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抱歉
许小葵长得普通，但一身的皮肤嫩得出奇，周雪明方才攥得太用力，手腕现在又红又肿，她轻轻揉着，下了楼。
扔就扔，凶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听话就是了。
垃圾桶大口一张，把那些药盒吞进肚子里，盖子翻滚了几下，像有个小人在上面绕单杠，许小葵看了却不开心，气鼓鼓跑上楼。
门没关，她从缝隙里伸进去一只手，勾到自己的包链，指尖微微一弯，捞到东西便走。
她不知道要怎么同周雪明道别，他似乎心情不好，刚才还吼了她，她隐隐有种感觉——周雪明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他不是高中时看上去那么内敛安静，他有自己的脾气，也会在亲人生病的期间烦躁不安。
这些藏于他美貌下的另一面，是以前的许小葵所不熟悉的，只有走近了才会知道。
走出单元楼，望着模糊的星空，许小葵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帅哥发脾气也是赏心悦目的，她不该太计较，她脾气又好到哪里去呢？
两个独立个体既然决定了在一起，就要学会打磨自己的棱角，避免伤害对方。
不辞而别的话，敏感纤细的周雪明会难过的吧。
她打定主意，转身又上了楼，走廊里亮着暖黄的光，像寒冷初冬里唯一温热的东西，大片大片光线下站着周雪明，他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扶着墙壁，用导盲杖一点点探索，慢慢下楼梯。
“你怎么出来了？”许小葵忙拉起他的手，要送他回去。
周雪明侧脸看着她，表情晦涩难明：“送你回家。”
“送我？”许小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仔细想想，这好像也不是他第一次说要送她回家。
周雪明是对送她回家有什么执念吗？
难以理解。
两只手自然而然地握在一起，十指交扣的瞬间，许小葵颤栗了下，但她还没被这种欣喜冲昏头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十一点，地铁停了，公交车还没有，她只需要倒三趟车就可以到家了，时间稍微久点，一个小时左右，听起来耗时，可她早习惯了。上学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上下学的。
周雪明不再说什么，只往公交站走，许小葵却犹豫。
“送我回去的话，你怎么回来啊……”
“没关系。”导盲杖点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夜晚里的风有些冷，周雪明的脸更白了，沉默了一会才说：“刚才，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
许小葵点头：“我知道的，云熙病了，你肯定着急，我能理解。”
这个时间点连马路上跑的车都罕见，只有躺在绿化带中无人理睬的醉汉，和辛苦奔波的大叔骑手，电动车开得虎虎生风，黄色安全帽上的小风扇呼呼转，可可爱爱。
许小葵不禁目送那个骑手远去，她时常赞叹生命的力量，顽强不屈，又柔软不堪。
“云熙以后不能再服用带有镇定成分的任何药物。”
许小葵茫然扭过头去。
周雪明是在解释为什么要丢掉那些药吗？
“为什么？”
她猜是不是过敏？
可是普通的感冒药里都有这些成分，难道云熙以后就不吃了吗？那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
再者说了，就算小孩过敏，不能吃，大人总用的到的，扔了干什么？
车来了，许小葵带周雪明一起上车，找到座位坐下，周雪明打开一扇窗，让冷透的风吹进来。
发丝微微拂动，周雪明用手指按压车窗玻璃，神情有些麻木。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副什么样子。
将许小葵哄出办公室后，医生和他说了云熙对于止痛剂的抗药性，并隐晦地问他：“孩子妈妈是不是在国外生活？”
周雪明几乎立刻明白了医生的弦外之音——国外部分d品合法，云熙的妈妈是不是在国外生活，沾了这些东西，传染给了孩子。
心冷了大半，一个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恐惧破土而出，他害怕到说不出一个字。
雪琳怀孕的前三个月和最后一个半月都在吸d，他唯一能庆幸的，就是中间把雪琳关进戒d所半年。
人体代谢的周期大约是一个月，按道理说，云熙的身体应该是干净的。
但从娘胎里就泡在那样的羊水中的孩子，对那种东西渴望是骨子里的，哪怕沾染了只一丁点，后果也不堪设想。
云熙从小没生过什么病，只有几次感冒，云熙还小，周雪明没有喂他吃西药，采用的中医退烧办法，他一直以为，云熙对那些东西不会有依赖性。
他万万没想到，只一针麻醉针，就让云熙在三天后出现了戒断反应。
小孩子不懂为什么，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医生有猜测，但没证据，只有周雪明一清二楚，一向爱惜玩具的云熙，是因为什么而掰断了奥特曼的双臂。
他回来后第一时间把那些药都收起来了。
