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送你
许小葵对周雪明本来就称不上了解，现在疑问更深。
周雪明是怎么瞎的，为什么那么年轻就生了孩子，却对孩子的母亲讳莫如深，明知结婚于他于云熙都方便许多，他为什么偏要这样一个人苦撑。
他还在等云熙妈妈吗？还是说……
许小葵怔住，察觉到自己又想多了，她当即转身，不准备再和周雪明单方面纠缠下去。
周云熙在喊她，声音焦急，她当作听不到，随着从地铁站深处涌出来的一股冷风，她踏上了扶梯。
云熙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发呆，周雪明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他指着许小葵消失的那个站口说：“爸爸，许老师……”
“爸爸知道。”周雪明神色如常，面对孩子，他始终温柔耐心，“风大，进来写作业吧。”
“今天不忙吗？”云熙摘下小书包，把课本摊开在桌子上，还是想不明白，“爸爸，你咋知道许老师来了呢？你咋不和许老师说话呢？”
周雪明摸索着给云熙削了个苹果，语气淡淡：“爸爸知道在你想什么，但爸爸也说了，不可以，只有许老师不可以。”
他将干净水灵的苹果递给云熙，尽管看不见，他仍能想象出云熙这会脸红心虚的模样。
许小葵不会说喜欢他。她没有那个胆量。
最近她来店里也太频繁了些，联系到云熙昨天说的那句“许老师喜欢你”，他很轻易便能猜到是云熙在中间捣鬼——云熙两头骗，希望许小葵能当他的母亲。
虽然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但周雪明仍认认真真地同云熙解释：“两个成年人想要结婚，不是只有喜欢就可以。如果爸爸和许老师结了婚，就等于许老师多了一个负担，云熙也希望许老师能无忧无虑的，是不是？”
云熙懵懂点头。
爸爸生活不方便，他是清楚的，的确，不管以后谁来做他的妈妈，那个“妈妈”都注定会付出更多的艰辛，既要照顾他，还要担心爸爸。
咬下一口苹果，云熙团起了小脸：“爸爸，这苹果好酸！”
周雪明顿住手里的动作，下意识看向并看不到的苹果。
云熙简直崩溃：“这是青苹果啊，谁买的？”
“……你李阿姨。”
薄唇微抿，周雪明垂下了眸，指尖抚摸着刀刃的侧面，他仿佛感受到残留在上面的鲜汁，心跟着酸涩起来。
无论瞎了多久，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用眼睛去看发生了什么。
可他哪看得见？
只有一片黑暗。
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他得到的永远只有暗无天日的答案。
说曹操曹操到，李阿姨掀开门帘，笑盈盈地和周雪明打了招呼，又慈爱地摸了摸周云熙的脑袋瓜，但周云熙不喜欢她，往后一仰，躲开了。
看着周雪明和李阿姨进了屋，周云熙板着脸哼了一声，撸起袖子，躲进了收银柜后，按下一个人的电话号。
第一次没打通，他恨得牙痒痒，不信邪，又打了一遍。
地铁上信号时有时无，许小葵感觉手机在衣兜里震动，拿了出来，屏幕上显示的竟是周云熙的号码。
“云熙？”
“许老师！”扬声器里传出周云熙声嘶力竭的哭喊：“许老师，救命！我爸爸要和大十岁的李阿姨结婚啦！！！”
头嗡嗡响了一下，许小葵不确定是穿堂而过的风还是她脑袋里的水，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上了去学校的另一列车。
车门缓缓关闭，她抬起脚，发觉来不及下车了。
可她还有许多次机会换车，但说不出为了什么，或许是心底那一点可怜的、没被清理干净的侥幸心，她又站在了按摩店的门口。
比起她初见这块门牌时的好奇和探究，她现在更多的情绪是彷徨。
不到两米的门脸像是变为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穿梭机，她回头看，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行色匆匆，其实也没什么人会在意她的得失。
也就是说，就算她一会从这里被周雪明赶出来，也不会多丢脸。
那还等什么？
那个李阿姨都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撩起透明帘子，她的手指如同有针在刺，她望向二嫂，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紧张地坐在了云熙旁边，拘谨的姿态比云熙更像一个小学生。
她到底还顾忌着老师的身份，嘱咐云熙：“等下你爸爸出来了，老师要和他聊一聊，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你明天都不可以和其他同学讲，知道了吗？”
云熙小脸凝重，狠狠点头。
李女士财大气粗，一按就是两小时，许小葵人都坐麻了，两个人才从屋里出来，李女士脸色粉嫩嫩的，少女一般看向周雪明的侧脸。
“雪明，那我走了哦。”
周雪明颔首，表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许小葵却发现他的异常。
