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颗足球
跑了五十分钟,做完拉伸运动,初蝶抹掉额角两边的薄汗,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两份饭团和牛奶才回家。
徐幸已经起来了,正在刷牙,听到门锁的声音,叼着牙刷出来看了一眼,不意外看到浑身散发着热气的初蝶,感慨了一句又闪身回去继续。
初蝶把手中的东西放在餐桌,打算先回房间冲个澡。
再出来找吹风机的时候,徐幸已经坐在餐桌前吃饭团了,她吃起东西来一点形象没有,初蝶问她知不知道吹风机在哪,徐幸边灌了一口牛奶,口齿不清地说在电视机柜下。
吹干,盘发,化妆,一切就跟平常一样按部就班。初蝶刻意没涂口红,打算先吃下早餐。
徐幸不知什么时候回房间梳妆打扮去了,徒留一个空塑料袋和喝剩半杯的牛奶在餐桌上。初蝶将袋子丢进垃圾桶,接着拆开另一个饭团开始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她们今天九点从临江飞英国曼彻斯特,每次有航线任务的时候,空乘组人员正常都需要提前四小时起床,提前两个小时到公司开会,再提前一小时上飞机做所有的准备工作。
为了保持跑步的习惯,初蝶前一天睡得很早,以防万一也定好了三点半的闹钟,只是在意料之中,今天又因为梦境提前清醒了。
大概六点半,徐幸急急忙忙拉着箱子出了房门。初蝶正慢条斯理地站在客厅的落地镜前整理着装,徐幸凑近她,调侃道:“身形窈窕,凹凸有致,啊——请问是哪里来的仙女?”
初蝶笑笑没说话,只是没有刻意控制力道,用手肘故意撞了一下她。徐幸感觉不痛不痒,于是又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原来是打人都是这么轻柔的蝴蝶小姐姐啊嘻嘻嘻!”
两人拖着箱子出门。她们住的公寓离航空公司不远,车程大概就十五分钟。到了公司开完会,机组成员一起上了飞机,开始清点所有的机供品,检查安全设备。
时间一到,乘客陆续登机,初蝶挺直腰杆,扬起标志性的微笑为乘客引导座位。
因为工作年限和英语能力出众,初蝶在前几个月同徐幸一起被提拔为头等舱空姐,除开工资更高之外,大概最为便利的就是她们拥有了自己独立的专用卫生间,其余的初蝶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触。
飞机起飞,初蝶开始为乘客分发毛毯和拖鞋。
按顺序轮到左侧靠走廊的位置,那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手上缠着一圈圈珠子,有些典型暴发户形象。
初蝶面不改色,实际已经绷紧了神经,自打上飞机之后,这人就一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自己,那视线绝不是简单的随意看一眼。
心中架着一块石头摇摇欲坠,她微微弯腰,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中年男人的视线大刺刺地流连于她的胸前,接东西的时候,看似不小心地覆上了自己的手,还快速地摩挲了一下才松开,嘴上倒是颇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初蝶强忍着不适,不再多话。对方做的隐晦,自己又没办法反击,只能想着快点离开才好。
“那个——”身子才堪堪转过去,又被那中年男人叫住。
敛起脸上不耐又不情愿的情绪,初蝶迫于职业素养还是不得已转过身。她微抿着唇:“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
“靠近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男人自上机之后就被美色吸引地移不开眼,这位空姐肤白貌美,声音甜美又动听,他早就蠢蠢欲动了。
初蝶只好又往前走两步。
“我有什么需要”男人歪了一下嘴巴,自以为倜傥又潇洒。他在上衣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抬手就想把它卡进初蝶挂着的胸牌与衣服之间。男人的言语间透着流气与得寸进尺:“我有什么需要,是什么需要都可以吗?”
