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屋门被人敲响，周之闻笑意盈盈地说了一声“进来”，老鸨便领着众女子进入绣竹斋里。
黎小染低着头走在最后，进屋后，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屋内的两人，先看见了周之闻。
刚刚在屋外的时候她已经猜到这里面的人不是苏明尧了，因为苏明尧犯案，很少拉帮结派，他都是独来独往。所以两个人同时出现，必然不可能是苏明尧。
但是黎小染万万没想到，坐在周之闻旁边的人竟然是裴锦夜！
他怎么会来青楼？他竟然来了青楼！
不知道为什么，在吃惊过后，黎小染的内心莫名升出一丝怒火，搞了半天，裴锦夜那副道貌岸然，遇到女生也要保持八丈远的姿态是伪装出来的，这是要给谁看呢！
黎小染丝毫没注意到，因为过于激动，她的耳朵也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裴锦夜低头喝茶，根本看都不看进来的几名女子，倒是周之闻颇有兴趣地扫了一圈，只可惜没有他喜欢的类型。
他早就让裴锦夜跟他一起去临猗馆了，那边的姑娘好看不说，还多才多艺的，京城多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啊，就裴锦夜非要来什么芙蓉阁！要是一次性让他对女人彻底绝望，以后是再也不会陪他过来了。
周之闻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目光无意中扫到了黎小染身上，笑嘻嘻地指着她说：“姑娘，麻烦把头抬起来给我看一下。”
黎小染当然不会把头抬起来！虽然洛千秋给她做了改妆，但是眼前的人毕竟是她的熟人，要是被认出来了不就完蛋了？
见黎小染没动静，就连不远处喝茶的裴锦夜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一看之下，他的眉头紧紧簇起，总觉得这身形有些眼熟，好像和黎小染很像，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楼里？
想着，裴锦夜已经不知不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黎小染走近。
一步一步，声音不重不轻，却像是铁锤一样撞进黎小染的心里。
一定不能让他发现自己！黎小染咬着唇，脑子转动得飞快，在裴锦夜走过来的一瞬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扑进了裴锦夜的怀里，头埋在他的臂弯里，捏着嗓子嗲声嗲气地说：“公子，选我吧！”
在场的众人都看愣了，饶是见过大场面的老鸨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反应过来。
裴锦夜本来是想一探究竟，但是此时被一个陌生的女子抱住，一股劣质的脂粉味充斥鼻端，让他忍不住一把将面前的人推开。
“你，马上给我出去。”他冷言冷语，已经接近忍耐的边缘。
一旁的周之闻缩了缩脖子，明显感觉到裴锦夜生气了，不过也怪这女子太主动了，怎么偏偏往枪口上撞呢？
闻言，黎小染松了一口气，捂着脸假装受到了伤害，转头就跑出了绣竹斋。
确定已经远离了包间，黎小染收回挡住脸的手，嘴角边是实在憋不住的大大笑容。
她记得裴锦夜是有洁癖的吧？听他那语气，刚刚肯定要原地抓狂了吧？
笑够了，黎小染又想到裴锦夜今天是来青楼寻欢作乐了，心里又不高兴了，对着面前的石头就是用力一踹，暗骂一声：“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隐约的脚步声。
黎小染心思敏捷，正好她的前面是一片池塘，从水面反射出的影子可以辨出，一名男子正朝她靠近。
几乎是一秒变脸，黎小染收起了脸上的戾气，转而又变得哭哭啼啼的。
“姑娘，为何在这里默默哭泣？”身后，是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
黎小染转头，从手指的缝隙中打量男人。
那是一名白衣男子，月光如华，静静铺陈在男子的身上，让他原本就柔和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儒雅亲和。
黎小染微微一愣，嘴角快速勾起一抹笑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苏明尧在这儿等着她呢！
“让公子见笑了。”黎小染收敛起脸上的狡黠，顾影自怜地看着面前的荷花池。
“在下最见不得女子伤心。”苏明尧上前一步，将一块手帕递给黎小染，并在她身侧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黎小染怔愣地看了一会儿手帕，这之后才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失礼了，这手帕等我清洗干净了再还给公子。”
