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苏明尧的嘴角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黎小染明白这笑容的意思，作为高段位骗子，骗人时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他笃定裴锦夜即使抓住他也拿他没辙。
不过苏明尧既然敢来赴约，恐怕除此之外，还想进一步试探黎小染。
如果他猜错了，就还有轻松骗钱的机会，对于骗子，所有的机会他们都不愿轻易错过，钱对他们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黎小染愣了愣，上前一步问道：“你难道昨天看到我和裴锦夜在一起了？”
“呵，纸包不住火，若不是因为礼貌，我今日就不来了。夫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别盯着我耍手段了。”
苏明尧转身就要走，黎小染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了他，急忙说道：“苏公子，你误会了。”
“误会？”苏明尧看向黎小染的眼神充满戒备，若说信任度满分是十，他最多只信她一分。
“我承认，一开始是骗了你。”黎小染真诚地看着苏明尧，按照计划好的说辞，循循善诱。
“果然如此。夫人的骗人之术可真是高明，我差点就被你骗了，想不到裴锦夜也会用这种手段接近别人。”
“你在说什么啊，我根本不是裴锦夜的人啊！”
苏明尧的表情不置可否，他不相信黎小染，脚尖朝外，一副随时想走的样子。
“算了，告诉你实话吧，我确实是个骗子，但绝对和裴锦夜没关系！之所以接近他不过是想对他使使美人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顺利嫁裴家，即使做个小妾，也比我整日招摇撞骗要强！而且我还可以借助裴锦夜的职务之便，帮道上的朋友忙，何乐而不为？”
“接着编。”苏明尧的笑容依然意味不明。
“哎，你听我说完之后再决定相不相信我不行吗？”黎小染无奈地叹息一声，“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纠缠，我发现裴锦夜空有其表，其实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大冰块！他对我根本没意思，即使多次投怀送抱都没用！”
黎小染咬牙切齿地吐槽，将裴锦夜说得一文不值。
“昨晚我是无意中在青楼门口撞见裴锦夜的，当时我已经放弃了裴锦夜，打算在周围再找个能下手的目标，谁知道会碰到那个丧门星！如果你当时看到了我们，一定知道他对我的态度有多恶劣，还拉我去了一个角落狠狠骂了我一顿！你看看，我手腕上的淤青到现在都没消除！”
黎小染将衣袖往上拉了拉，她的手腕处确实有淤青。
“你刚才说我是裴锦夜的人，如果我真和他有关系，他会这么对我？”她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偷偷打量苏明尧的表情。
苏明尧的眉宇间终于有了动容之色。半晌，他似自言自语道：“话倒是不错。”
这事确实有蹊跷，按照裴锦夜以往的做事风格来看，他不喜欢采取迂回的战术引诱骗子自投罗网，更喜欢直接抓回去严刑拷问。既然都找到了他，何必找人过来设局多此一举？
“苏公子，见你对裴锦夜这么了解，不会也和我是一条道上的吧？”黎小染想到什么，惊喜地问道。
“裴锦夜赫赫有名，我听人提起过罢了。还以为他对我有什么误会，才让你接近我。”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所以你才知道他的。”黎小染摊了摊手，知道苏明尧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身份，“本来还想和你一起设托大年子，别看我是个女子，也是正儿八经‘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八大派中为首的燕派中人，就差个能帮的上忙的人。”
若是之前苏明尧对黎小染有了五分信任，听到这话却是有□□分了。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设托大年子是骗子行当的行话，意思就是一起做局骗人，还有‘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八大派，也是只有骗子才知道的派别，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说出来的。
即使是常年和骗子打交道的万道司，也未必知道这些东西。
“我和姑娘可不是同道中人。”苏明尧笑了笑，表情放松了不少，眼睛里闪动着老狐狸的精光，“不过嘛……”
黎小染眼睛一亮。
“之前我就和姑娘说过，在下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最喜欢为女子，特别是漂亮的女子分忧解难。姑娘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公子真愿意帮忙？”
