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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别的笙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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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

    家是什么呢?看着站在门口的李小芸,这一刻,木槿的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原来,她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个温柔温暖的女人,并不是她的妈妈……

    “妈妈,你在说什么呀?槿姐姐的妈妈?”小心看了看早已泪流满面的妈妈,又转过头看了看旁边高出她很多的槿姐姐,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来槿姐姐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木槿穿着高跟鞋,谌微心抬着头也有些看不太清木槿的表情。可是她却似乎感觉到了,身旁那个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女孩所溢出来的无比寒冷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常常会感觉到的。

    如同那时坐在树端被黑暗吞没的女孩,又如同记忆里那个血迹斑斑的小乞丐,这种感觉令人有些窒息,还有些难受的想哭……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些……说不清地冷漠……

    “嗯。”木槿的嘴巴没有动,声音像是从嗓子里噎出来的一样。“我去收拾东西。”

    木槿捏了捏小心的脸,冲她笑了笑,这一秒,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她然后走进了小院……李小芸家的条件并不好,小心的父亲在小心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在工地出意外离开了人世,工地赔偿了一笔钱,小心妈妈一直存着,想着给小心以后读书结婚用。周遭的三姑六婆都劝说过很多次,让小心妈妈再找个人重新开始生活,可是李小芸却不愿意。她说,我走了,他回来就找不到家了……我有小心就够了……

    李小芸是镇子里少有的读过大学的女人,原本还是有很多人介绍,追求的。木槿来后,这些人便都没了踪影……大家提起李小芸就会同时提起她身边的两个拖油瓶,更别提其中一个还是那种女人生得!镇上的嫂子们于是也就消停了,而李小芸却丝毫不介意反而乐得于此。

    她在学校带语文每个月的补贴并不多,几乎只够三母女的生活。两个孩子读书处于义务教育,国家对饮食生活也有补贴,需要的开支其实并不多。直到后来,木槿偷偷跑去李小芸房间把她叫醒,“妈,马上高中,我不读了”。这句话发生在木槿辍学的前一天,那时候,亦是中考前夕。

    小院并不大,两室一厅还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院子。木槿看着院子里的木槿花,看着屋顶破落的瓦片,想着到了秋天怎么也要修一修了……木槿抬脚踏入了她和这对母女生活了将近八年的老房子……

    灶上的开水在叫,笨蛋妈妈,一定又忘记了,这让她怎么能放心离开?小桌上还放着她们中午吃剩的菜,已经凉了,木槿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眼睛很疼。再睁开眼,木槿走进了她和小心的房间。一张12米的床,一个小小的没了柜门的衣柜叠着整整齐齐的几件洗得有些泛白的衣物,多的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习题和教科书。

    小小的房间挤着两只小小的人儿,八年了,小心总是喜欢躲在木槿怀了睡觉,她总是说槿姐姐的身上软软的,可舒服了……木槿看了看这个房间,觉得眼睛更疼了,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妆花掉了……木槿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了她全部的钱和一个小盒子,放在了小心的枕头下面,一起五百八十一块三毛,这是她打工这么久剩下的全部,小盒子包扎得很漂亮,那是原本准备送给小心的十二岁生日礼物,里面是一条小心一直很想要的银色小熊项链,是学校旁文具店里的那种小饰品,不值什么钱,奈何很可爱,小心每次路过都要去看很久……

    其实木槿没有拆穿过,在几年前,她曾经见到过自己的亲生母亲过来古溪和李小芸的见面。

    当看见那个熟悉到陌生的女人和妈妈在院子里拉扯的时候木槿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竟然是躲到了隔壁大婶家的田埂里。

    她听着院子里那个女人的咒骂,却又要将她带走,木锦不明白,她又想闹出什么幺蛾子?

