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0
醉香楼的包间里,揽月“噗通”一声跪在了黎小染的面前:“多谢兔爷大恩大德,要是没有你,我这些用来赎身的钱也回不来……”
黎小染上前一步扶起揽月,正好将她的衣袖往上带了带,只见女孩雪白的手腕上似乎有一处红色的伤痕,还没来得及看,揽月已经迅速收手躲开了。
见揽月有意回避,黎小染也不多问,笑笑道:“揽月姑娘不必如此,我又不是不收你银子,我们顶多算是完成了一笔交易,谈不上我对你有恩情。”
话虽是这么说,揽月还是再次跪下对黎小染磕了几个头,这才小心接过银子收了起来。
看着女孩的背影,黎小染又有了一股熟悉感,她忍不住问道:“揽月姑娘,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说,兔爷帮了我大忙,你问什么我都会知无不言。”
“我看你有些眼熟,不知你之前住在何处?”
这个问题有些私人,黎小染也没指望揽月一定回答,她却重重叹了口气,回忆起往昔,眼中多了几分惆怅,低声道:“小女子原名卢水清,住在水陆街,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哥哥是一名书生,一直在备考,之所以被卖入青楼,就是因为父亲要贴补哥哥的读书费用,想要让他高中状元,让卢家光宗耀祖。”
“原来是这样。”黎小染的声音也沉了下来,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尤其是家中有兄妹的,妹妹没有自由和选择权,她的作用只是给哥哥铺路。
一听揽月这么说,黎小染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她了,他哥哥是之前教育骗局的受害者,她在调查案情的时候见过揽月。
世事无常,她虽然破了骗局,却只是拯救了当时的受害者,永远无法估量之后引发的悲剧,估计揽月的父母原本寄希望于送哥哥去鹿鸣书院,结果一招不行,只能卖了揽月再想其它的办法。
黎小染突然有些迷茫,她用自己的方法帮助别人,可是这样真的能帮助到有需要的人吗?
“兔爷?”揽月的声音拉回了黎小染的思绪,“你问我这个,是不是我们在哪里见过?”
黎小染笑笑:“应该不曾见过,可能是我记错了。”
“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揽月亲自送黎小染和司徒博博离开了醉香楼。
待揽月重新回到房间内,只见床边的薄纱内多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影子,女人的脸上非但毫无波澜,反而走过去对纱帐里的人微微欠身,恭敬地喊了一声“主人”。
对方“嗯”了一声,听不出声音特质,年龄如何,不过这声“嗯”却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场,在不大的房间回荡了好一会儿。
“主人,事情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说着,揽月递了个东西上前,衣袖往下掉了掉,正好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藕臂,仔细看,右手臂处有一个浅淡的红色疤痕,好似月牙的形状。
……
青楼骗局彻底告一段落,万道司公布已经抓获骗子苏明尧,他原名陈铁新,是陵县人。据说父亲是个猎户,妻子嫌他既穷又没情趣跟人跑了,留下了当时只有五岁的儿子陈铁新,后来猎户又娶了一妻,这女人倒是不嫌弃猎户,却不喜欢陈铁新,经常对他实行虐待,这导致陈铁新厌恶女人,如今长大成人,也是专设局骗女人。
这些事情还是曾经认识猎户的人说的,正好这人因为骗老头钱被抓进了万道司的牢房,这才揭开了陈铁新不为人知的身世,也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让滑头狡诈的陈铁新认罪了。
鹿鸣书院里,陈铁新一案成为了学子们一时的话题,不过兴头一过,大伙儿就忘记了这件事。
黎小染这几天上课都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架势,她知道裴锦夜对她的怀疑越来越重,而且苏明尧那边也不知道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搞得她每日想的都是如何应付他。