他怕云熙偷着吃。
“小葵。”在换乘第二辆车的时候，周雪明说：“这学期给云熙请假吧，我在家辅导他，期末考试正常参加，但不去上学了。”
这辆车人比较多，许小葵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座位，还是分开的，她一边让周雪明坐下，一边纳闷：“为什么啊？”
云熙不是已经确诊了吗？医生说了的，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不上体育课就行了！
“一年级是最关键的阶段，要为后面的学习打基础，第一学期缺课，之后会……”
周雪明疲惫地打断她：“我会教他。”
许小葵一哽，她很想说，先前求着她给云熙找家教的人是谁来着？他要是看得到，那不用说，他本身就是最好的老师，但问题是他看不到啊？
似乎有什么横在她和周雪明之间，隔着这层薄薄的纸，她越来越搞不懂他的想法了。
“周雪明，”许小葵没有坐，拽着吊环站在他身边，小声说：“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不能糊弄我，我是云熙的班主任，我要为他的前途考虑。”
周雪明最终也没能给许小葵一个解释。
要他说什么？
说周云熙是一个潜在的瘾君子吗？
不是，没有。云熙是无辜的，他没有主动接触过任何d品，是厄运找上了他。
许小葵见他不说话，也有些生气，下了车，她冷冷道：“就到这里吧！”
他哪里是来送她的？分明就是来气她的！
“你家不在这里，还要再换一趟车。”不远处传来汽车沉重的行驶声，周雪明问：“是这辆吗？”
许小葵简直要被这锯嘴葫芦气死，可他是周雪明！是她深爱了多年的周雪明！她难以对他说一句重话，只能将自己的疑惑和不满咽进肚子里，闷闷地和他上了车。
她一时忽略了周雪明为什么会知道她家在哪，直到周雪明下了车，轻车熟路走在前面，进了她家老房子的小区，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我搬家了。”她扯住迷茫的周雪明，“周雪明，你来过我家？”
这是上学时住的老房子，建地铁后涨价了，李美云把这租了，搬到了姥姥留下的房子。
周雪明脸上闪过一瞬的窘迫，掏出导盲杖拉开：“嗯。”
“你来过？什么时候？”她早就不住这里了！
周雪明又不说话了。
许小葵急了，今天第三次了！
止痛药，不让云熙上学，这次还来？！
“周雪明，你说话，别让我猜，好不好？”
公交车毫不眷恋地离开，留下两道尾气，空气变得污浊，许小葵却眼神发亮。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上学时有偷偷来过她家？
为什么？
难道、难道，他也喜欢她？
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许小葵握住他的手，恳求般摇晃：“周雪明……”
周雪明耳根红红地说：“王宇鹏住这里，我们经常一起学习，他说你们是邻居。”
王宇鹏……
许小葵失望地垮下了肩膀。
她怎么忘了呢，班长也住这里，学习很好，有时会和周雪明探讨问题。
是她自作多情了，真是丑人多作怪，她竟然会以为周雪明暗恋过她，还做出过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才会做的傻事。
周雪明那时身边有富家女呢，哪里有空研究她这个无名氏住哪里。
气馁、难堪，这些复杂的情绪让许小葵的脸红了，她“嗯”了一声，强找了个话题粉饰太平：“但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让云熙上学了。”
“不是不上学，只这一个月。”周雪明反复措辞，不忍心让许小葵因为这件事和他生嫌隙，“医生说他止痛剂……有些上瘾，接下来一个月，会很难熬。”
许小葵懵懂点头，同时也松了口气，周雪明终于不瞒着她了。
“有话就说，不要不告诉我，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许小葵心里有数，她只是云熙暂时的“妈妈”，周雪明是因为孩子才和她在一起的，她没那么不自量力，想要占据女主人的位置，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你怎么回去……”她有些舍不得他，声音黏黏糊糊。
“打车。”
也行，“那你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我等你。”
许小葵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周雪明怔怔站着，他能感受到许小葵离开的脚步，很轻很慢，像是在等他说些什么，可他却看不到她纠结的神情。
像她高中每次从他身边路过时的场景。
握紧导盲杖，眼神一闪，他突然开口。
“许小葵！”
许小葵笑着转过身：“什么事？”
“抱歉。”
许小葵愣住：“为什么道歉？”
周雪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很惊艳的眼睛，可惜再也看不见了，看不到她的笑脸，也看不到她眼底的期待和跃跃欲试。
“抱歉，小葵。我不能像普通男人那样，每天接你上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