就试过了，他谁都不愿意理。”
黎小染叹了口气，毕竟骗子这一行靠的就是嘴，童子伶牙俐齿，少了引以为傲的东西，能坚持活下去也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指望他像之前一样活泼开朗？
“童子变成这样也算是对他的惩罚，我调查过他的前科，参与的都是一些街头小骗，没有犯过大案子，如果他能安稳的过日子，我会暂时放他一马。”
“那李叔衣和揽月如何？”
这二人和大洋童子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两人都是受害者出身，进入骗子行当的时间也短，如果被杀月老大重罚导致凄惨的后果，那就太可怜了。
“李叔衣在被惩罚之前逃跑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差点被杀月抓回去，如今我已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了他，至于揽月……”裴锦夜眉头一皱，“还在杀月组织中，祸福不知。”
裴锦夜的话让黎小染的心揪了一下：“带我去见李叔衣。”
黎小染最后看了童子一眼，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屋子光线不太好，只有窗口一处有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不过随着房门的关闭，所有的一切都被关在了门内。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希望童子以后能够安心度日，别想着侥幸生存，方能安度此生吧。
李叔衣被裴锦夜带去了裴府别院一间空置的屋子，黎小染一路跟着他过来，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还算熟悉。
“人就在里面。”裴锦夜停下脚步，指了指面前的雕花木门。
推开门，房间的人似乎受到了惊吓，一下子窜到屏风后面躲了起来，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小心地探出脑袋。
李叔衣的身体上虽然没有什么残缺，但他的精神状态极差，杯弓蛇影，似乎一点小的动静都能让他怕得瑟瑟发抖。估计是见到了童子和大洋的惨状，无法接受吧，他再怎么变也不过是一介书生。
“李叔衣，你别怕，是我。”黎小染上前一步，声音循循善诱。
李叔衣不愿意出来，继续躲在屏风后面，防备地看着黎小染。
“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是来帮你的。”
“来帮我？骗子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你们追月，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李叔衣眼睛一红，睚眦欲裂，满眼都是对黎小染的恨意。
“相信我，我真是来帮你的，追月不是你想的那样。”
“骗子一向巧舌如簧，更何况我面前的人是追月的老大！黎小染，我恨透你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此番田地？！当初书院骗局，我当时还同你分享心中喜悦，你其实在心里早笑的不行了吧，我只是你欺骗的对象之一，你可以随随便便把我仅存的希望践踏在脚下！”
“谁和你说书院骗局和追月有关？”黎小染冷了脸，直视李叔衣，其实他不说，她也能猜出来，除了杀月老大还能有谁？这恐怕就是说服李叔衣加入杀月的托词，又让他心甘情愿对付追月。
“这种事情还要人告诉我吗？追月在京城犯案无数，是万道司的头号通缉犯，你们作案后都会留下玉兔挂件，在书院骗局中就出现了！不过我没想到……”
说到这里，李叔衣的目光扫向裴锦夜，“你狡兔竟然这般厉害，连裴锦夜都和你同流合污了！我还以为他救我是想帮我，现在看来不仅是追月，整个万道司都不可信了！黎小染，你该不会对裴锦夜使用了什么卑劣的美人计吧？！”
对于李叔衣的控诉，黎小染既无语又尴尬，美人计？真亏他想的出来！
赶紧侧头去看裴锦夜，却见他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如果没看错，嘴角还闪过了一朵极淡的笑？
真是见鬼了！以前裴锦夜不是最讨厌和骗子扯到一起吗？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黎小染甩甩脑袋，收回思绪，冷笑一声：“李叔衣，想不到你一介书生想象力倒是不错，以后若是考不上状元，做个话本先生也挺适合你的。”
“黎小染，你少挖苦我了！我今日落入你们手中也算倒霉，你们放句话吧，到底想对我做什么，也省得我每日活在惊恐之中，日日不能眠！”
“对你做什么？”黎小染本来还不想对李叔衣怎么样，听他这么说，眼睛危险地眯在一起。既然这个书生冥顽不灵，认定了追月十恶不赦，她今天不介意好好撬开他的榆木脑袋。
想着，黎小染快速上前，李叔衣还没看清她的动作，衣领就被她一把揪住了。
女孩儿明明纤细瘦弱，但被她抓住，李叔衣根本动惮不得。
他害怕得全身发抖，却还是眼睛一闭，咬牙道：“我李叔衣身无长物，唯有性命一条，今日就给你们这些可恶的骗子拿去，不过你们给我听好了，我死后定化作厉鬼，不会放过一个骗子！”
“你很想死啊？我偏偏不让，一点一点折磨你才是我这种十恶不赦之人的拿手好戏。”黎小染笑得阴险。
李叔衣的身体猛地一颤：“黎小染，你的心太狠了……”
“这就叫狠了？我还有更狠的你没见过呢，现在就和我回一趟你家，看看你离开后，我怎么残忍地对待你的母亲的。”说完，黎小染快速点了李叔衣的穴道，带着他离开了。
李叔衣一路上被黎小染粗暴地拉扯着，没多久就到了一处破旧的小屋前。
“快进去看看，你母亲过得是不是很惨。”
李叔衣这一路走来，早就狼狈不堪，看见眼前熟悉的家，他起先还在犹豫，但黎小染在他的身后凶神恶煞地叫嚣着，他最后还是咬咬牙，走进了屋子里。
“谁啊？”一盏烛台边，坐着个穿着麻布粗衣的老妇人，周围的门窗紧闭，屋子里十分昏暗，但老妇人的声音却让李叔衣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娘，是我。”李叔衣说完，老妇人一下从桌边站了起来，她快走几步来到李叔衣身边，上下打量他一圈。
