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手机
许小葵不禁用额头抵住了他的腰。
这下面的肌肉坚硬，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落，她红着脸急喘，突然想起周云熙放学时说的那句“我爸喜欢你”，心莫名慌乱起来。
云熙很乖，她相信他不会说谎，何况撒这样的谎对他没有好处。
难道是真的？她忍不住奢望。
如果，她只是说如果，如果周雪明真的对她有意思，那她是不是可以再勇敢一次，先对他开口？
这么多年下来，喜欢周雪明、想着周雪明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每天穿插在她的日常之中，她从不觉得这算什么负担，相反，她很依赖那种感觉。
周雪明如同枯燥生活里的一个盲盒，她可以自由幻想今天盲盒里藏着什么，再搓着手打开，独自享受入睡前脑海里周雪明的温柔。
若是因为之前受到了一点冷待，就放弃掉和周雪明在一起的可能，哪怕这种可能只有万分之几那么小，她也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不想错过。
确认这一点，她揪住了他的衣角，低喊：“周雪明，其实我……”
咔嚓。
颈椎发出脆响的那半秒，头已经歪去完全相反的方向，视线里贴着长虹玻璃膜的白门不见了，只有洗手台没拧紧的水龙头在滴水。
许小葵愣住，如雷般响震的心跳和错乱的呼吸同时停止，她僵硬地转过脖子，怔怔盯着周雪明退后将近半米远的足尖。这屋子就这么大，他的脚后跟已经贴到了墙面斑驳的踢脚线上。
他抽出身旁架子上的湿巾，沿着手指间的缝隙擦拭。
许小葵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垂下了头。
他并不是在抱她。
压住她的头，只是为了方便用力，扭松她仍旧僵着的颈椎。
分不出是低落了还是更踏实了，许小葵起身，向他道谢：“谢谢云熙爸爸，的确好多了，感觉一下子不痛了。多少钱？”
周雪明偏过脸，声音很哑：“举手之劳。”
“那我先走了。”她拎起小包，慌不择路地离开。
地铁上有着人生百态，心安理得霸占着老弱病残专座的年轻人，努力瞪着年轻人、指望对方站起来让座的老人，还有连讲电话都要对着空气鞠躬的疲惫白领，但更多的，是她这种无聊的。
她额头顶着脏兮兮的立管，呆呆地偷窥身边一个乘客的手机，他在刷搞笑短视频，乐得合不拢嘴，许小葵却觉得没意思。
那人翘着唇角，而她的嘴角是越来越塌的。
她抽回目光，扫向车窗外黑黢黢的隧道。
还是看人上下车有趣。
三站过后，地铁门打开的一霎那，一根导盲杖先伸了进来。
许小葵突然站直了，盯着随后上车的盲人。
这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和周雪明一样没戴墨镜，一只眼睛呈现阴天海洋般的灰蓝色，另一只则是正常的黑色瞳仁。
小姑娘穿着洛丽塔裙子，打扮得十分精致，耳朵里塞着一对白色蓝牙耳机。
许小葵先是为她十一月光腿的勇气而感到不可思议，然后视线困惑地落在了小姑娘手里掐着的苹果手机。
许小葵眼神很好，所以即便隔着五米远，她也看清了小姑娘手机界面是什么。
微信？！
许小葵茫然了几秒，盲人也能玩微信吗？
他们看不到的呀！
就算他们能记住微信各个按键的位置，也无法保证每条微信都是语音发来的吧？
她慢腾腾蹭了过去，安静地观察了一会，礼貌求问：“您好，请问您用的是什么软件？我有个朋友，可能需要这种点一下就能播放文字的东西……”
后半段路程，许小葵一直都在做笔记。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苹果手机这么人性化，居然开发了盲人模式，通过一个小小的功能就能让完全看不到的盲人们也玩上手机。
许小葵回家后第一时间查了苹果的价位。
她家从前穷得叮当响，对苹果手机的印象还停留在割腰子的新闻阶段，搜了以后才发现，其实也没那么贵，至少不用卖肾。
第二天一大早，许小葵出发去了学校，她专门找用苹果的老师借了手机，让值日生把周云熙叫来办公室。
周云熙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忐忑不安。
许小葵说：“过来，看看这个。”
起初周云熙不明白她想干什么，直到许小葵点了一下屏幕，手机竟然传出了那一块文字的语音。