苏明尧笑了笑：“手帕便送给你了。”
他说完便一言不发，这样静静坐着的样子还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公子为何一人坐在这里？来青楼的男人不都是寻欢作乐的吗？这儿可没有什么绝世美女。”过了一会儿，黎小染假装好奇地问，声音里隐含疑惑和不屑，这个分寸她拿捏得很好，以至于苏明尧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寻欢作乐？我从未这么想过，如果将我的快乐建立在你们的痛苦上，我真的高兴不起来。”苏明尧侧头看向黎小染，言语真挚，“我说了，我见不得女子哭泣。来这里不过是想找个和我同病相怜的人诉说真心罢了，今日月色这么好，姑娘可愿与我畅谈心事？就当我是个石洞来倾吐也成。”
苏明尧目光如水一般温柔，黎小染连连在心里为他鼓掌，要不是她一天到晚都能看见裴锦夜那张找不出任何毛病的脸，说不定也要陷在这温柔的美色中。
她垂下眼睫，做出羞涩的模样。
“公子和其他人似乎不同。”
苏明尧笑了笑：“只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罢了。”
说实话，他这句话有些装，但黎小染还是要做出一副崇拜的样子，她学着苏明尧的样子看向不远处的池塘，在苏明尧的引导下，开始诉说自己的悲惨境遇，吐露真心。
当然，她的目的并非和苏明尧相互熟悉，而是想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背景，好制定具体的“反骗”计划。
两人交谈间，黎小染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明尧。
和她最先判断的一样，苏明尧很会伪装自己，他将自己打造成多愁善感，怜爱女性的书生模样，整个过程可谓行云流水，一点漏洞都没有。
一般定力不足的女性都受不了这种诱惑，更别说苏明尧似乎能洞察人心，总能触碰你心里的痛处，再以最温柔的方式安慰。
黎小染判断，苏明尧是个极其了解女性的人，说不定还是在女人堆里长大，但这样的人却不喜欢与女子亲近，反而专门欺骗女子，连身世可怜的青楼女子都不放过，可见苏明尧极有可能被女人伤害过，致使真实的他其实是讨厌女人的。
想着，黎小染眼珠子一转，很快又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真实情绪全部掩去，柔柔弱弱地抽泣了两下。
“公子，听了你一番宽慰的话，我突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苏明尧笑笑，看着黎小染的表情充满柔情和心疼：“这便好，你我都是苦命之人，理应互相安慰，知道姑娘心情好了些，我也开心多了。”
“听公子的说法，你似乎也遭遇过不幸，如果不嫌弃，不妨也和我说说？”
苏明尧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今日还有事情，若黎小染愿意，改日还会来找她畅谈。
不得不说，他玩了一手好欲擒故纵。
黎小染暗暗勾了勾唇，故作不舍：“好，那小女子等着公子过来，我叫汪晓月，不知公子贵姓？”
“苏明尧。”说着，苏明尧已经逐渐走远，他迈入回廊，又像不舍般地回头看向黎小染，身后长龙般的盏盏花灯衬托着他的身形，让他看起来好似被镀上了一层光晕，让人移不开目光。
“姑娘，好好照顾自己。”苏明尧最后说了一句，这才真的离开了。
人一走，黎小染就禁不住打了个机灵，她被苏明尧精湛的演技惊吓到了，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完全拿捏了女人的心，定力弱一点就毫无还手之力啊。
苏明尧绝对不是一般好对付的主，若说骗子有段位，这人的段位至少有七段！
只是可惜了，遇到她黎小染，段位再高都把他拉下马。
黎小染挑挑眉，脑海中已经对苏明尧有了一定的认知，反骗计划也开始生根发芽。
“汪晓月，你怎么躲到这里来，才来青楼第一天就偷懒，讨打是不是？”一个穿着桃粉衣服的女人扭着细腰走来，她是芙蓉阁的老人了，因为和老鸨的关系还不错，经常拿出主事的架子。
“荷花姐。”黎小染低声唤了一声。
“赶紧给我去风月包间，里面的公子醉了，你去帮忙扶着人去客房。”
风月包间？不就是裴锦夜和周之闻呆的地方？
黎小染皱皱眉，裴锦夜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不知道刚才玩得有多尽兴，这才能喝得酩酊大醉！
“荷花姐，里面不是有姑娘吗，为什么让我……”
话没说完就被荷花打断了：“让你去就去，哪这么多废话，真想挨打啊？”