    后来从镇上婶子们的闲聊中木槿才明白,那个女人,似乎并不是想念她担心她,而是迫于某些原因,开始找寻起了她的踪迹……

    木槿用力地拍了拍她已经花掉的脸颊,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行李好收的。

    一开始自己便是一个借宿者,离开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也许只是那个女人太久没有出现,导致她没想过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而已。

    “槿姐姐,你在哪里”小心在门口喊着。

    “小心,我马上来。”木槿拿起桌子上的纸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妆已经几乎没有,这就是劣质的化妆品的独特之处。

    外面,小心妈妈正在热最后一盘菜,小心在饭桌前等待,木槿和往常一般拿起碗开始盛饭,谁也没有再提即将到来的别离。

    一碗两碗三碗,三个人,一家三口。嗯,这个词真的能给人很美好的幻想……

    过了一会,小心妈妈从旁边拿来了一个小盒子,盒子被小心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小蛋糕,上面写着小心12岁生日快乐。上面放着两个穿着红色公主裙和粉色公主裙的天使娃娃摆件。

    木槿找来火柴,插上了蜡烛,然后点燃……

    “小心,生日快乐!”木槿看着烛光那头的少女,喃呢。小心看着对面的槿姐姐,虽然她再不理解,可是12岁的她也明白,她的槿姐姐,要和她分开了。

    毕竟,她已经十二岁了,她开始明白,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无法留住的。

    女孩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第一个心愿,我要妈妈健康,第二个心愿,我要和槿姐姐一直在一起,第三个心愿,我要槿姐姐幸福快乐!”睁开眼,女孩用力鼓起了腮帮子吹气,像是只要力气用的足够大,就能把心愿吹到天上,吹到那精灵能听见的云端,让上天能够听到她的心愿并实现它……可似乎是用的力气太大,一根蜡烛突然像左边倒去,蛋糕上的红色公主裙娃娃就那样被蜡烛压得糊到了一起,再也看不清她的脸,就像是个看不见五官的人儿,穿着被撕裂开来的红色公主裙,孤单的歪斜在那儿……

    蜡烛全部被吹灭,看着坐在她对面此刻笑靥如花的槿姐姐,小心突然发现槿姐姐真得很美,没了那些劣质的化妆品,美得像是不是人间应该有的存在,美得就像是会随时消失离开一般。小心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呸呸呸,乱想些什么呢!

    小心妈妈看着桌前的两个小女孩,笑了笑。

    “吃蛋糕吧。”

    今天,是两个女孩儿分开前的最后一夜,大一点的女孩穿着艳红的长裙,小一点的女孩穿着初中学校的普通校服,白色的短袖,和洗的泛白的黑色长裤。这一夜,谁也没有再提离别。

    似乎明天,只要绝口不提,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明天,就还是吵吵闹闹风风火火的一天。

    这一夜,两个女孩抱在一起躺在床上,木槿第一次主动抱紧了小心,小心还有点肉肉的婴儿肥,和高瘦的木槿不一样,她才发现,原来怀里的人儿才是软软的。比自己要软,也更温暖。这个天真烂漫的小人儿,就好似她的象牙塔,她的乌托邦,就像是她的所有幸福的源头她最柔软的地界。

    木槿望着床尾窗外的星空,开始想,明天,是个什么样儿的天气呢?似乎今天夜空里的星星不太多,明天,会下雨么……

    木槿一直不太喜欢下雨天,就像是记忆里7岁逃跑的那一天,雨水像是要把一切都洗刷干净,连带着那些爱的恨的陌生的存在的痕迹……

    思绪混乱的她没有发现,怀里的小人儿,其实也没有睡着,而是悄悄地。

    湿了眼。

    ……

    很多时候,你越是不想时间来到,时间就越是和你开起了玩笑,两个无眠的人儿,却盼不来永不天明的夜,时间反而像打开了加速键。

    天亮的时候,木槿心想,果然,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虽然没有下雨,可是阴沉沉的,没有能透过云尘的阳光。

    院子门口的梧桐树上没有落下凤凰,而是落着几只无处可去的乌鸦,哑着喉咙“呀呀”叫着,让一切显得更加沉闷……

    大早上的,小院的门口已经停了一台车,银白色的越野车,车后座上下来了一个穿着亮片吊带裙子和脚踩着细长高跟的浓妆女人。

    不管多久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木槿却都能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

