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
司徒博博的声音越说越低,黎小染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最后叹息道:“你说得其实没错。”
“小染,你想通了?”
“谈不上想通,博博,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去,能不能帮许三娘就看她的造化了。”
“小染,你怎么还想着……”
话没说完就被黎小染打断,她勾了勾手,示意司徒博博贴近自己,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司徒博博越听眼睛睁得越大,等黎小染抽身离开,他的表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博博,按照我说得去做。”
……
裴锦夜这边还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美人局的事情,虽不是骗子出生,但他做事紧密,条条框框都想到了,许三娘想不上钩都难。
然而就在许三娘即将上钩之际,她却突然抽身而出,放弃了美容骗局。
许三娘的小宅院内。
看到女儿小平熟睡后,她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后院,人刚站稳,一只信鸽便扑哧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了许三娘的肩头。
她一把握住信鸽,熟练的从信鸽脚上取了信展开,片刻后,许三娘冷哼一声,自语道:“呵,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想骗我,回去再修炼几年吧!幸亏我机警,让人时刻盯着万道司,这才从一个黄毛丫头身上发现端倪……”
想着,许三娘又是一声冷笑,她取了一支蜡烛点燃,瞬间把手中的信烧成灰烬。
又回屋看了一眼女儿小平,确认她睡得安稳后,许三娘脸上的表情才变得柔和起来,不过目光转向屋内放置药材的篮子,她的眉头又不由得一皱。
前段时间药材篮子还满满当当,这会儿又吃了不少,看来又要去买药了。
“小平,在家乖乖等娘亲,娘亲给你买药去。”
熟睡中的小平睫毛颤了一下,像是在回应许三娘。
小平用的药价格不菲,药引必须是数十年以上的人参,买一次药就抵平常人家一个月的开销,许三娘付了钱,原本鼓鼓囊囊的钱袋立即瘪了下去。
她皱皱眉,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对中年夫妻在争论着什么。
“这钱必须得花!马上就是科举考试了,儿子能不能高中状元在此一举,我们给他买点补脑的食材怎么了,花再多的银子都值得!”说话的是夫妻中的女人,语气十分坚定。
男人还有些犹豫,似乎舍不得钱,不过女人好说歹说,他终于动摇了,点了点头,和妻子一起进了一家叫药膳轩的店铺。
这家药膳轩许三娘知道,卖的都是些滋养的补品,不过是给有钱人图个心理安慰作用的,她对医理有些研究,知道吃了这些也没用。
许三娘冷笑,心道现在人的钱真好骗,然而走出几步,她的脚步猛的一顿,回头看向“药膳轩”的金字门头,眼底突然精光一闪。
三日后,黎小染还是以生病为由没去鹿鸣书院,一来是没心情读书,二来是担心许三娘的事情。
自从那日去过裴家别院之后裴锦夜都没来找黎小染,只有叶修远的管家送来了信,说是叶修远到外地看名医,据说可根治他的疾病,等病好归来就请黎小染吃好喝好。
看着信,黎小染放松了一些,是真心希望叶修远不再被疾病缠绕。
正想着,有人敲响了房门,司徒博博推门而入。
“小染,你让我办的事情都搞定了。”
黎小染的眼神原本慵懒涣散,闻言,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睛里掠过淡淡的光泽,匆忙问道:“那结果如何?”
司徒博博看了她一眼:“人上钩了。”
“上钩了……”黎小染点点头,重复一遍,以往这个时候她多少会洋洋得意,但今日心情却不怎么好,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你怎么又躺回去了?黎小染,你说说自己都躺几天了,追月甩手交给了千秋和嘉颐打理不说,你这个追月老大到底怎么当的?”