那只堆满肥肉的手像只脏污的钩爪直指初蝶胸前的方向。初蝶反应还算快,蹙着眉头抬脚就想往后退。
“砰”地一响,是塑料瓶带着强力撞击到厚实脂肪发出的闷哼声。而又几乎同一瞬间,那个被反作用力弹开的矿泉水瓶最终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停在初蝶的平底鞋边。被打飞的白色卡片随即落在飞机的走道处,像是被随手丢弃的白色废纸垃圾。
“我草——”爆了句粗口,中年男人盘子似的圆脸霎时涨的通红,显然被这从斜后方突然飞来的空矿泉水瓶击中了不满的神经。
没有什么比当众搭讪之际丢丑更失脸面的事了。
男人大幅度地扭过身子朝瓶子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带着金戒指的右手捏紧了勒在肚腹的安全带,气得几乎想解开带子就上前理论:“是他妈的哪个多管闲事的”
“oh!vamos!”脱口一句标准的西语,懒洋洋的语调更衬得油腻大哥格外的暴躁且没有素质。
左后方座位上的年轻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一双长腿交叠。
他脚上是一双运动鞋,但意外地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反而很贴合他的气质。年轻男人摘下了开始登机时戴着的口罩,露出直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颚线,只是一双眼睛还掩在黑色的墨镜之后看不清情绪。
他和身边人默契地小幅度击了个掌,看着初蝶出于对职业的考量蹲下身在捡那个空矿泉水瓶子和名片,待初蝶直起身子的时候,他坦荡又礼貌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对方在为踢出那个塑料瓶而道歉,但初蝶心里也门清,对方其实是在帮她。现下场面有些不受控,初蝶一时间盯着手上捡起来的东西,心里七上八下,寻思着是不是需要直接呼叫安全员。
被无视的中年男人何时尝过这种被当做透明人的滋味。他像只气充起来的河豚,腮帮子鼓鼓的,颇有些吹胡子瞪眼的感觉。带着狠劲拿着食指指向出头的那个年轻人,急得连方言都跑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信不信我让你在临江混不下去!”
陆闻野双手抱臂虚拢地置于胸前还算耐心地听那人说完狠话,只可惜他对中文的造诣还仅仅停留在普通话的阶段,压根听不明白带着口音的地方话。
身边金发碧眼的劳伦斯显然就更听不懂了。他手上拿着一个摄像机,装模作样对着中年男人的方向摆弄了一番,用蹩脚的中文自言自语道:“飞机调戏空姐不成,反而恼羞成屋?”
陆闻野有些无奈地纠正:“是恼羞成怒。”
“嗯哼,反正素材有了。”劳伦斯耸耸肩,丝毫不介意自己犯错。他薅了一把额前蓬松的金发,突发感慨,“不过你刚刚那脚的精准度确实不错,方位、时间、力道,完美的‘进球’!”
陆闻野倒是不懂得谦虚:“正常水平罢了。”
听闻对方两人这一唱一和,中年油腻男的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原本一肚子牢骚要发泄反而此刻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没法儿出声。
“如果您想控诉机组成员不作为,可以告诉我身边这位报社记者。没事,隔着走道也能采访。”陆闻野看着中年男人的表情继续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毕,身边的劳伦斯还十分默契地顺势扬了扬手中的相机。
初蝶没忍住抬头看了一下。
那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相机,连话筒和收音设备都没有,很明显是唬人的。只是那大哥估计什么也不懂,也自知理亏,竟被吓得恹恹低头摆弄起平板不再出声。
初蝶终于是松了口气,这位乘客真的很聪明,既帮自己解决了麻烦,又避免了可能发生的激烈冲突与争吵。她心里感激,想着过去道个谢,再把手中那张烫手又恶心的名片丢到垃圾桶里去。
看着初蝶朝这边走来,或许是觉得面对陌生人哪怕是空中服务人员还戴着墨镜也不够尊重,陆闻野抬手摘下。待初蝶走到他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伸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带着点力道夹过那张卡片。随意看了眼,嗤笑一声,紧接着揉皱在手心中,又打开清洁袋扔了进去。
他的嗓音带着点笑意,只是刻意压低了点声音:“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告诉我。”
男人的脸完全地露了出来,初蝶猝不及防一怔。
陌生又熟悉的话仿佛拿着棒槌在她心尖上起鼓,一如几年前操场的跑道上,满怀歉意的男生对她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甚至一字不差。
劳伦斯看着初蝶的反应好暇以待地吹了声口哨,“vincent,这小姑娘看你看呆了,你还是把口罩带回去吧。”
那人用的是英文,但初蝶听得懂,她清清嗓音,对上男人关切的眼神。
像是瓶被摇晃许久的可乐,翻腾冒出滋滋的气泡又突然拿盖子将其盖紧。初蝶深吸一口气,终是声音甜美又稳健地说了句:“谢谢。”
工作不能耽误,毛毯和拖鞋还没有发放完。心跳已经有不断加速的嫌疑,初蝶没等对方回复,轻轻点头致意就朝物品仓走去,走到一半没忍住回了个头,收回视线时正好与陆闻野视线不期而遇撞到一起。
男人微笑着朝她点头,看到初蝶放松地笑了一下后就低头开始专注于自己的电脑,时不时还跟身边人用英文分析着什么,好似刚刚帮初蝶确实只是因为热心肠而做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没认出自己。
初蝶心下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也是,过去了七年之久,又没有过多的交集,任谁也无法将一百五十斤的胖子和现在堪堪九十斤的空姐联想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