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颗足球
热、累、无助、崩溃
喉咙泛上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让她生厌，终点线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遥不可及。早已经没办法正常用鼻子呼吸，迫不得已喘着粗气，初蝶感觉自己双脚如同灌了铅，使不上任何劲。
耳边不是跑动带起来的轻微风声而是人群熙攘七嘴八舌传来的哄笑声。
努力又艰难地摆动起手臂。
她想快，哪怕再快一点。
红色塑胶跑道的尽头意味着结束，隐约能看到拿着秒表计时的老师还站在那朝自己看过来，身边草坪上三三两两站着跑完的同学与好奇心作祟围观的人，他们满眼调笑，或许不是恶意，但着实憎恶。
一百五十斤的她仿佛像个笨拙又憋屈的跳梁小丑。
十米五米三米
就快到了。
成绩注定是不及格，但顶着嘲讽，她也至少完成了体育老师布置下来的规定任务，初蝶心下终于是缓慢地松了一口气。她的坚持力已达上限，计算着最后两米的距离，咬紧牙关。
不知被谁一脚踢过来的矿泉水瓶恰恰好滚停在自己即将就要落步的地方。
可惜命运总是爱捉弄人的，时间如同慢镜头播放，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初蝶绝望地闭上眼睛甚至不作任何挣扎。
膝盖最先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紧接着是下意识撑住地面的双掌。泪水在眼眶打转几圈，最终一滴滴砸在红底画着白线的橡胶跑道上。
泪眼摩挲，可也看得清楚，她这一摔竟然直接摔过了终点。
真讽刺。
周围的嬉笑声达到了顶峰，初蝶没有抬头，妄图当一个缩头乌龟。视线内有人朝她走来，脚步不疾不徐，想必应该是另一侧的体育老师——大概也只有老师，才会顾忌着那零星一点职责来扶她这个格格不入孤僻的怪胎一把吧。
初蝶勾起嘴角苦笑。
“哒哒哒”一阵沉闷急促的脚步声，穿着钉子鞋跑动起来发出的声音很轻，但是初蝶清晰地捕捉到了。
来人抢在体育老师之前蹲在她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又有些担忧：“同学，你没事吧？”
初蝶咬着下唇没出声，对方在向她释放善意，即使他很可能就是害自己出丑的始作俑者，但自己仍然被这一丝关切所触动。
男生明显也是注意到了周围湿漉漉的一片，他有些手足无措，大概率是从来没把女生惹哭过，“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方向，足球砸到了摆在旁边的矿泉水瓶才让它滚过来了。”
他试图解释，又道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你有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务室可以吗？”男生嗓音好听，讲话时不会囫囵带过，语速很慢，有点一板一眼加咬文嚼字的感觉。
膝盖隔着校服裤子，痛感已经慢慢消散下去了，手掌心虽然被蹭破了皮有丝丝血渗出来，但也不是必要去医务室的程度。
稍稍掀起眼皮看了下不远处孤零零的白色足球，初蝶莫名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出于某些心理，她依旧不愿抬头，只是将视线收回，又固定在对方亮橙色的专业足球鞋上。
周围陆陆续续围上来几个人。
“阿野算了吧，踢球不是很正常，道完歉就行了。”
“是啊，再说了，送她去医务室？你哪扛得住啊。”
“嗯要真的出什么事儿了，感觉我们得一起用担架抬吧”
“哇——等下担架垮了嘞哈哈哈哈哈！”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半大不大的男生心有灵犀般来来回回扫视着蹲在地上的两人，彼此互相相视一眼，扯着正值青春变声期略哑的公鸭嗓音就开始嘻嘻哈哈笑起来，一点不遮掩。
初蝶手指不自觉用力，修剪整齐的指尖几乎要抠进布满颗粒感的跑道，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以做到不在意，但无奈字字戳心，激地她鼻头泛酸。她想要大喊“都滚开”，嘴巴张张，胸腔升起一种悲愤又无力的情绪，扰得让人濒临爆炸。
“shutup!”
