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见千霜万雪
晏家独子生在寒冬,是婴孩被诞下时最难活过的季节。
无数的话本里都说过,晏清绝出生时如何如何,却从未有人说过,他的体弱来自于逝去的晏夫人。
他是生下来后,从正常的状态突然变得虚弱的。
那时候的晏父处理完妻子的丧事,转眼就被儿子的异常所打击。
晏清绝病得很重,痛苦使人产生求生的欲望,会本能的哭泣与挣扎,这个本能在婴儿身上尤为明显。但是那时候的晏清绝,只是紧闭着眼睛,不哭也不闹,只有把脉的晏家大夫提心吊胆的感受那微弱的脉搏。
在当初,晏家主耗费了多番人力物力,最后才堪堪保住儿子的性命,却难以拯救已经形成的虚弱身体。
钟家的神医愁着脸,似乎是他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这样复杂的脉象,又或者说,这样的脉象是怎么以幼童之身活下来的呢?
“这孩子的身体里有一道火,燃尽以后便会死。最多……不过而立之年。”
小独有记忆起,就一直在房间里边呆着。
东西大陆对病弱的孩子都是先取一个不好的小名养到十岁,再由父母为其取上。
所以小独还没有名字。
他这四年来的日常,就是喝药,被教导识字,闭上眼休息,或者被无故患上的风寒或其他疾病折磨。
感受着他的身体因为发病而难受,总是咳嗽便使得胸口似剜肉般疼痛,薄弱的意志一直在被自己的不足来回拉扯。
他不够理解,若生来痛苦,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当晏父忙完了事情,来看他的时候,小独才会打消这个奇怪的念头。
神医说他可以试着行走了。
他其实很期待,每次他会在窗边看见晏家的一些小朋友,在外面玩闹,炎夏之余玩水,寒冬之际玩雪。对他而言的恶劣天气,都是那些孩子无穷的乐趣。
一开始,小独其实是先在房间里试着学习行走的,虽然走几步明显就体力不支了,但是由于期待的关系,他总是很有耐心地去学,好像过去薄弱的意志被注入进了坚定。
当他终于可以离开房间的时候,是暖春。
外头的阳光很暖,虽然有一点点的凉意,但足够让他心生雀跃。
小独试着走了几步,他觉得自己踩得路面坚硬平整,没有房间里铺满的地毯那样柔软,却是那样的新奇,好像小小的一方天地被打开,成了他的新世界。
“少主!”
似乎因为太过高兴,他脚一软就倒下在了草地上。
一群人兵荒马乱地把他带回了房间,又是把脉又是喂药。小独却难得的没有感到烦躁,他只觉得那些紧张的人有些好玩,就像他倒下来后,闻到的青草味跟花的清香一样。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活着除了痛苦,还会是这样的有趣。
“父亲,外面……很新奇。”
小独很少会主动跟晏父提起话题,父子俩之前通常都是晏父开话匣,那都是给儿子带的礼物、书籍、被发现的有趣故事。
晏父问道:“小独很喜欢么?”
小独看向了门外,外头有只鹰隼在展开羽翼,似乎不久就要被大一点的鹰隼带去学习飞翔,微风吹动着枝叶花草,微微摇曳,尽是一片生机勃勃。
“喜欢。”
虽然很多人希望独子能专心养着身体,但是晏父仍然准许了他的出行。
晏父给儿子骗来了一个老师,他是个和尚,脑门光亮,面相很有佛缘。小独第一天见到这个老师的时候还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有点傻掉的样子。
这个和尚很神奇,他会各种神奇的术法,笑起来又很慈祥,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小独的时候,不是很多人眼里的那种担忧,而是当小独作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对待着。
和尚教给小独的第一个内容,是静心,他让小独闭上眼睛打坐,感受万物以静心养性。
“我每天都在闭眼睛,但是感受万物以……唔,是什么意思?”
和尚闭着眼睛,摆着很标准的打坐姿势:“你闭上眼时,能闻到花香,能听见鹿鸣,能感到风吹来的清凉。心,自然平静。心自静,性便形。”
小独不懂。
但是他还是听着和尚的话,去试着感受万物。
和尚睁开半只眼睛,就见旁边瘦弱的孩子已经睡着了。
“弥法大师。”
“阿弥陀佛,晏施主。”
晏父来看看情况的时候,自己的儿子正被和尚背着,却不是因为日常体弱而倒下。
他跟和尚对了对眼神,没忍住笑了笑。
小独一边跟着弥法学习术法,一边跟着钟姨认识礼节,他此时仍然是小小的一只,学习倒十分得出色。
晏父很高兴,决定以学习认真的名义带儿子去外面游玩,离开晏家,去更远一点世界。知道晏父想翘班的追随者们抖了抖嘴角,简直没话说。
而收到消息的小独非常开心。
在弥法念了三次静心咒后,忍无可忍之下,金刚怒目,小独才消停起来,继续专心学习。
但是内心已经记住了那一天的日子。
可惜的是,他再次生病了。
又是在药味熏天的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被床幔遮挡着更加阴深。小独因为有些难以呼吸而喘着气,内心则被打击得更加难受。
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呢?