周云熙张圆了嘴，许小葵扬眉，又按这个方法打开了微信，一条文字消息便被siri用机械的声音读了出来。
周云熙猛拍大腿：“老师，这个多少钱？我要给我爸买！”
“这个型号大概八千多。”没错，她两个月工资。她要不是买不起就直接送周雪明了。
“八千……那是多少，”云熙歪了歪头，掰着手指头算：“我只有四万多，老师，够吗？”
许小葵目瞪口呆。
她听到了啥？
这孩子有四万多的压岁钱？
四万多？
四万多！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琢磨，她是不是低估周雪明了。
那家伙很可能深藏不露。
“蒋庄，按摩店很挣钱？”周云熙离开，她恍恍惚惚问。
蒋庄嗤笑：“别的按摩店可能不行，但周雪明一定很挣钱。”
“为啥啊？？”许小葵百思不得其解。
按摩是体力活啊，一个人类一天就那么多时间，满打满算一天按十个，一个顶天二百，全下来两千，但店面有租金，周雪明还要给其他几位师傅发工资，这点钱又算什么？
蒋庄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过来。
“充、值、卡！”
许小葵干笑，她还以为是什么呢：“充值卡里的钱会花掉的呀！他们不就是为了他才充值，没道理不来。”
蒋庄摇头：“你太天真了。据我所知，那些富婆为周雪明快打破头了，攀比充值，这个冲一万，那个就冲两万，以她们去的频率，这些钱用不了多久就会花光。”
蒋庄摊开手，一脸羡慕：“美貌是顶级资源，周雪明也就是瞎了，让她们觉得自己有可趁之机，所以才这么疯狂砸钱取悦他。要是周雪明没瞎，她们估计一辈子也不敢和他说话。”
许小葵觉得自己躺枪了。
蒋庄说的哪是别人，不就是她许小葵？
她撇了撇嘴，回想自己干过的事情，好像和那些富婆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人家富裕，给的多，她穷，给的少。
心里酸呼呼的，许小葵写板书时都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醋味。
这么在醋罐子里窝囊了一天，她垂头丧气地准备下班，周云熙却从办公室门后冒出小半颗脑袋。
“许老师！”
许小葵收拾好东西，走向他：“怎么了？”
周云熙满脸笑意，从兜里摸出来一张银行卡：“老师，你陪我去买手机吧！”
这孩子咋回事？周雪明咋回事？
四万多块钱就让孩子这么带在身上？周雪明不怕周云熙被高年级的同学抢了吗？
她谨慎地把银行卡塞回了他的小书包：“云熙，这么大的金额，你回家和你爸爸商量下再说，好不好？”
“噢。”周云熙乖乖听话。
许小葵刚松了口气，周云熙又提议：“许老师，那你和我去店里一趟吧，有你在，我爸爸肯定同意。”
一个“不”字还没脱口，小云熙便已经扯着她往外走了。
这小孩力气奇大无比，许小葵有那么一瞬间很怀疑，荣团真的能推倒他吗？
团团虚胖不假，但看周云熙现在的手劲儿，被荣团欺负的那两次，云熙大概率是礼让了。
“爸爸！”周云熙远远看到周雪明站在门口，高兴地挥了挥手，“爸爸，我在这里。”
许小葵慢下脚步。
烧烤店烟熏火燎的，周雪明在一片白烟中仰起头，视线没有丝毫偏差，定位到了他们。
他身上的白大褂不像白大褂，而像为他量体剪裁的高级风衣。周雪明有这样的本事，将最廉价的衣服穿得很贵。
也难怪那些富婆为他争风吃醋，大笔充卡。
许小葵默不作声，假装自己不在。
周雪明蹲下，摸了摸云熙的头：“怎么这么开心？”
周云熙嘿嘿一笑：“爸爸，今天许老师给我看了苹果手机，那个手机超级好用，有盲人模式，我给你买一个吧，这样你以后也能玩手机了！”
许小葵开始抠手指。
周雪明这次倒是没猜到她在了。
她望向周雪明，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在封闭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能有机会过上正常人的一部分生活。
但出乎意料的，周雪明只是无奈地笑了。
握住云熙的小手，面对并看不到的孩子的疑惑表情，周雪明的双眼仍显得真挚动人。
“云熙，爸爸知道苹果有这个功能，但爸爸……不喜欢玩手机。”
这里的气味很杂乱，蒜蓉、孜然，还有煤炭烧开的焦烂气。
许小葵的心疼了一小下。
她没有错过周雪明眼底一闪而过的悲痛。
不是悲伤，是比悲伤更高等级的痛苦，像已经融化了的雪，隐隐泛着泪光。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