直觉告诉黎小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但她不好拒绝，只能装作低眉顺手的样子往风月包间去了。
刚才的姑娘都站在风月包间的门口，看到黎小染走来，都向她投向同情的目光。
直到推开包间的门黎小染才知道怎回事，喝醉的人是周之闻，他喝醉也就算了，还把自己搞了一身呕吐物，屋内飘散着异味，难怪外面的人不肯进来。
“你把房间清理一下，我朋友醉了，今晚我和他住在这里。”这时，耳边响起了裴锦夜低低的嗓音，黎小染一回头就看到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由于注意力在周之闻身上，裴锦夜也没仔细打量黎小染。
不过黎小染还是低着头，生怕被他认出来。
黎小染低声“哦”了一声，有些奇怪，记忆中周之闻似乎酒量不错，今天怎么醉成这样？
“是的公子，等打扫好后我让你们喜欢的姑娘进来伺候着。”黎小染低声道，话语中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狗男人来青楼不就是为了和女人共度良宵吗？
哪知道话音刚落就被裴锦夜拒绝了，他反问黎小染一句：“你觉得我朋友喝成这样能碰女人？”
“那公子不是也需要吗？”黎小染继续试探。
“我要照顾我朋友。”他字字清晰地道。
“你朋友我们会照顾好的，公子既然来了，怎么能不享乐一番？”
似乎觉得黎小染的态度有些奇怪，好像一定要让他点个姑娘留下一样，裴锦夜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吓得黎小染赶紧把头低得更低了。
糟了，她一时情绪激动，语气有点过了。
房间安静，黎小染的头顶落下一道犀利的目光，让她头皮发麻。
就在她心惊胆战之际，门外突然传来老鸨的声音，吩咐黎小染一切听裴锦夜指示，照顾好两位贵客。
裴锦夜这才收回目光，他皱了皱眉，似乎厌恶于房间的恶劣环境，让黎小染速速打扫好就可以离开了。
芙蓉阁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青楼，客人也少，老鸨是个很抠门的女人，省下了请粗使丫鬟的钱，活都是姑娘们自己干的，像黎小染这样初来乍到的，摆明是受欺负的主，最脏最累的活都是留给她的。
索性她是混江湖的，什么苦没吃过，倒也轻轻松松打算好了房间。
“等等。”欲要离开，冷不定的，身后又响起裴锦夜的声音。
黎小染脊背一凉，不知道裴锦夜又搞什么鬼。
“你不太像青楼女子。”裴锦夜突然道，又把黎小染吓出一声冷汗。
“啊？”黎小染干笑两声，回过头解释道，“公子看出来了，我才来芙蓉阁一天，以前我也是个良家妇女。”
夜已深，房间吹了两盏蜡烛，只余了一盏在桌上，灯光晃晃荡荡不明朗，黎小染这才敢抬起头来。
“是吗？那你的手脚倒是干净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那是，毕竟之前经常干家务。”
“原来是这样啊，我发现你的心理素质似乎也不错，才来了一天，心态平和不说，对付客人也是从容有余。”
裴锦夜的话黎小染越听越不对劲，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裴锦夜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黎小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裴锦夜是个正常人吗，眼睛居然这么毒！
眼见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黎小染的心跳加速，眼珠子也滴溜溜转着，脑中已经想了无数个应对之策。
就在裴锦夜离黎小染一步之遥之际，黎小染突然转身，一把关上了房门，又脱了自己的上衣，朝裴锦夜妩媚地说道：“公子，你老是拉着我说话，似乎是不想让我走吧，早说嘛，不如今晚就让我陪你一晚吧？”
黎小染“咯咯”娇笑两声，就像看到猎物的狼，一把朝裴锦夜扑了过去。
看到黎小染褪去上衣已经让裴锦夜足够惊吓了，又见她扑了过来，裴锦夜几乎想都没想就闪到了一边，让面前的女人扑了个空。
“出去！”裴锦夜冷声道，他最厌恶这种投怀送抱的女人，应该是他想多了，眼前的女人不会是受气包黎小染，也不会是狡兔，狡兔虽然举止轻抚，却不至于如此。
黎小染暗暗呼出一口气，可怜兮兮地道：“公子，可是我想留下来……”
“出去，别让我再说一遍，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冰冷肃杀的语气不像开玩笑，黎小染暗暗勾了勾唇，假装怕怕地抱着衣服逃出去了。
外面的空气比里面清新不少，她有些奇怪，裴锦夜来青楼到底是干嘛的，不要女人就算了，还对投怀送抱的她这么冷漠，根本不像逛窑子的人啊！
难道……