“叔衣啊，真的是我儿叔衣啊！你没死啊！太好了太好了！”老妇人的眼圈当即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娘！”李叔衣的声音里也染上颤音，脑中忽然想起黎小染说的话，他怕自己的娘亲真的被狠心虐待，便按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娘亲似乎比之前瘦了不少，但脸上没有伤痕，就是眼睛红肿，显然是经常哭泣。
李叔衣悲从中来，用力抹了一把脸，询问面前的人：“娘亲，你的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有没有……有没有人对你不好？”
“没有啊。”李大婶连连摇头，“我每天都等在家中，希望能有你的消息，可等啊等啊，始终没有。”说着，李大婶忽然看向李叔衣身后的黎小染，“对了，这位姑娘时常来看望我，还给我送些吃食，她说是你的朋友，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闻言，李叔衣的身体微微一颤，猛地回头看向黎小染。
身后的女孩扬扬眉，一副“不要太感激我”的模样。
李叔衣似乎不太相信，再次跟李大婶确定了一遍：“她当真经常来看望你？”
“那当然了，这姑娘有爱心，每次来的时候我都跟她询问你的下落，她也一一回答我。”李大婶说着，又感激地冲着黎小染笑了笑，“叔衣啊，一会儿娘亲给你做些你爱吃的饭菜，你好好跟娘亲讲一讲这段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李大婶一场激动，快步往前走了一步，却没注意到脚下有东西，险些栽了一跤，幸亏被李叔衣及时扶住。
“娘，这屋子太黑了，你怎么都不拉窗帘。”李叔衣不由分说地走到床边，然而他才拉开窗帘，李大婶就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
黎小染眼疾手快地把窗帘重新拉了回去，意味不明地看着李叔衣说：“这段时间没有你的下落，李大婶日日担心你的安慰，每天以泪洗面，眼睛早就不能见光了，如今出门，眼睛上还要带着一块纱布。”
李叔衣一惊，愧疚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只要叔衣能够平安回来，一切都是值得的。”李大婶拍了拍黎小染的手，笑道，“姑娘，你和你朋友今天都留下来吃饭，大娘做好吃的给你。”
“谢谢大娘。”
随后，李大婶就高兴地离开了房间，李叔衣本来打算去帮忙，却被黎小染叫住了。
“看见你娘的状况，你什么感想？”黎小染的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可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李叔衣的心上。
“你为何要骗我？”他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
“骗你？我本来就是骗子，骗你又如何？”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过了许久，李叔衣才艰难得从嘴巴里吐出这几个字。
也是一瞬间才明白自己错了，当初在教育骗局里被骗，李叔衣欠了高额贷款，无法跟亲人和朋友交代，便跳了河轻生，打算一走了之，没想到却被杀月老大救了。
他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但却日日听他对自己说，作为一个男人，一死了之只能让那些骗子逍遥法外，他应该振作起来，找设下骗局的人报仇。
在杀月老大的引导下，李叔衣逐渐相信，布下这可恶骗局的人就是追月的狡兔。
渐渐的，他仿佛被人洗了脑，一心一意要找狡兔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觉得在家等待他的母亲都可以不管不顾。
李叔衣从未想过再次见到母亲是此情此景，更未想过如果黎小染没有来帮忙，娘亲又会活得怎样。
“黎小染。”忽的，李叔衣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看向黎小染，“是我错了。”
黎小染笑了起来，他知道，李叔衣这样的酸腐书生一向自视甚高，要他们道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她也不咄咄逼人，甚至还宽慰他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别再轻易相信别人了，也不要轻言放弃你的生命，就算进不了最好的学院，你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知想起了什么，黎小染的眼中似闪过一抹苦涩，“以后好好照顾你的娘亲，她受了太多的苦。”
裴锦夜一直在旁边看着黎小染，也捕捉到了她眼底的苦涩，他猜测她的情绪或许跟她的身世有关系，看来是时候去会会陆篌这个人了。
一旁，李叔衣听到黎小染的话后，苦笑着摇头：“一切都太迟了，我从杀月里逃出来，主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就像是对待大洋和童子一样……”
“别怕，这件事就交给追月来摆平，至于你的安危，这儿不是还有一个万道司的小公子里来保护你吗？”说着，黎小染冲着裴锦夜扬了扬下巴，“裴同学，等你一句话呢！”
裴锦夜抱着手臂，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看着黎小染的眼神却有几分妥协。
“万道司，向来和骗子势不两立。”言下之意就是不会放过杀月了。
黎小染放心了，她没有留在李叔衣家里吃饭，趁着李叔衣去给李大婶帮忙的空档，赶紧拽着裴锦夜走人了。
“我最怕那种感谢的场面了，酸腐。”狭窄的石子小路上，黎小染边说边踢着脚下的石子。
裴锦夜就走在她身后一米开外的地方，一侧头就能看见黎小染含笑的恻隐，一朵梨涡在她的嘴角若影若现，清纯可人。
心念转动间，裴锦夜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就像所谓的江湖，虽然充满尔虞我诈，但依然有行侠仗义的大侠一样，所谓的骗子，争权谋利、勾心斗角，也许身在其中的黎小染就是所谓的侠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