    “木槿,跟我回去”那个女人一开口就是命令,不给木槿任何反驳的余地,说着木槿并不愿意听见的话,就像那些年一样。

    “凭什么?”木槿质问,她早已不是那个被藤条和高跟鞋打到没有情绪的木偶,她是妈妈的木槿,是小心妹妹的槿姐姐,她是,她自己。

    女人听闻立马皱起了眉头,吼道“凭什么?凭我是你的妈!这么多年我容易么?要不是你乱跑找不到人,我挣到钱不就会接你回来么?不是你那个不争气的爹我们至于如此么?怎么的,十八岁都还没有,你还不打算认我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是你妈,在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那一天这些就已经注定了!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我还没去告这女人拐卖儿童呢!我……”正说到激动的地方,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就止了声。

    片刻后,她见木槿一声不吭,皱着眉头强忍着说“听话,跟我回家,你爸还在等你呢!”女人边说着,边用做过美甲后尖锐指甲的手掌用力捏紧了木槿的手腕。

    木槿抬着头木然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等我一下”,她冲着女人缓缓开口,随后用力甩开了女人的手。女人眼看着又要发火,却再次强忍着止了下来。

    其实木槿虽然不说,但昨夜里心里就已经想得清楚明白了,只要这个女人来找她,她是没有办法反抗的,就像女人说的那样,她是她所生下的,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仅仅就这一点,就算想要反驳,也没有办法去反驳。她还没有十八岁,她还未成年,自己的生身母亲要来接她回家,自己的抚养权在她身上,她除了跟着离开,没有更多更好的办法。也许有……可比起自己的意愿,她更不愿看见李小芸为难……

    木槿知道,为了护着她,妈妈是有可能做出任何事情的。就像是几年前她偷偷见到的那一次,那时她在田埂里听到了妈妈的怒吼,就像是那天她所听见的“木槿一天是我的女儿一辈子都是我的女儿,你既然不是担心她来找的她,你就给我滚出去!”那一天,是镇上的婶子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李小芸发火,见到妈妈拿着镰刀追着那个据说是木槿亲生妈妈的女人跑了好远,那一天整个小镇似乎都听得见那个外来的女人尖叫着“你要养就养吧,一辈子的赔钱货!”

    ……

    木槿走到妈妈面前垂下脑袋,伸手附上了妈妈的手,那是一双已然有些皱纹的手,和镇上的农妇们不一样,和城市注重保养的书匠们也不一样。木槿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的把妈妈原本因为女人的话捏紧的手指轻抚开……

    “妈妈,我打算离开。”当感觉到李小芸的每一根手指都变得放松下来后,木槿抬头看着妈妈的眼睛,说了起来。

    “妈妈,等我。”木槿小声呢喃,她没有等到妈妈的回答,她有些害怕去探究妈妈到底有没有听见这句话,而是语毕便立马转身走进了房间。

    木槿以为自己已然够冷淡够麻木,却不知为何,在和妈妈说出决定离开的时候她心底无比害怕面对妈妈有些失落的眼神……木槿背靠着墙,用力的大口呼吸,想要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在人前,她一直都不愿轻易表露出心底的情绪,特别是,还有那个女人在那里。

    想到那个女人,木槿彻底冷静了下来。她走到床边,伸手摸出了枕头下的小熊项链,转身快步走到了一直跟在妈妈身后眼泪汪汪却不愿言语的小心面前,站定。

    “乖,小心心,有什么好哭的,你看,这是什么?”木槿打开了右手手心。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小心却哭得更加伤心,特别是看见槿姐姐手心上躺着的小熊项链,小心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整个小小的人儿像是快要无法站稳一般,木槿见状赶紧搂住了这个已然哭得不成人样的小女孩,另一只手紧跟着抚上了早上连头发都没梳好的女孩头上,揉了揉,又像是有些恶作剧一般,用力的揉搓了两下,把女孩本就不平整的发型折腾的更加乱七八糟。