从高中时代起，周雪明就非常反感女生的接近，每当有女生和他搭讪时，他就会条件反射拧紧眉毛，再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只有当年的富家女有资格和他肩并肩走在一起。
因为富家女是他传闻中的女友。
然而，此时此刻，他与李女士竟然也是并肩而行。
许小葵张开嘴，又闭上。
周雪明侧脸看了看云熙，不发一言地进了一号房。
许小葵跟进去，他拧开水龙头洗手，她关上门的一瞬间，他丢下手中的毛巾。
许小葵颤了颤，知道这是周雪明发火了。
他不喜欢女生和她套近乎，她并不是那个例外。
因为他这个小动作，许小葵有了几秒钟的迟疑。
她好像那种姐弟恋剧里的恶毒女配，仅仅是认为两个人年岁上不般配，就硬要一厢情愿地拆散人家。
难道周雪明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姐姐？
那位李阿姨，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不算老，三十大几，正是女人的黄金期，周雪明中意，并非完全不可能。
鲁莽的自信摇摇欲坠，许小葵咬牙，深知自己再不开口就一辈子也说不出了，现在周雪明还是单身，等他真的结婚了，她如何喜欢他也不能说了，她以后该多后悔？
“周雪明……”颤声喊出他的名字，许小葵仰起头，像向直树告白的湘琴，她同样等这一天很久，同样在脑海里幻想过各种可能和结果，紧张到头晕目眩，却依然坚定地看着他。
“周雪明，我……”
“你家在哪？”周雪明转身，露出无喜无悲的半张侧脸。
许小葵愣了下：“……天街小区。”
周雪明脱下白大衣，换上一件更厚实的长款风衣，从兜里摸出一截短短的棍子，许小葵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导盲杖没有拉伸开的形态。
将导盲杖拉到最长，尖端抵住地面，周雪明说：“我送你回家。”
他送她回家？
许小葵怀疑地眨了眨眼：“不用了吧……”
周雪明一不知道她家在哪，二行走不便，为什么突然要送她回家？
但周雪明已经出去了。
许小葵跟在后面，担心地问：“我家很远很远，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周雪明没有回头：“也可以。”
他对二嫂说：“我今天先走了。”
许小葵扭头去看二嫂，二嫂的表情相当震撼，就像周雪明早退是火星撞地球的科幻场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六点正是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期，这里又紧邻地铁站，来往行人极多，许小葵又想用手臂围住周雪明，周雪明却握住她的手腕，生生压了下去。
“我自己可以。”
许小葵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走在他的身侧。
梦里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夕阳西下，她和周雪明两个人袖子贴着袖子，孤孤单单又热热闹闹地走。
这会真的实现了，许小葵却没有多么开心。
周雪明走路太吃力了，人多的时候尤其，哪怕人们在看到他的导盲杖后已经避开了大半，可仍有一小部分玩手机的不看路，用脚踩住他的导盲杖底端。
“对不起、对不起。”有人道歉。这已经是不到五分钟时间里的第三个。
许小葵迷茫地看着周雪明，心情已然从激动转为困惑。
周雪明垂着睫毛，英俊出挑的侧脸神情安静，他身上的棕色风衣随着微风鼓起，他探到有一辆车占用了盲道，不动声色地绕开。
卖糖葫芦的小贩好心道：“前面左方还有一辆车，小心点，靠右走！”
没人说话还不要紧，人们只是用惊讶的目光刮过周雪明的脸，但习惯了吆喝生意的小贩一亮出好嗓子，更多更多的人望了过来。
许小葵替周雪明感到难堪，可周雪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仿佛已经麻木，仿佛已经产生了抵抗力。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她和周雪明用了将近十分钟，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小区门口，许小葵站在转角观察路况，这个时间点小区进出车辆密集，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刻，她不禁瞧向周雪明，周雪明静静地站定。
保安从岗亭里跑出来，指挥着车辆停下，然后对周雪明笑了笑：“过吧。”
周雪明还是那句话。
“谢谢。”
小区里安全性要比外面高上不少，许小葵无形中松了口气。
她没注意，除了最开始拒绝她帮忙，周雪明没有和她讲一句话。
可是许小葵不在意。她只要周雪明好，这就足够了。
周家楼下，夏末还浓密的绿树已经变成光秃秃的一颗，夕阳坦诚地在这里舒展，为周雪明拉出一条暗淡的影子。
要说再见了吗？许小葵有点舍不得。
周雪明没有动，依靠气味和听力辨认出许小葵所在的位置，他用失神的双眼注视着她，突然开口。
“看到了吗？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