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女骗子的脸上立即浮起了温和的笑意,快走到了里屋。
黎小染也赶紧换了个地方,从里屋屋檐上揭下一块瓦片,朝下看了过去。
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看到女骗子后显得十分开心,正要下床,女骗子连忙上前几步,制止道:“璃儿,你生病了就别乱动了,娘给你开了药回来,吃了就没事了。”
“娘亲,我没事。”女孩儿很懂事,朝女骗子笑了笑,“你不用担心。对了,今日你做工又做到这么晚,太辛苦了,等璃儿病好了,就去帮娘亲一起做工去。”
“好,我的璃儿最懂事了,那你一定快快好起来。”
看到屋内母慈子孝的一幕,实在让人想象不出这个母亲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骗的还都是一群老人,甚至害得袁大娘差点上吊自尽。
而此刻藏于房顶的黎小染也是一阵迷茫,眼前的一幕让她回忆起了往事,一件她不愿意再想起的往事。
当初也是发现了一对母女骗子……
“小染。”突然有人拍了拍黎小染的肩膀,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洛千秋。
洛千秋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屋里的状况,轻声问道:“我来了你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千秋,屋子里的女人就是老人骗局的罪魁祸首,不过看样子似乎有苦衷,这件事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不急着对她判刑,她孩子生病了,一时半会儿的肯定也不会离开京城。”
洛千秋似乎想说什么,见黎小染心神不定,便也不说了。
两人刚要离开,耳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是裴锦夜的人追过来了。
“我们走的时候不是把那片梨花销毁了吗?”黎小染一惊。
洛千秋也有些意外:“裴锦夜一向聪明,难道是咱们离开的时候泄露了行踪?”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让他抓到这个女骗子!”黎小染的情绪比平日激动,还差点惊动屋内的骗子,还好一只猫咪从院子里窜过,女人以为是猫咪弄出的动静,便也没在意。
“秋千,你去通知嘉颐和博博,咱们老规矩,分头引开裴锦夜!”
洛千秋点头,又深深看了黎小染一眼:“小染,你的状态不太好,是不是想起了……”
“我没事!”黎小染立即否认,“秋千,你放心,我真的没事,你快去,否则来不及了。”
“好。”洛千秋还是有点不放心黎小染,但时间紧迫,她不得不离开。
她一走,黎小染赶紧抹去了自己来过这里的痕迹,往另一个方向走,故意引开了裴锦夜,却因为心思不稳,被裴锦夜的人看到了踪迹,她不敢继续走,只能藏在了一个破庙的石像后面,静观其变。
“少爷,我们看到狡兔就出现在这附近!”侍卫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裴锦夜的身影出现在了破庙的门口。
黎小染下意识的将身体往佛像后面缩了缩,心道自己居然这么倒霉,之前已经来了一次惊险的擦身而过,这一次不会真要被裴锦夜抓个正着吧?
思绪万千间,裴锦夜跨入破庙中,刚要发号施令,脚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微微一顿。
这个动作很难察觉,只有黎小染注意到了,只见他低头查看了一下地面,很快就把东西彻底踩在了脚下。
黎小染注意到那东西似乎有淡淡的光泽,她猛地一惊,想到什么,立即去摸自己的耳朵,因为刚才躲藏的匆忙,竟然掉了一只珍珠耳坠!
她暗道一声不好,恐怕今天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黎小染吐出一口浊气,已经做好了和裴锦夜“决一死战”的准备,谁知在侍卫询问裴锦夜是否要继续搜查的时候,他却说道:“不必了,现在还是找黄发关爱会的幕后指使人要紧,既然狡兔在这附近出现,那个人也很可能在这附近,给我仔细搜。”
“是!”侍卫应下,带着人离开了破庙,裴锦夜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走前似乎丢了个什么东西到地上。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实在让人看不懂,黎小染确定裴锦夜不是来了一招欲擒故纵,这才从佛像后面逃出来,走到裴锦夜丢东西的地方。
除了她的珍珠耳坠,地上又多出一张字条,是裴锦夜的字迹——黎小染,看在我们同窗一场的情分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下次让我抓住了把柄,绝不轻饶!
黎小染反复看了字条无数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什么情况?裴锦夜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憎恶骗子,明明都要抓住她了,居然还放了她一马?
黎小染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又有些窃喜,所以,裴锦夜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才愿意放她一马?