“却之不恭。”
黎小染告诉苏明尧他其实是个专门骗有钱老头的骗子，昨日她已经相中了一个目标，只要骗到他绝对能大赚一笔，之后如果再有人助她怀孕，富豪的家产自然全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苏公子，如果你不嫌弃，之后还是助我怀孕吧。”黎小染低着头，脸色绯红，“怀了你的孩子，肯定比怀那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的好，日后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富豪的家业自然也有你的一半。”
“不过我现在囊中羞涩，还少一些设局的启动钱财，之前让苏公子交给我保证金，其实也是为了布这个局。”
“这样啊。”苏明尧仔细想了想，他没直接答应黎小染，说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那就再给苏公子一日时间，明日告诉我答案，我还是今天这个点来找你。”
苏明尧离开后，司徒博博上前一步，他想了半天终于把黎小染的这个局给想明白了。
她最近就是故意瞎转悠，又让苏明尧发现她和裴锦夜有牵扯，目的就是引起苏明尧的怀疑。
“小染，那你怎么知道苏明尧这次会相信你了？”
黎小染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湖面，眼底映衬着湖光，波光粼粼。
“知道怎么打消一个人的疑虑吗？就是让他发现自己的怀疑是真的，这样他会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以为很多事情都可以胜券在握，减弱他的判断力。对付像苏明尧这样的老骗子，这种方法虽然铤而走险，却也是最好的。”
“我好像明白了，啧啧啧，小染，你这招可是把人心摸得透透的。”
“还好吧，毕竟我要面对一个比一个更厉害的骗子，而且还有裴锦夜那条尾巴紧追不舍呢！”
黎小染扬唇一笑，并未发现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裴府别院。
裴锦夜正看着锦盒里的招财猫挂件出神，就在这时，秦宽敲门而入。
“如何了？”裴锦夜问。
“少爷，这几日我一直盯着黎小染，今日发现她去了晓知庭。”
“晓知庭？”裴锦夜的手猛地收紧，自那日在怡红院门口，他无意中碰到黎小染后就觉得事情不对劲。赵后然和黎小染向来不对付，这件事众所周知，所以当时裴锦夜轻易相信了黎小染说的话，可事后想起来，黎小染就算再蠢笨，也不会一个人在怡红院的门口苦等赵后然出来。
这件事有猫腻，于是裴锦夜便让秦宽悄悄跟随黎小染，这才发现了今日晓知庭的事情。
“可看清楚了，与黎小染见面的是何人？”
“那人行事谨慎，我并未看清样貌，不过看身形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侧脸与苏明尧有些相似。”
“黎小染、苏明尧……”裴锦夜默念这两个人的名字，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
所以，真的是你欺骗了我吗？你是江南富商的女儿黎小染，亦或是臭名昭著的追月老大狡兔？
裴锦夜心绪不佳，烦闷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峰。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道男子的笑声：“裴兄，今日还去怡红院吗？”周之闻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他直接坐在了裴锦夜的对面，还拿起桌上的茶一口喝完。
“哎，裴兄，你心情看起来不好？”放下茶杯，周之闻这才注意到裴锦夜的脸色，见裴锦夜不说话，他转了转眼珠，似乎想到了什么，“哎，你是不是不太想去怡红院？”
还没等裴锦夜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我就知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人家美色当前恨不得醉生梦死，你丫的却生不如死。算了算了，你也不要勉强自己了。”周之闻托着下巴，忽然八卦兮兮地看着裴锦夜，“哎，兄弟一场，你不如老实告诉我，你这么守身如玉的，是不是为了黎小染啊？”
这下裴锦夜终于有了动静，目光朝着周之闻一扫，吓得周之闻往后缩了缩脖子。
周之闻不怕死地继续道：”喏，你看看你看看，提到其他的你都没反应，一提到黎小染你就活了，你肯定是喜欢她！”
喜欢这两个字像是一个大锤子，狠狠朝着裴锦夜的脑门砸了一下，心里有什么同时震动了一下。
周之闻还在滔滔不绝，向裴锦夜传授过来人的经验：“黎小染这女生谈不上多优秀，但是也不差，长相清秀甜美，就是性格呆呆的，没什么活力，和裴兄你在一起倒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安静！以后绝对不会打扰你断案的。如果你真的对她有意思，就赶紧跟她告白，像裴兄你这家世、这长相，全京城应该没有几个能拒绝得了你吧？”