“我是个人,也要休息的好不好,反正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唯一一件就是许三娘的事情,她……”说到这里,黎小染的话音一顿,语气染上丝丝复杂的情绪,“我给过她机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轮不到我管了。”
黎小染闭上了眼,一副什么都不想理的样子。
司徒博博看着她这样也没辙,欲要出门,就听到黎小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博博,再给我点时间,明日我会彻底好起来的。”
“行,我信你。”
第二日黎小染确实重新振作,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早就出了门。
今日街道上尤为热闹,尤其是风和街一带,一大早就有不少人围在一家小店门口,大多是中年夫妻,吵吵闹闹地叫嚷着什么。
没多久,一个中年女人就被人押着从店里走了出来,而押着他的人都穿着万道司的衣服。
他一出来周围叫嚷的声音越来越大,纷纷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骗子,更有人拿着菜往女人身上砸,大有一种对她咬牙切齿的感觉。
女人全程低着头不说话,长发遮盖住两颊,让人分不清容貌。
万道司的官爷嚷嚷了几句,让围观群众不可过于喧哗,大伙儿这才消停不屑,不过看着女人的目光依旧恶狠狠的,恨不得冲上去咬她一口。
黎小染退避到一边,没发现有人走到她的身后,朝她伸出手,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右肩膀上。
因为过于聚精会神,黎小染被吓得不轻,一回头就看到了裴锦夜的那张扑克脸,仔细看似乎眼中还含着一丝笑意,似乎看到黎小染被吓到的样子很有趣。
“裴锦夜,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黎小染瞪了他一眼,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我没想到狡兔的胆子也这么小。”
“都说我不是狡兔了!”
裴锦夜摊摊手,似乎懒得和她争辩,半晌又正了正色,邀请道:“和我去一趟万道司吧,毕竟是你设的局抓的许三娘,该做好这最后的收尾工作。”
黎小染眼眸微动,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万道司的天牢门口。
还未进门,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便钻进了黎小染的鼻子里,大门两边的墙壁上,斑驳的墙灰脱落在地上,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
这个地方黎小染从未来过,但是又好像来过无数次,一只脚才踏进去,就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她有些呼吸困难,她不由得僵直在门口。
“怎么不进去?”身后,响起了裴锦夜的声音,见黎小染面色难看,裴锦夜的眉心微微簇起,“你在怕什么?”
黎小染挺直脊背,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在怕?不是我说啊,你们这儿的环境看着也太糟糕了,我都不太愿意进去。”说完,黎小染转过头,以裴锦夜根本发现不了的速度掩去眼中的异色,大步迈入了天牢之中。
许三娘被关押在牢房中的地下一层,见裴锦夜来了,两个衙差驾着许三娘的胳膊,将她捆绑在一根木头上。
万道司虽然只是关门逮捕关押骗子的机构,但这里的刑具一样都不少,地面上还残留着不少清理不掉的血迹。
纵使牢房此时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黎小染还是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同时脑中莫名浮现出许多画面,一群男男女女在天牢中大喊冤枉,一个长相温柔的女子被人拖进了牢中,只能默默哭泣。
“黎小染。”裴锦夜低沉的声线将黎小染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的黑眸紧紧凝固在黎小染的身上,总觉得今天的她有些不对劲。
“裴锦夜,干嘛这么大声说话?”黎小染假装被吓到似的拍了拍胸口,朝着许三娘走去。
“是你……”许三娘抬起头,一头凌乱的黑发分开两边,露出一对漆黑凌厉的眼睛,“啊,原来如此!”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搞了半天你和裴锦夜串通一气,是我中了你们的连环计!”
黎小染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日她得知裴锦夜设局让许三娘入美容陷阱,本来是真的想找裴锦夜问清楚,质问他为何忽然要用这种方式引许三娘入套,他们万道司不是一直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帜吗?
但她接到了裴锦夜的信,上面说让她去裴府别院找他,还说要和黎小染设下一出连环计。
于是黎小染假装生气地大闹裴府,其实已经暗中和裴锦夜达成了协议。
许三娘不是一般的骗子,她生性多疑,就算裴锦夜用孙夫人高价求药的办法骗她,许三娘也会先谨慎地在周围探听情况,只要有个不对劲,她必然会及时抽身离开,还不如以孙夫人的事情作为引子,然后黎小染故意和裴锦夜吵架放泄露消息,以此放松许三娘的警惕。
许三娘自以为自己掌握了先机,必然认为万道司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孙夫人的美容骗局上,因此路边的中年夫妻随便一句讨论都让她觉得没有风险,可以一试,殊不知那两个人是黎小染提前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让许三娘入套。
果然,许三娘在今日早上被万道司逮了个人赃并获。
“哈哈哈哈。”许三娘笑够了,凌厉的目光狠狠看着黎小染,“黎小染,我认得你,你在风派出师,算是风门最后的大弟子了,没想到竟然和官府的人同流合污,真是欺师灭祖!”