一个想法浮现于黎小染的脑海，恐怕苏明尧的事情已经惊动了万道司，他也是算准了苏明尧会对芙蓉阁出手，所以特地过来蹲点的，这就能解释周之闻为什么醉成那样，八成是裴锦夜想留下来，又不想女人接近制造的幌子。
想到这里，黎小染居然有点开心，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啧啧啧，又是和裴锦夜抢时间的一天呢，可惜还是被她先找到了苏明尧，恐怕裴锦夜这次依旧要扑个空了。
一日后，黎小染再次与苏明尧“偶遇”，这次她更深入了解了男人一番，并确定了苏明尧憎恶女人的特点。
巧合的是，这一日正好有一名客人的原配来芙蓉阁闹事，被在后院聊天的苏明尧和黎小染撞见，原配大骂青楼女子是狐狸精，破坏别人家庭的时候，黎小染还从苏明尧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奇怪的情绪，转身即逝。
等事情平息了，苏明尧便对黎小染告辞，说是改日再来找黎小染。
夜深了，黎小染坐在房间的雕花圆凳上，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在手指停下动作的一瞬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窜入了房间内。
“小染。”两人同时摘下脸上的面罩，一个是司徒博博，另一个是洛千秋。
“我已经想到对策了。”黎小染笑道，勾了勾唇示意两人靠近一些。
没多久，黎小染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轻而易举地摆脱了自己汪晓月的身份，摇身一变，变成了京城某富商养在外面的女人。
而此刻，已经在芙蓉阁蹲点了两日的裴锦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那名叫汪晓月的青楼女子有问题。
“裴兄，你去哪里？”周之闻叫住了欲要离开的裴锦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气。
此时的他有了一种女人守活寡的感觉，明明周围女人环绕，他却偏偏只看不能碰，就是因为裴锦夜不喜女子靠近，也不准他靠近女子！最该死的他还要让自己变得又脏又臭，打消女人对他的念头！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痛苦的折磨，就像美味当前，看得到，闻得到，却偏偏吃不到！
“我出去一趟，有事情要调查。”
“那我能不能先离开？”周之闻哭唧唧地看着，然而下一秒就听到了裴锦夜冷漠的回答，“不行，我一天在青楼，你就一天不能走。”
“不是，你查案我又不查，而且我明天还要上学啊！你不能因为自己怕女人接触，就总拿我做挡箭牌吧！这是不人道的！”
裴锦夜权当没听到，衣角飞扬间，人已经消失在了周之闻的眼前。
“你说汪晓月已经离开了？”
“是啊，说起来也晦气，这个汪汪晓玥才来了几天啊，居然接待了个得花柳病的，倒霉地染上了这个毛病，老鸨怕出事，把人赶走了。”
裴锦夜皱紧眉头，虽然女人的话天衣无缝，但他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没急着离开这里，裴锦夜打发了面前女人，偷偷潜入了汪晓月之前的房间。
房间里有浓郁的艾草味，应该是老鸨刚用了这种方法消毒，别的姑娘暂时不敢靠近，这便给了裴锦夜充足的搜查时间。
他发现房间的一切都十分正常，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因为长期和骗子打交道的缘故，裴锦夜总结出了一个经验，往往太过正常就是不正常。
果然，在裴锦夜离开前，他发现了藏在房梁处的一个玉兔挂件。
“搞了半天，你真的是狡兔！”裴锦夜将挂件紧紧拽在手中，差一点就能把挂件捏成粉末了，是因为他低估了狡兔的不要脸程度，这才让那个女人逃走了！
而此时的黎小染正站在桌前，气定神怡地看着杨嘉颐写一份布告。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毛絮，正好从她鼻尖晃过，让黎小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杨嘉颐抬头问道。
黎小染摇摇头：“没有，一个毛絮絮而已。”
杨嘉颐温柔地笑笑，继续提笔写字，落下最后一笔后，他轻轻吹干纸上的墨水，递给了黎小染检查：“看看有没有问题。”
黎小染接过纸张，越看越满意。
杨嘉颐是个书法高手，他一个人能写多人的笔迹，以至于没有人知道什么才是他真正的笔迹。
而黎小染手中正是让杨嘉颐写的一份布告，开头最起眼的四个字便是“重金求子”四个字。
这就是黎小染对付苏明尧的第一步——重金求子局。
“不错不错，嘉颐，待会你多写几份贴满京城各处，尤其是芙蓉阁附近，务必多贴几张让苏明尧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