    “……小鸡窝”

    木槿垂下头捏了捏小心发红的小脸,小心翼翼地把小熊项链的锁扣打开,戴到了小心的脖子上,小心的脖子上全是眼泪,小熊项链一戴上去就被脖子上的眼泪粘在了一起,使得小熊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

    “小心心,你看,爱哭包把小熊宝宝都变丑了,丑小心和丑小熊,嗯,别说还挺合适的”。

    “槿姐姐,你讨厌!”小心听着木槿不正经的话,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身跑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妈妈看着两姐妹的互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那些话太多,全部堵在喉咙里,反而像失了声一般。

    木槿转过头,望着妈妈。

    “妈妈,这是我的选择。”

    李小芸注视着眼前这个几乎已然和她一般高了的女孩,其实她的心里一直都知道,从见到木槿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个无比有主见的孩子。说是她带回了她,其实是她选择了她,从她叫她妈妈的那一天,从她选择离开学校的那一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木槿自己的选择,这孩子自己的决定。

    就如同,这一次的,就连留住她的话,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知道,只要木槿开口说不走,无论对面木槿的亲生母亲怎么闹,哪怕是闹到法院她也会紧握着木槿的手不放开,哪怕拿小心爸爸的赔偿金去打官司也没有关系……

    可这个孩子的主意一直都超过同龄的孩子,甚至超过她这个成年人很多很多。这些年,这孩子的坚持固执在李小芸的心里早就已经根深蒂固,她从没想过当有一天,木槿的选择与她和小心的心愿处于对立面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甚至是无法开口劝解。

    木槿就那样微笑着望着妈妈,良久,上前一步给了妈妈一个拥抱……

    木槿这些年除了改口叫小芸“妈妈”,其实一直以来和她亲近的时候特别少,更多的时候,都保持着一份距离。这一个拥抱,让李小芸的心跟着抖了一下。木槿把头埋进小芸的脖见,深深嗅了嗅——这就是妈妈的味道,木槿心里想着。李小芸身上的味道和小心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这种味道很暖,就好像是……家……一样。

    “妈妈,再见”。木槿给李小芸整理了一下鬓角,那一年街角路灯下的清秀女人现如今已经有些轻微的发胖,鬓角也有了些许被认真小心藏起的花白。

    木槿笑着转身,嘴角弧度瞬间消失。

    她瞥了一眼对面那个打扮得有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大步走了过去,女人看着她,眼里充斥着隐藏不过关的不耐。

    木槿没有理她,而是打开车后座左边的车门,坐了上去……“砰”地一声,车门被用力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车旁正打算跟着上车的女人气地妆扮严丝合缝的脸险些裂开,“你给我等着!”女人呸了一口,随即绕到了车的另一边,上了副驾驶……

    银白色的越野飞快扬起泥土,绝尘而去。木槿听见,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我……的女儿……”,木槿听得出,那是妈妈的声音。

    木槿没有回头,她听不清妈妈说了些什么,她有些害怕,害怕到有些手抖,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种感觉,比七岁时被前面坐着的那个女人丢下还要难受,她双手相互怀抱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刺痛的感觉终于使她感觉好受了些,随后木槿伸出左手打开了车窗。窗外的天气烦闷到令人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越发窒息……

    小镇的电线上零零散散的落着几只乌鸦,不停地“呀呀”叫着,哑着喉咙,很难听。

    吵死了,木槿心想,可转瞬,又不由想到,等离开了这个小镇,不知道还能不能听见这么难听的声调……“轰”地一声,天空发出了一声闷响,电线上的乌鸦大叫着扑腾着双翅飞快飞离,“呀呀”地叫声戛然而止,像是原本演奏激烈的谢幕曲被横起的幕布突然拉闭,本就不那么期盼的遗憾,终究无法落下残缺的句点……

    木槿侧着头——果然还是要下大雨了么,真是令人讨厌的天气呐……

    而此刻,埋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握紧胸前项链的谌薇心也逐渐明白,再也不会有人拉开她的被子,找到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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