闻言,黎小染没有被许三娘揭穿后的懊恼,反而笑嘻嘻道:“许娘子说的话我不能认同,风派不过是个骗术门派,骗子本就是见钱眼开,忘恩负义之人,哪里有利可图我就做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对吗?”
闻言,一旁的裴锦夜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黎小染如此数落自己,明明醉酒后的她曾说过,她只骗可恶之人,她怀揣着一颗善心,可偏偏酒醒后的她却又要把自己说的这么不堪入耳……
下意识的,裴锦夜拉了黎小染一把,打断了她的话。
黎小染一愣,却只能看清裴锦夜紧绷的侧脸。
“许三娘,现在人赃并获,不管你承不承认罪行,万道司都会给你定罪,明日裴司长会在万道衙门当众审讯你,你好自为之。”
裴锦夜说话十分有威严,这下许三娘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她凌厉的表情忽而变得楚楚可怜,语气更是放缓了不少。
“裴大人,裴大人,我虽然骗人,但我是有苦衷的,情有可原!求你们轻判于我,我家里还有个生了重病的孩子,如果我被判了刑,那我的女儿小平谁来照顾?”
见裴锦夜不苟言笑,一言不发,许三娘又将“炮火”转向来黎小染:“黎姑娘,我知道你心善,我也听闻追月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求你帮我说说话!大家都是骗子,你应该知道,不是谁生来就是骗子的,我原本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可是被夫家抛弃,走投无路。那些看似和善的人,戴着一张张伪善的面具不停地收割着我的善良,我被骗怕了,才慢慢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去。毕竟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和生病的孩子想要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选择一种谋生的办法,要么出卖自己的身体,要么出卖自己的良心。”
黎小染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许三娘身无分文的被夫家赶出来,小平又得了烧钱的重病,她要如何和女儿苟活下去?
如果换作其他人,又有几个会如同许三娘这般坚强?可是骗人终究是恶劣的办法。
“裴锦夜。”黎小染难得面容严肃,她指着许三娘说,“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想单独和许三娘谈一谈?”
裴锦夜深深看了黎小染一眼,他没说什么,一个眼神扫向周围的人,其他人纷纷跟着他一起退出了天牢。
外面的天色逐渐变暗,一轮玄月浮于空中。
转眼一天已经过去了,裴锦夜始终守在天牢门口等着黎小染出来。
“少爷,都这么长时间了,要不要进去看看?”秦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开口询问一句。
裴锦夜却淡然地摇了摇头,仿佛黎小染不出来,他就能这般无穷无尽地等待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裴锦夜回过头,便看见黎小染踩着碎落的月光,从天牢的甬道里走了出来。
她原本就不算漆黑的瞳孔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琥珀色的淡淡光芒,严肃中透出一丝灵动。
“裴锦夜,你不会一直守在这里吧?怕我跑了?”黎小染看见裴锦夜,脸上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她好像已经完全不愿意在裴锦夜的面前伪装了。
裴锦夜静静地看着她。
黎小染被眼前的人这么注视着,顿时有些不自在,目光一转,她很快注意到了裴锦夜肩头的水雾,想必他是一直站在这里,肩头才被露水打湿。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在黎小染的心头萦绕,让她的心好像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喉间也有些酸涩的感觉。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和许三娘说了什么?”裴锦夜沉声问道。
“裴锦夜,求你个事情。”
“说。”
“许三娘虽然罪无可恕,但她的女儿小平是无辜的,所以能不能在许三娘判刑之前,让许三娘见小平最后一面?”