可是裴锦夜却根本没有找她,不过对她的态度却变了,冰冷至极不说,看到她被欺负了也不闻不问,仿佛当她是个透明人。
“好啊,黎小染,你居然弄坏了我父亲刚给我买的金钗,我不管,你必须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欧阳云秀从黎小染身边走过,故意撞了她一下,她手中的钗子滑落,上面的小花瞬间掉了一个。
黎小染眉毛一挑,知道欧阳云秀又要找她麻烦了。
“不是我,是你自己……”
话未说完就被欧阳云秀打断了:“你想说什么,难道是想说我故意撞到你,搞坏了自己的东西?”她嗤笑一声,让旁边的李秀容和赵后然等人评理。
大家伙自然是帮着欧阳云秀的,你一言我一语的非让黎小染赔钱。
就在这时,由远而近一个人,能将一身书院服穿得这么禁欲威严的也只有裴锦夜了。
看到裴锦夜来了,欧阳云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以为他又要出手帮忙,哪知道裴锦夜看都没看黎小染一眼,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别说欧阳云秀了,在场所有人都有点回不过神。
半晌后,欧阳云秀突然笑了起来,心情颇好地说道:“黎小染,看来裴锦夜已经对你没兴趣了,我就说,裴锦夜又不是瞎了,怎么就能对你这种暴发户的女儿情有独钟?不过就是一时觉得有趣罢了,今天肯定没人帮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黎小染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裴锦夜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她收回视线,心里莫名觉得不舒服。
记忆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锦夜总会有意无意地帮她一把,虽然她自己也可以解决,但有人帮忙自然更好,而且在无形之中她似乎对他有了一种依赖感。
“你的钗子不是我弄坏的。”因为心情不好,黎小染一时间忘记掩饰,冰冷地道。
大家伙惊了一下,再看黎小染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受气包样,顿时觉得刚才一定是他们产生了幻觉。
“黎小染,我可告诉你,我的钗子是爹爹特地让人打造的,价格不菲,你今天要是不赔给我,我定要你好看!”欧阳云秀恶狠狠的。
黎小染已经想出了应对之际,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她四岁之后就不玩了,刚想顺水推舟整整欧阳云秀等人,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清澈的少年嗓音,很是明朗好听。
“欧阳云秀,你这只钗子多少钱,我赔给你。”叶修远从远处而来,他前两日又请了病假,面容上有些许病态,较一般男子孱弱许多,不过即使如此也不影响他的风姿,周身的气质犹如拨开云雾的明月,干净无尘。
叶修远无疑是好看的,比起裴锦夜不逞多让,只是太过弱不禁风,这才不被大多数女子喜爱。
“叶修远,你要替黎小染出头?”欧阳云秀居高临下地看着走来的男子。
“正是。”
“呵,你知道我的钗子值多少钱吗?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是我父亲从南珠国买回来的,据说原本是皇室的东西,价格可不菲。”
“不管多少钱都由我来承担。”
“修远……”黎小染想制止叶修远,他却给了她一个眼神,阻止了她的话。
“欧阳云秀,开个价吧,不过事先说明,等我给了钱后,钗子要给小染,就当我从你手中买下了钗子。”
“你口气不小,只要你肯付钱,这只已经坏了的钗子本小姐自然不会留下。不过就不知道你赔不赔得起了。”说着,欧阳云秀朝叶修远比划了一个数字,笑道,“一万两。”
“欧阳云秀,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即使是南珠国皇室的东西也不至于要这么多钱。”黎小染不服气地道。
欧阳云秀瞥她一眼,又幸灾乐祸地看向叶修远:“怎么样啊病秧子,花一万两帮黎小染到底值不值?”