但很快她的好心情又荡然无存,因为裴锦夜说下一次就不会放过她了,到那个时候,他们难道真要成为兵戎相见的敌人,势不两立?
夜风萧瑟,吹起了黎小染的衣服和长发,银兔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却能看到她嘴角向下耸拉的弧度。
叹了口气,黎小染不愿多想了,老人骗局的事情已经够她烦的了,还要思考和裴锦夜的未来,她根本想不过来。
趁着夜色,黎小染消失在了破庙。
“小染,裴锦夜没找到人。”不醉屋中,大伙儿重新聚集,司徒博博一把扯下面具,洋洋自得地汇报道,“和我们追月比,万道司还是差了点。”
他一吹起牛来就滔滔不绝,说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黎小染的情绪并不高涨。
“小染,你怎么……”话没问完,洛千秋立即拉了拉司徒博博的衣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司徒博博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小染,女骗子的事情我会查清楚,你好好休息,我们也回去了。”洛千秋拍了拍黎小染的肩膀,示意众人离开。
黎小染根本没注意到屋子里没人了,一直托着腮看着窗外,记忆中的某件事越来越清晰,搅得她心烦意乱,也是因为那件事让她创办了追月,立下了严格的规矩。
一夜无眠,第二日黎小染称病没去学堂。
“小染,你没事吧?”洛千秋进了黎小染的房间,一进门就见她单手支额,望着窗外发呆。
天空不知几时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将视线里的一切都晕染成了朦胧的景象。
她回过头朝洛千秋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情。”
洛千秋观察了黎小染一阵,略一皱眉:“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不完全是你的错,小染,你其实不用……”
“千秋!”黎小染及时打断了洛千秋,声音有些苦,“我真没事,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吧,对了,黄发关爱会幕后的那个女骗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洛千秋深深看了黎小染一眼,叹了口气:“嘉颐和博博已经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说着,她将端进来的茶放在桌上,倒了一杯给黎小染递过去,“喝点水吧,里面加了中药,对身体有益。”
“秋千,你还是这么周到。”黎小染接过来一饮而尽,脸上笑眯眯的,是真看不出半点不妥了,“等嘉颐和博博回来,我会好好制定一个计划,绝对不会让欺骗老人的骗子逍遥法外。”
“好。”
杨嘉颐和司徒博博是傍晚时分回来的,他们的效率很高,已经对女骗子的背景有了初步的了解。
她的名字叫做许三娘,凤城县人,五年前因为女儿小平得了病,夫家怕小平拖累了他们一家,又是个女儿,准备把小平丢掉再生一个。但许三娘爱女心切,不愿意抛弃小平,她的夫家干脆赶走了许三娘和小平,让她们母女流落街头。
自此之后,许三娘为了女儿的病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工作都愿意做,之后慢慢走上了骗子的行当,不惜骗他人钱财来救自己的女儿。
在人们眼里,骗子大多穷凶极恶,一旦尝了骗人的甜头,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毕竟这是来钱最快的方式,出卖的不是体力,而是良心。
但有些骗子是天性凉薄,有些却是迫不得已,他们一开始也是好人,是一颗颗凉薄的心逼他们走上绝路,黎小染创办追月以来,从来不怕穷凶极恶的骗子,她怕的是有苦之人,像许三娘一样。
“小染,你打算怎么对付许三娘?”司徒博博问道,声音里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其他人也都看向黎小染,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像,实在是太像了,这个许三娘的情况和当初黎小染遇到的那个人几乎一样。
黎小染的眉头皱得死紧,仔细看,她的眼底全是恍惚不定的光。
“小染。”洛千秋又喊了一声。