“说够了没有？”眼看周之闻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裴锦夜及时打断了他，“说够了可以离开了。”
“裴锦夜，你这人当真是翻脸无情！”周之闻竭力控诉。
裴锦夜却不理他，已经开始倒计时。
“三、二……”还没数到一，周之闻早就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第二日上午，黎笑容收到了苏明尧传来的消息，说是他答应了黎小染的请求，可以交付保证金，两人约定在芙蓉阁相见。
芙蓉阁一般晚上才营业，而且地处偏僻，人流不多，是最适合交易的地点。
黎小染将自己打扮成客人，和苏明尧约好在绣竹斋包间见面。
苏明尧将几张银票交给黎小染。
将银票收入钱袋中，黎小染笑眯眯地看向苏明尧：“苏公子爽快，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三天后，你去狼毫馆来找我，那是我的据点。”
苏明尧不置可否，在黎小染调查苏明尧的这段时间，苏明尧同时也在调查黎小染，并得知狼毫馆这家卖毛笔的店铺确实是她的据点，骗子的据点向来最为隐秘，绝不可能轻易向外人泄露，既然黎小染跟他坦承，他也便放下了戒心。
“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苏明尧走后，司徒博博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抱怨道：“咱们又一处据点暴露了，为了苏明尧这个骗子，到底值不值得啊？这家狼毫馆可花了不少银子，嘉颐苦心经营出来的。”司徒博博边说边露出一副肉疼的表情。
黎小染笑了起来。
“小染，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司徒博博更加不满。
黎小染拍了拍他的肩膀：“钱财乃身外之物。”
“什么跟什么嘛。”司徒博博朝天翻了个白眼，“人家骗子早就有田有宅，金盆洗手了，就我们穷得叮当响，真不知道当这个骗子是干嘛的！”
就在这时，洛千秋忽然一跃从窗户外跃了进来，见她脸色有异，黎小染赶忙询问情况。
“裴锦夜忽然带了人过来了。”
黎小染只觉得脑袋嗡了一下，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那我们从窗户处离开吧。”黎小染刚转身就被洛千秋阻止。
“不行，裴锦夜带了不少万道司的人，附近全是他的眼线，不可能从窗户逃跑，否则肯定会被他发现。”
“那该怎么办……”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的楼梯处传来几道匆匆脚步声。
是裴锦夜上来了。
“小染，你想办法找其他办法离开，我和博博先想办法拖住裴锦夜的人。”说完，洛千秋就和司徒博博一起离开了包间。
黎小染出了绣竹斋，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如果没记错，那边有一扇窗户靠近后院，后院里有一个仓库，只要想办法进入仓库，就可以通过仓库里的窗户离开芙蓉阁。
黎小染想得完美，可推开房间的窗户朝下张望，却发现裴锦夜已经站在了后院中。
好巧不巧的，老鸨正好推门进来，看见站在房间里的黎小染，立马发出质问声：“你是什么人？”
尖锐的声音吸引了后院中的裴锦夜，他抬头朝着二楼看来，要不是黎小染闪得快，估计要被他逮个正着。
门外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不消片刻，就有人猛地推开了房门。
“怎么回事？”一个万道司打扮的侍卫第一个冲了进来，他身后跟了三四人，而裴锦夜就站在最后面。
他虽然风姿卓越，眉目像精雕细琢了般，可面色却冰冷至极，只看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清冷如寒月。
“官爷，我一进来就发现一个可疑的人，我不认识她……”老鸨似乎受到了惊吓，捂住嘴，指着坐在桌边的黎小染。
黎小染自知逃不掉，已经放弃了挣扎，他背对着门外而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背影看，身子挺得笔直。
裴锦夜的视线透过人群看过去，冷冽如潭的眼眸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紧接着，从他口中吐出清晰的两个字：“抓人。”
“是！”
没过一会儿，两把大刀就架在了黎小染的脖子上，她依旧不挣扎，甚至身体动都不动，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裴锦夜探究的视线盯着黎小染的后脑勺，心里泛起一抹异样的感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绝对不是狡兔的性格。
“不对！”裴锦夜眼睛一眯，快速走过去转过黎小染的身体，面前出现的是一张半老徐娘的脸，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在裴锦夜的鼻端蔓延，这个人根本不是狡兔，而是青楼老鸨！
想到什么，裴锦夜迅速转头，之前那个老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影。