因这声呵斥，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齐齐怔住，包括原本不管不顾快要脱口而出发出怒吼的初蝶。
“不踢了。”不似之前的温柔，男生声音一冷，反倒显得气场十足：“都滚开，别围在这。”
“别吧，阿野，玩笑而已”大概意识到男生真的生气了，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率先开口劝到。
男生没出声，似乎压根没听见那人的声音。
初蝶没想到对方会拉起自己的手。男生从运动裤口袋掏出两张连在一起的创口贴，掰开初蝶空握着的拳头，将它放在掌心，但小心避开了破皮的位置，“伤口要清洗干净之后才能贴。”
默了默，他又说：“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告诉我。”
初蝶摇摇头，撺紧手中的创口贴。
旁边刚刚说话的人被无视了个彻底，心底大概也有一丝不服气，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哼笑一声，讽刺道：“装什么好人呢，也不知道谁刚刚踢的那一脚。”
男生依旧没理他，见初蝶收了创口贴，就想扶初蝶站起来。
可初蝶太重了，又刚刚跑完步，身体使不上劲。对比下显得极为清瘦的男生大概也没考虑到，堪堪拉对方站起来一点，反弹的拉力反而使自己重心不稳差点倒在地上。
周围的男生见状又开始笑，“不踢就不踢，谁稀罕，我们走，求着他似的。”
“英雄救美咯，不对，英雄救母猪咯——！”
刚说完，几个人跑去捡了足球就朝操场中央跑去，也不知道是不想再围观了还是怕这句话又激怒了男生，可总归是没有畏惧初蝶的因素在。
初蝶知道自己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流泪了。
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但是她不想再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为了维持住最后一点的体面，她只能使劲，希望自己可以站起来，不要再继续丢丑了。
男生沉默着，一边架着她的手臂，又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这个女生不会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不是这样的，被人孤立被人嘲笑甚至被人欺负，都是没有理由的，他们只是为自己的或冷或热的暴力随便寻得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堪堪站稳，初蝶推开他，蓄积起来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男生被推地往后踉跄好几步才站稳，初蝶一时间更难受，终于丢弃了所有顾虑抬头和他对视。
运动过后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初蝶破罐子破摔，忽视对方蹙起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神，她故作冷淡，稳了稳声线开口：“我很好，谢谢，也请不要管我。”
男生往前跨了一步，他很高很帅，是在草坪上随意跑动就能轻易吸引来女生注意力的那种类型。他额前有一层薄薄的汗，应该是先前运动后的证明，他好像在说什么，但初蝶听不见
画面开始扭曲、破碎，一道白光闪过，又变得光怪陆离。
窒息般的感觉袭来，初蝶从梦中惊醒，揉揉太阳穴，右手抚上左胸口平息着梦境后带来的余韵。
拉上厚重窗帘的屋子黑漆漆的，哪怕一丝月色或路灯光都透不进来。初蝶伸手去床头柜摸索到自己的手机，摁亮屏幕，眯起眼睛看了眼时间，才凌晨三点十二分。
又闭上眼睛缓了缓，大概过了几分钟，设定为三点一刻的闹钟响起，初蝶关掉闹钟，按开台灯，翻身下床开始换运动内衣。
天气刚入秋不久，南方还处于秋老虎的阶段气温高居不下，即便凌晨也不冷。换好便于运动的衣服径直走进房间内的独立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之后，抽下置物杆上的粉色毛巾随意搭在脖颈，初蝶戴好运动手表出卧室。
对面房门紧闭，门缝也没有一丝光亮，室友兼同事的徐幸应该还在昏睡。
做她们这一行经常起早贪黑，尤其转国际航线之后，凌晨起床，第二天落地，又因各种原因导致的航班延误常有，谁都是争分夺秒，在休息的时间里，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初蝶轻手轻脚出了门，进电梯按了键靠在冰冷的后壁盯着跳动着的数字出神，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不少。
她们租住的是现下时兴的公寓房，房租不低但胜在性价比很高。安保措施完善，各种娱乐功能齐全，几乎能满足年轻上班族的一切需要，比如初蝶最爱去的，位于二十楼对租客免费开放的二十四小时健身房。
凌晨的健身房空无一人，只有入口因为识别到人脚步声而亮起来的感应灯。
初蝶刷了卡熟门熟路走进去，摁开了一小排顶灯。她来到自己最常使用的跑步机面前，做了些简单的热身运动。
抬脚上道之前，初蝶又走到旁边拨动了下左前侧挂在墙壁上小电视的开关。
电视频道自动被设定在央视五台，午夜时段一般会直播一些有时差的国际赛事，但大概是今天没什么比赛，屏幕上在重复前一天的体育新闻——
“据英国森卡报报道，曼联主席罗斯尔宣布俱乐部已与近期炙手可热的球坛新星陆闻野（vincent）成功签约。双方合同时效三年，并附加一年的延长选项。据悉，陆闻野计划于两日后抵达当地机场，短暂休整后将在老特拉福德球场上演他加盟后的首秀。这也意味，陆闻野作为华裔，将创造历史成为第一位效力于英超顶级俱乐部的黄种人。”
初蝶刚扶上机器的手一顿，盯着彩色屏幕移不开眼。
绿茵茵的操场，镜头中的主角留着一头黑色短发。他穿着纯白的队服和运动裤，外面套了一件荧光色的背心。他脚下踩着一双亮橙色的钉子鞋，随着镜头的切近，鞋身侧隐约有一个“v”字母的标识。
周围长/枪短炮，但男人没有被任何围观所影响，从头到尾都只专注于那颗白色的足球。他练习着脚法，轻松带球通过障碍物，紧接着起脚射门，一组动作流畅又令人惊叹。身边有队友隔着几米之远给他丢了瓶运动饮料，他开玩笑似地假装闪躲了一下，又马上单手接住。
炙热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男生咧着一口白牙笑得张扬又肆意。
有的人天生来就是受人瞩目的，比如陆闻野。
从前是这样，现在更是，他好像永远不会被现实磨平棱角，永远只为自己而活。
屏幕滚动到下一条新闻快线，初蝶回过神，设置好数值就踩上了跑步机。
松弛地摆臂，轻盈地交替着脚步。
凌晨强制开机的脑子没自己想象中混沌反而清晰到不行。初蝶恍然联系起凌晨做的那个梦，调整呼吸之间下意识微微低头瞧了眼自己匀称纤细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