“可以。”
“小平日后无人照顾,如果可以……”
这次,黎小染的话没说完,裴锦夜就接了上去:“小平日后的医药费可以由万道司一力承担。”
“真的?”这下黎小染算是彻底高兴了,眼里仿佛洒上了星光,“那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把这件事通知许三娘。”
一旁,秦宽和侯浩已经偷听主子说话多时,见黎小染兴高采烈地跑走了,两人对看了一眼,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万道司什么时候沦为慈善机构了?还给骗子的孩子抚养费?而且他们家少爷也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啊!怪了怪了,少爷一遇到黎小染,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黎小染再次从天牢中出来,情绪没刚刚那么激动了,眼眸低垂,似乎有什么心事。
“今天时间不早了,那裴同学,我就先走了。”她走到裴锦夜身边,也觉得今天的裴锦夜很不对劲,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我送你。”
黎小染:“?”
直到两人一起走到门口的大道上,黎小染才反应过来,裴锦夜是真的在送她!
不是,她怎么觉得今天的裴锦夜这么不对劲,她现在大有一种被判死刑的犯人等待行刑的感觉。虽然先前和裴锦夜一起抓住了许三娘,但不代表裴锦夜不会抓她啊!
“你很紧张?”裴锦夜扫了黎小染一眼。
“没有,我紧张什么?你是我同学,又不是豺狼猛兽!”
裴锦夜冷哼了一声。
“裴同学,我家不远,真的不需要你送了,要不然你先回去?”黎小染不死心地建议道。
“为什么要先回去?我出来,自然是有事要问你。”
得了,这次裴锦夜算是给她彻底判死刑了。
黎小染惴惴不安,虽然自诩自己没有被裴锦夜抓住的把柄,但不代表他不会严刑逼供啊!毕竟万道司天牢里的那些东西看着就蛮暴力的。
似乎猜到了黎小染在想什么,裴锦夜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严肃地问道:“黎小染,你创办追月的初衷是什么?”
黎小染一愣,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裴锦夜竟然会问她这个问题。
初衷是什么?一来是想以骗人的方式反骗那些可恶的骗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另一方面则是一个黎小染不愿意回想的原因。
“是什么?”见黎小染不回答,裴锦夜不依不饶。
“如果我说是助人为乐你相信吗?”黎小染说话半真半假,她并不觉得裴锦夜会相信她,哪知道话音刚落,就听裴锦夜的声音响起:“我信你。”
黎小染一愣,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夜风将两人的长发吹起,因为靠得近,长发缠绕在一起,就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黎小染的心跳如打鼓,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后退一步,丢下一句“裴锦夜,你是不是有毛病?”后,就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朝着回家的道路冲去。
身后的裴锦夜愣在了原地,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为什么黎小染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他只是想了解真正的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已。
直到跑回了不醉屋,黎小染的心跳还在快速地跳动着,连带着整张脸都如熟透的苹果一般。
“小染,你……”司徒博博从房间里出来,看见黎小染这样,表情一言难尽,“你干嘛去了?”
“我逃跑来着。”黎小染说了个谎,丝毫不心虚的样子,“今天不是和裴锦夜合作逮住了许三娘吗?事成之后我看裴锦夜好像要抓我,赶忙撒丫子逃跑了。”
“哈?裴锦夜那小子也太不是人了吧?前脚刚利用完你,后脚就要拆伙?我就说这些官府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听司徒博博痛骂裴锦夜,黎小染有些心虚,但同时又有些不爽,甚至为裴锦夜打抱不平:“司徒博博,你是不是闲得慌?裴锦夜碍着你什么事情了,你非得盯着他骂?行了行了,赶紧把千秋和嘉颐他们叫到花厅去,我要开个会。”
说完,黎小染就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留下一脸问号的司徒博博。
真是荒谬了,他帮黎小染打抱不平竟然还被她嫌弃了?
半柱香后,四人全部到齐。
杨嘉颐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头发有些许凌乱。
黎小染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多想,她在花厅里来回踱步了几次,这才开口道:“刚刚我在许三娘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司徒博博好奇地问。
“江湖上有一个叫做‘杀月’的组织要对付我们。”
“杀月?”司徒博博冷笑了一声,“这名字是专门为了杀我们而取的吗?我倒要看看这杀月到底是何方神圣。”
“博博,切莫掉以轻心,杀月已经在京城里成立了一段时间,但我们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声,足以证明这个组织做事谨慎周密,我们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