可以健康地奔跑,尽情的玩闹,不担心加重身体的负担,不是因为太过病弱而让人惊慌,不会为了突然的生病而提心吊胆。
小独觉得心情苦涩,情绪拉大了他所有的知觉,过去病重时所带有的懦弱被一一刨开,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回想起关于自己的独白。
他哽咽得哭出声,像是补回出生时受到痛苦却没有挣扎的眼泪。
小独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得想要活下去。
后来的出游虽然被作废了,但是晏父发现自己的儿子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
像是突然有了觉悟,就会变得更加得坚强。
这时候的小独快十岁了,他突然有了两个同龄朋友,那是弥法大师带来的小屁孩。
因为小独学习术法很优秀,大师会带着其他的弟子来现场观摩。而这两个小屁孩是乐正家的孩子,分别取字礼义而命名。
乐正兄弟一开始是有点看不起小独的,认为小独太过弱小,就算术法强又如何呢?被人近身了就只能求助,以武为尊的东西大陆里,他们其实很不服气。
小独第一次发火也是因为这两个兄弟。
尤其是哥哥乐正礼,他将晏父给小独的书给错手丢进池子里,虽然乐正礼觉得自己好像闯大祸了,但是看了看当时的小独,还是决定不讲道理。
然后他就给小独用阵法关了起来。
被弥法解救以后,乐正礼一脸进入了地狱的表情,搁那非常丢脸的大哭,弟弟乐正义在一边瑟瑟发抖,反倒是心平气和的小独看起来不像被害人。
也是那时候,乐正义对这个晏家独子也有了新的认知。他知道小独生气了,但是跟哥哥一样都是不服气,所以他选择了冷眼旁观。
乐正礼被关进阵法乱叫的时候,小独冷冷地瞥了一眼乐正义,却没有把乐正义也塞进阵法里,只是用眼神警告了他。
后来乐正兄弟才知道,虽然小独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但到底不是天生如此的。他被教导得很好,就算生气也不会过于失礼,就算开心也不会过于放纵。
因病,故难以有着极大的情绪起伏。克制和温柔,就是小独的最大枷锁。
“有点可怜。”
“但他不需要我们可怜。”
“那这样的晏家独子,我们可以跟他做朋友吗?”
“可以。”
弟弟跟哥哥相视一笑,他们到底是服气了。
好像是小独得到名字的那一天,两兄弟跑过来,对他行友好的问候礼节,问他。
愿意结为朋友吗?
寒冬时节,小独的十岁生日就到了。
晏家这边会下雪,四处银装素裹。因为晏家的地界向来盛产梅花,那褐色的枝头带着点点殷红,便是晏家的家徽。
小独他穿得厚重,一步一步的在雪地里踩出脚印,有些可惜不能像乐正兄弟那样赤着脚踩进雪里,据说是皮肤碰到米粉的触感,当然还会冻到双脚。
再过不久,他就会开始有一个名字,冠以晏家的姓氏,带着父亲的祝福,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会一直是这个名字。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样,瘦弱的,对活着抱有质疑的稚子了。
前些日子晏家被歹人闯入,然后给他自创的阵法逮了个正着,长老们啧啧叹奇,不免多夸了他几句。
小独发现,自己是有能力去守护什么东西的,就像当初乐正礼丢掉了他的书那样,他也可以反击。
他认识一个孩子叫晏如昼,总是很羡慕的看着自己。
晏如昼说:“你是家主的孩子,能看见家主平时的样子吗?家主平时会喝些什么呢?那个平时负责处理晏家事宜的位置看上去视角如何?”
来自于崇拜父亲的人,无心的几句,成了助长小独心中野心的饲料。
好像经历了存活问题,小独可以开始去想别的事情,他这时依旧年幼,面对突然从心底冒出的想法时,他还不懂得如何克制。
如今的晏父已两鬓斑白,多数时候都是小独自己沿着密道去看看父亲。
“父亲,你觉得我可以当家主吗?”
小独好像突发奇想,又像是考虑了很久。
晏父听了进去,没有敷衍了事,也没有因为小独的身体原因而反对。他似乎在以家主的身份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晏家向来承认实力,若你选择了这一步,将会遇到更多的危险和困难,而你的弱点也比谁都要明显。”
“但是,我想试试。”
试着成为家主,去遵从我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