黎小染回过神:“你们确定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许三娘确实骗了人,不止在京城,她之前也在凤城县附近多次犯案,目前这个局是做得最大的,如果不及时控制,只怕她会得寸进尺,害人无数。”杨嘉颐道,一向温和的脸上满是严肃。
“也不一定,我倒觉得一个女人能对女儿这么好,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嘉颐,你调查事情最为仔细,这件事需要再次核实,千万不能出错,要不然……”不知道想到什么,黎小染的眼中一片惊痛之色。
杨嘉颐想说什么,洛千秋冲着他摇了摇头,他只能叹了口气:“那这样吧,我再和博博去多查几遍,确认此事。”
“拜托了。”
等众人离开后,屋外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作倾盆大雨。
黎小染坐了一会儿,实在被雨声搅得心烦意乱,刚开始她还能坐得住,后来怎么坐都觉得无法平心静气,干脆推门而出走入雨中,连伞都忘了拿。
直到感觉到身上的湿意和凉意,她才回过神,快步走到一处屋檐下躲雨。
“姑娘,我看你衣服都湿了,不如到我的小酒馆来,我给你烫一壶热酒喝喝。”耳边传来一道男声,黎小染回过头,这便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站在身旁。
身后是个小餐馆,男人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前。
“喝酒?”黎小染愣愣地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对啊,喝酒暖身子,你身上的衣服湿了,我再烧一盆火给你烤烤。”
男子的本意是想让黎小染进去照顾他的生意,黎小染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其实没胃口,刚想拒绝,可身体确实冷,五月的天,却有一种刺骨的寒意,寒到心口一样。
而且众人皆说一醉解千愁,喝点酒或许能让她心平气和。
朝前的脚尖猛地转了个方向,想了想,黎小染又折回了小餐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中年男人立马笑颜如花,报了一串菜名让她再配点下酒菜。
“一份青菜,一份黄牛肉,再来一壶清酒。”
“好嘞,我这就给姑娘上菜,再让人端个火盆子过来。”男人一溜烟走了,不一会儿菜上齐了,火盆也送上来了。
窗外的雨不大不小,天地间被雨帘连成一片,亭堂楼阁、小桥流水都成了雨幕的背景。
看着风景配着酒菜,原本应该是美事一桩,黎小染的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记得那天也是个烟雨蒙蒙的日子,她投身江湖骗术八大派的风派学艺有成,打算找人练练手,目标锁定在了一对极其恶劣的母子身上……
“裴锦夜,你快看,那边的人是不是黎小染?”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拐角走出,两人都穿着鹿鸣书院的学院服,走在前面的是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后面则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一身素衣都掩盖不住她周身嚣张跋扈的气势。
自从裴锦夜答应同欧阳云秀赴灯会后,她觉得自己有了希望,每日变本加厉地跟着裴锦夜,全然不顾大家小姐的矜持。
裴锦夜本不想理睬欧阳云秀,可听到黎小染的名字,又忍不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雨雾中,确实有一个身形和黎小染相似的人坐在小餐馆的窗边。
裴锦夜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不过很快就释然了,黎小染今日告了病假,他早应该猜到她不是真的生病了,他却因为此事上课时总是分神,真是可笑之极。
看来昨天的警告对于黎小染而言无关痛痒而已,狡兔狡诈心狠,即使他放了她一马,她又岂会就此金盆洗手?
“好啊,我倒要看看那人是不是黎小染,如果她谎称病假,我非去先生那边告发她不可!”欧阳云眯了眯眼睛,本来就讨厌黎小染,此刻察觉到裴锦夜的神色,更是一肚子火。
然而步子还没迈出去,欧阳家的管家匆匆而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欧阳云秀脸色大变。
“你说我爹被道士骗了一万零一百两的银子?”