叶修远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立于桂花树下,明明孱弱的身体却莫名给人一种坚韧感。
下一瞬,叶修远轻轻笑了起来:“好,一万两就一万两。”
“修远!”黎小染一惊,叶修远的父母虽然是做药材生意的,家底不俗,但是突然拿出一万两也不是小数目。
“欧阳云秀,我这就让人去家里取银票,这件事是不是解决了?”叶修远没回应黎小染,笑着问欧阳云秀。
欧阳云秀回过神,生气地道:“你既然愿意拿一万两帮黎小染,这件事当然可以解决了,不过叶修远,你真想好了吗?要不然我再给你一个机……”
“我想好了。”叶修远语气坚定。
欧阳云秀气得说不出话,催促叶修远快去拿钱,期间她还试图让叶修远动摇,可他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
最后,叶修远还真让人送来了一万两银票交给了欧阳云秀。
“黎小染,看不出来你魅力不俗啊,这次我就饶了你,下次可别再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欧阳云秀带着一拨人气愤地离开了,只留下了黎小染和叶修远两个人。
“修远,你其实没必要给欧阳云秀这么多钱,我可以自己解决。”黎小染鼓囊着嘴巴,实在为那一万两心疼,而叶修远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怎么解决?”叶修远笑笑地问道,眼中闪过探究的情绪,又瞬间消失不见。
黎小染没看到,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她现在可以说出一百种办法。
“我看算了吧,一万两就当作买只钗子送给你,正好快到你的生辰了,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就这只钗子挺好。”叶修远笑意浅浅,说着,他忽然低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那只坏了的金钗居然被他修整好了,钗头制作了九朵精美的小花,细细看每一朵小花上又雕着精致的花纹,雕工极美,栩栩如生,“小染,我给你戴上钗子吧,虽然它不值一万两,但也不是一个俗物,配得上你。”
黎小染还没反应过来,叶修远靠近了她几分,随即头上微微一沉,钗子已经插在了她的发髻间。
“挺好看的。”
黎小染摸了摸发间的钗子:“要不然我想办法把钱还给你吧。”
“小染,你不当我是朋友了吗?我说了送你当生辰礼,放心,一万两虽然不是小数目,但都是我平时存下的钱,你知道的,除了买书,我基本没有其它的开销。”
见叶修远言语恳切,拒绝就是伤了他的心,黎小染想了想,也只有点头同意了。
回到不醉屋,黎小染实在为叶修远不值,他叫来了司徒博博,让他给欧阳府设下一个风水局,正好欧阳云秀的父亲极其相信风水,届时黎小染会让人假装风水大师上门,好好宰欧阳家一次。不多不少,正好骗他们一万零一百两就好,一万两想办法慢慢还给叶修远,多出来的就当是给底下人的赏钱。
两日后司徒博博就送来了好消息,说是欧阳云秀的父亲欧阳大人已经入套,他们离收网不远了。
彼时,黎小染已经换上了鹿鸣书院的衣服,她低头整理着衣角,准备去上课了,就听司徒博博感慨道:“欧阳云秀谁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你这个顶级骗子,这不是找虐吗?”
黎小染笑而不语,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决不轻饶!
“对了博博,你怎么回来用了这么长时间?”想到什么,黎小染回头看司徒博博。
他揉了揉鼻子:“这不是中途看了个热闹,耽误了点时间嘛。”
“热闹?”
司徒博博八卦兮兮地靠近黎小染,一说起八卦他满脸都是兴趣。
“我刚才经过了锦绣街,可是看到了一出丧心病狂的伦理大戏,清风医馆你听说过吧?事情就是在那里发生的。清风医馆的杨氏夫妇可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结果前阵子杨大夫中风卧床不起,杨夫人想让儿子和儿媳过去帮忙照顾,店铺也开不了了,你猜怎么着?”
黎小染挑挑眉,等着司徒博博的后话。
司徒博博一拍大腿,一脸愤懑的表情:“谁知道杨氏夫妇这么一对大善人居然养出了一个不孝子,见老子瘫痪赚不了钱,还要让他们照顾,立马露出了本性,居然把杨氏夫妇赶去了家里破旧的老宅等死,而儿子和儿媳妇则占了医馆,说是要重新整顿一番自己经营。我看即使这店开了也不会长久!”
“我看未必。”洛千秋推门而入,她身后跟着一身白衣的杨嘉颐,笑容浅浅。
“为什么这么说?”
洛千秋没回答,反而是杨嘉颐展开纸扇笑道:“人都是很健忘的动物,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会有人记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只要你店铺的生意够好,又怎么会有人记得店老板曾经是个不孝子。”
杨嘉颐的回答很沉重,司徒博博愣了愣,抿抿嘴不说话了,随后又重重叹了口气。
“你说得有道理,不孝子的事情在南玉王朝屡见不鲜,前阵子还有个杀母案呢,当时大伙儿聊得热火朝天,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提了。都说养儿防老,要是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下去,我看还有谁敢生儿子!还是女儿靠谱啊,不对,还是得靠自己,多给自己留一点棺材本!”
黎小染笑了起来:“博博,你这都想着生女儿了,怎么,是有心上人了?”