而另一边，黎小染成功溜到了后院的仓库内，她一个轻巧的动作翻出窗户，顺利离开了青楼。
没多久，司徒博博和洛千秋也都出来了，三人在裴锦夜追上来前便溜之大吉。
成功回到不醉坊，三人皆是呼出一口气。
杨嘉颐为三人一人倒了一杯茶，而洛千秋那一杯另外加了一点蜂蜜。
“杨嘉颐，你可真偏心。”司徒博博“啧啧”两声。
杨嘉颐笑笑：“千秋不爱喝白水，加点蜂蜜她爱喝。”
“我也不爱喝白水，你怎么不想着我？”
“好了博博，千秋的醋你也吃？”黎小染无语地看了司徒博博一眼，“我看你就是闲的，刚才的刺激还不过瘾，还得再给你来一次。”
“可千万别，要是你被裴锦夜抓到了，咱们的追月可就完蛋了，还好你反应快，来了一招将计就计，把裴锦夜骗得团团转，我估计他现在铁定要气死了。”司徒博博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心情不错。
黎小染却笑不出来，她转头看向窗外，心生忧虑。
此事之后，裴锦夜对她的怀疑恐怕会越来越深，离他们坦诚相见的日子应该不远了，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莫名的，黎小染的心里升腾出一抹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三日后，苏明尧按照约定去了黎小染的狼毫馆据点，原本按照她的计划，她会在这里再给苏明尧设上一局，让他灰溜溜地彻底滚回京城，以后都不敢再骗人了，哪知道裴锦夜的人居然追到了这里，把苏明尧抓了个正着。
还好狼毫馆里有关追月的东西早被黎小染转移了，否则被裴锦夜抓到把柄，免不了又有人倒霉了。
此刻的黎小染和司徒博博二人就藏在不远处的房顶上，神色复杂地目送着苏明尧离开。他直到被抓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路上叫嚷着自己冤枉，谴责裴锦夜和万道司的不是。
司徒博博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裴锦夜真是越来越神通广大了啊，小染，他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黎小染也有些许的意外，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裴锦夜本来就天资聪慧，再加上之前被她耍了一次，更是激发了他的斗志，找到这里其实也不奇怪。
不过……
黎小染皱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司徒博博已经替她说出了顾虑：“完了，那个苏明尧见过你的样子，本来说要让他滚出京城的，这会儿突然被裴锦夜抓到，他肯定把责任都推到你的身上……”
“无碍，他见过我的样子又怎么样，只要没有证据都只是口说无凭。”
“可是裴锦夜以后就会彻底盯上你了，你们又在一个学堂读书……”
“反正他之前盯得我也不少。”黎小染摊摊手，模样倒是轻松。
司徒博博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张了张口，最终没再多说什么。
“博博，先别想这么多了，把正事给办了吧，虽然没给苏明尧最后一击重拳，也好歹从他那里骗了不少钱出来，也能向揽月交差了，咱们现在就去醉香楼。”
黑夜里只见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闪过，很快就没了踪迹。
而此时正押着苏明尧的裴锦夜好似感受到什么，目光往黎小染消失的方向看去，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少爷，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秦宽上前一步问道。
裴锦夜摆摆手，让手下的人加快速度将苏明尧押回万道司。
牢房里昏天暗地，四处弥漫着潮湿腐朽的味道，这里是万道司的牢房，唯一一个只抓骗子的地方，无数的铁门后都是让人咬牙切齿的骗子，他们有的只是小偷小骗，有的却是让人倾家荡产，亦或家破人亡。
苏明尧被绑在一个十字形状的架子上，裴锦夜坐在他面前，明明姿态看似随意，却像是从地府而来的罗刹，尤其是那对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让苏明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把你做的事情都招了，免得受皮肉之苦。”裴锦夜右手拿着一条皮鞭子，轻轻在地上抽了一下便扬起无数轻尘，声音震耳欲聋，这要是抽在人的皮肉上，肯定皮开肉绽。
苏明尧被这声音直接吓到，但还是颤颤巍巍地狡辩：“大人，我是无辜的！”
“无辜？要不要让那些被你欺骗的青楼女子与你对峙？”
“那也是她们心甘情愿……”话未说完，空气里又是一鞭子的响，这下就抽在苏明尧身边的柱子上，离他的身体只有咫尺。
“再说胡话下一鞭子就抽在你身体上了，苏明尧，我既然能查到你，你真以为我没证据？”
“大人，我说我说，对，我的确行骗了，但这也是受人指使，你听我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