“嘘,小姐,你小声点。”管家偷偷瞥了裴锦夜一眼。
欧阳云秀赶紧收了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家。
“裴锦夜,我……”
话没说完,裴锦夜直接说道:“你有事就先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不冷不热的话听得欧阳云秀不太舒服,她也来不及细细咀嚼,在管家的催促下大步离开了。
一时间,烟雨迷蒙下似乎只剩下裴锦夜和黎小染二人,一个在餐馆里自饮自酌,一个远远眺望,神色不定。
裴锦夜的黑眸点漆一般,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
另一头的黎小染恍若未觉,一杯一杯为自己倒着酒。她今日才发现酒是个好东西,烈辣的味道只是刚开始,之后酒精就会麻痹全身,让她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暂时能忘记很多事情。
“老板,再给我来两壶酒!”她嚷嚷一声。
“好嘞。”店老板“嘿嘿”一声,似乎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拉就拉了个大生意。
“黎小染。”迷迷糊糊之际,黎小染似乎听到了裴锦夜的声音,她刚开始以为是幻觉,直到黑影笼罩在头顶,伴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黎小染猛地抬头,眼前多了个人,高大挺拔,脸色严峻,但那张脸却好看至极,五官处处精致,精雕细琢。
她晃了晃晕晕乎乎的脑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笑道:“坐,陪我喝酒。”
见对方不动,她略有不高兴,又催促了一声。
面前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坐在了黎小染的对面,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看,似乎想一眼看穿她身上的一切。
“你今日告假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买醉?”裴锦夜问道。
黎小染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倒了一杯酒推过去,让裴锦夜喝。
面前的女孩笑意盈盈,脸颊上染上了一抹嫣红,举着酒杯的动作则摇摇晃晃。这模样完全没了平日的呆滞死板,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狡黠的光,也给她秀丽的脸上添加了不少灵动之感。
裴锦夜看着她,眼神越发复杂,他从小与骗子打交道,自诩没有一个骗子能逃过他的法眼,却被黎小染蒙蔽多时,不仅如此,甚至还骗走了他的一颗……
想到这里,裴锦夜及时打断,命令自己不准深想下去,他注定和黎小染势不两立。
可见她一杯一杯地喝,还是忍不住抬手按住她的手腕,厉声道:“够了,别喝了。”
黎小染迷迷糊糊,只觉得手腕上一痛,抬头看向裴锦夜,控诉道:“为什么不喝?酒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
“呵,堂堂追月组织的老大也有烦恼,是在愁下一步到谁的手中骗钱?”裴锦夜的声音要多冷就有多冷,眼底也恢复了清明。
“骗钱?”
“对啊,骗子不骗钱做什么,难道是做好事的?说说看,最近的黄发关爱会案是不是也是你们追月的手笔?”
裴锦夜的问题搅得黎小染一阵头晕,她笑道:“你还别说,还真有骗子不骗人,就是为了做好事!你凑近点我就告诉你是谁……”说着,她朝裴锦夜勾勾手指,语气略显轻浮。
裴锦夜眉头一挑,冷声道:“黎小染,喝醉了你都如此轻浮,真实的你到底是什么样?是不是对任何男人都能投怀送抱,只要对你有好处?”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黎小染只能看出裴锦夜的嘴巴在动,根本不知道他长篇大论在说什么,见他不愿意靠近自己,干脆自己走到裴锦夜的面前,嘴巴贴近他的耳朵。
热浪来袭,裴锦夜的身体猛地一僵,大脑完全空白,只听到耳边传来黎小染的低笑声:“我来告诉你哪个骗子做好事不留名,那个人就是我啊……”
说完,黎小染哈哈大笑了起来,裴锦夜也在她的笑声中慢慢回过神,眯着眼睛问道:“黎小染,你真的醉了?”
人人都说酒后吐真言,如果她真醉了,又怎么还会耍他玩?
“我当然没醉,我清醒得很,要不要回头给你打一只老虎玩玩!”黎小染挥舞着手臂,这架势是真打算出门打虎。
裴锦夜观察了她一阵子,又觉得她是真醉了,皱了皱眉,把手舞足蹈的黎小染给拉了回来。
“我要去打老虎,别拦着我!”黎小染挣扎了几下,似乎觉得面前的怀抱十分温暖,她停止挣扎,干脆头一歪,倒在了裴锦夜的胸膛上,半个身体就这么缠上了他,感慨道,“好舒服啊。”
已经平心静气的裴锦夜又是大脑一片空白,以前办案何其沉着冷静,但只要事情和黎小染牵扯,总会让他没办法按照原定计划做事。
想推开黎小染,然而手中蓄了力,却不舍得将她推出去,还是窗外说话的人让裴锦夜找回思绪。他凝了凝神,刚要动,突然觉得衣服前一凉,似是湿了。
裴锦夜狠狠一愣,低头看怀中的女孩,他的衣襟不会无缘无故潮湿,是黎小染哭了。
“黎小染?”裴锦夜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有些发紧,抬了抬手,想推开面前的女孩确认。。
“别动!”黎小染出声制止,“你让我靠一会儿,我心里难受,靠着你会让我觉得安心。”
“大庭广众之下,你就这样调戏一个……”
“求你了。”黎小染的头深深埋在裴锦夜的怀里,声音里全是恳求,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裴锦夜又是一愣,作为狡兔的黎小染向来大胆肆意,无拘无束;而作为书院学生的黎小染虽然呆板,也鲜少会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所以,是什么事情能让黎小染这样的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