司徒博博“呸”了一声:“才没有,我整天对着自己这张惊世骇俗的脸,讲实话,一般人还真难看得上。”
他的自恋毛病又犯了,黎小冉懒得理他,抬步就朝门口走去。
学堂里,大伙儿居然也在讨论清风药铺杨氏夫妇的事情,这件事比黎小染想象中闹得大,就连这些富家小姐少爷都有兴趣了。
只听欧阳云秀傲慢地道:“这种事情也不奇怪,毕竟都是些粗鄙的穷人,书读得都不多,又怎么会懂得孝道?”
“有道理,还是云秀你见解独到。”
“那是。”
话题到这里都是在恭维欧阳云秀了,黎小染觉得好笑,忍不住勾了勾唇。
再抬头时,看见裴锦夜从她面前经过,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刚才嘲讽的笑。
黎小染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这时,又一道黑影落下,黎小染一抬头就和叶修远清澈的双眸对个正着。
“小染,我听说芙蓉街晚上有花灯,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叶修远笑着问道,他今日的气色比之前看着好了不少。
黎小染歪了歪头,她其实对这种小女儿的东西没有太多的兴趣,而且虽然最近没有特别棘手的骗案例,但是小案子却是屡见不鲜,需要黎小染处理。
刚想要拒绝叶修远,不远处再次传来了欧阳云秀的声音,她不知何时跳到了裴锦夜面前,似乎也在邀请他参加花灯节。
黎小染料定裴锦夜不会答应,谁知他却轻轻吐出了一个“好”字,竟是答应了欧阳云秀的邀约。
黎小染的脑袋“嗡”了一声,根本无法形容此刻心底的情绪,裴锦夜居然会答应欧阳云秀?
“小染?”叶修远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你意下如何?”
“好啊,好久没出去逛逛了,难得修远你精神不错,晚上我们就一起去花灯节。”下意识的,黎小染提高了些许的音量,答应了叶修远的邀请。
一直到放学,黎小染的心情都不怎么样,中途还撞到了傅明月,幸亏被他及时扶了一把。
“你有心事?”傅明月一眼看出了黎小染的情绪,琥珀色的眼睛清澈明朗。
黎小染知道瞒不住傅明月,轻轻点了点头。
“要不然说给我听听?或许会缓解一些,我再给你谈一首平心静气的曲子。”
见黎小染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傅明月知道她是不想说,也不勉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去吧,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作为你的先生,我会帮你的。”
黎小染“嗯”了一声,目送傅明月离开。
在整个鹿鸣书院,她和傅明月的关系最为微妙,这男人看似平静如水,却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一年前,黎小染偷偷潜入江白墙的书房找东西,正好被傅明月撞到,她差点以为要露馅了,想不到傅明月并没有举报她,而是让她说明原因,见她语气真诚,便替她隐瞒了下来。
自此之后,黎小染和傅明月的关系亦师亦友,也只有在傅明月面前,她不需要伪装。
收起思绪,黎小染转身离开了书院。
晚上答应和叶修远去花灯节的事情引起了洛千秋等人的惊讶。
“小染,说起来,整个书院你和叶修远走的最近,而且你明明不喜欢灯会还答应了,你俩不会……有什么吧!”司徒博博摸着自己的下巴,看向黎小染的眼神意味不明。
黎小染干笑两声,送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人家之前帮我给了一万两,我答应和人家逛花灯节怎么了?”
“听你的意思,你对叶修远没意思,而是他对你有意思?”
司徒博博的话让黎小染皱了一下眉,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叶修远的关系就是普通好友,上次他倾尽全力帮她,确实让她感到了异样。
不过很快黎小染就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吧,即使是,她暂时也不想考虑儿女私情,还是先观察观察,找机会暗示叶修远的好。
“你们一个个的有空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在家待着,准备接待客人,不对,只有博博你留下看家,千秋和嘉颐也要去花灯节。”
“谁说我要去花灯节?”洛千秋难得声音有些急。
杨嘉颐看了看她,满脸笑意。
“就当是陪我的不行吗?万一我遇到什么事情,你们舍得吗?”黎小染笑得像一只狐狸,只有司徒博博扯着嗓子大叫道,“小染,你太残忍了,凭什么就我一个人不能去玩!”
夜幕降临,黎小染到达了约定的地方,叶修远已经等在了一棵树下,乍一眼看过去,当真是谦谦公子,遗世而独立。
听到脚步声,叶修远回过头笑道:“小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