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气息
周云熙笑嘻嘻捂住嘴，眨动起狡黠的眼睛。
周雪明只察觉到云熙在笑，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微微凝眉，困惑不解：“怎么了？”
云熙踮起脚尖，顺势爬上了周雪明的大腿，看着周雪明烧红的耳朵，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反正爸爸身边也没合适的人选，那不如他自己来选个喜欢的后妈！
没错，那人就是小太阳一样温暖他的许老师！
周云熙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许老师说……她喜欢你呢。”
按照周云熙的设想，爸爸对许老师有点意思，毕竟爸爸抱着许老师哄过不是？只要他再这么一撮合……他马上就要拥有温柔的妈妈啦！
但古怪的是，周雪明没说话。
他甚至没有点头或摇头，反而问周云熙作业写完了没有。
白大衣依旧干净整洁，周雪明坐在桌边，神态如常，下垂的睫毛习惯性掩住早已空无一物的双眼，唇片微抿，始终沉默，直到预约好的客人来了，他才起身，走向一号房。
周云熙挠了挠头，有点搞不懂他爸爸。
他决定去探探许老师的口风。
周一在学校，周云熙几次想要私下和许小葵讲话，然而周一的教工会简直不要太多，许小葵忙得不得了，他竟没找到一点机会。
他背着小书包去了许小葵的办公室，身后扶着腰的蒋庄慢慢越过他，周云熙仰起脑袋，暗道不好。
身为在按摩馆长大的娃娃，他一眼就看出蒋庄闪到腰了。
每次运动会都会有几个人受伤，这不算稀奇，对他有威胁的是蒋老师和许老师关系太好了，蒋老师如果想去按摩店做韧带康复，说不定会拉上许老师！
果然，蒋庄问许小葵：“小葵，陪我去一趟周雪明的店呗？我腰闪了。”
许小葵抬眼瞧了蒋庄一下：“你自己去嘛，我晚上有事。”
周雪明昨天是对她发了火的，她疯了才会再贴上去。
蒋庄指指自己的腰：“我上了一天课，走不动了，你就当做好人好事，扶我去一下行不行？”
许小葵哼哼唧唧，就是不乐意。
周云熙瞅准时机，冲了进去：“许老师许老师！我有点事想和您说！”
说完，他用力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看向蒋庄：“蒋老师……”
他一脸“我想和许老师单独聊聊”的表情。
蒋庄实在走不了了，昨天她逞强，冲刺了一米七的杆子，成绩是拿到了，腰也抻着了。做老师的需要久站，她勉强撑到这会，没个人搀扶还真的走不到周雪明那里。
“我在门外等你们。”
周云熙对蒋老师的强盗行为表示无语，但他眼下有更重要的计划，只得暂且忽略。
“许老师……”周云熙紧张到吞口水。
要他对周雪明撒谎，比较简单，因为周雪明看不到他漏洞百出的神情。可许小葵是他的班主任，没有孩子不惧怕老师的，特别是在这个孩子即将说谎的时候。
“什么事？没关系，慢慢说。”许小葵耐心等他开口。
周云熙心里暖洋洋的，这就是他的许老师啊，这样的许老师他又怎么能不喜欢、不想让她成为他的妈妈？
为了他和爸爸的幸福，他拼了！
握紧了小拳头，顾及到还有其他老师在，他压低了声音：“我昨天按你说的办了，我爸真的笑了……我爸还说了——”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观察许小葵的表情。
许小葵还是一副“你说，我在听”的模样，波澜不惊的脸让周云熙心里打鼓。
能不能行啊？
犹豫就会败北，他眼神一闪，咬牙道：“我爸说他喜欢你！”
话终于讲完，周云熙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许老师会怎么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小葵。
办公室里的石英钟在发出走针的声响，周云熙的呼吸急促，连对面老师和男朋友低声说情话的声音都变得无比震耳。
许小葵先是一愣，然后开始哈哈大笑。
云熙懵了。为什么爸爸和老师的反应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许小葵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别闹！”
周雪明喜欢她？
她瞅了瞅落下的太阳。
天儿亮着呢，还没到该做梦的时间。
她背起包包，牵起了他的手，对怀疑人生中的崽崽笑了笑：“走吧，反正也要等蒋老师，今天老师监督你写写作业。”
周云熙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
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要许老师当他的妈妈了。
要他每天在老师充满“和善”的目光下写作业，天啦噜，那还是把他莎了吧！
掺步履维艰的蒋庄到了按摩店，许小葵顿了顿，才走进去。
周雪明和二嫂站在收银柜里，正核着上个月的帐。他们的沟通方式很特殊，二婶用带声音的计算器报出数字，周雪明进行复核，手里却空空如也。
许小葵想起来了，周雪明对数学有着极高的天赋，只要是数字和公式，他基本不用动笔，仅靠心算就能得出标准答案。
高三时清大的数学专业要对他进行特招，但周雪明拒绝了。他的志愿一直都是学医。
许小葵怎么也想不到，那样坚定不移地想当医生的周雪明，如今会把过人的数学天赋用在这上面。
周雪明眼睛都没抬一下：“云熙，你回来了？”
云熙苦大仇深地说：“嗯。”
周雪明放下账本，精准找到蒋庄和许小葵的方向，沉声道：“您跟我来。”
他明明是个盲人，却领着正常人的蒋庄进了一号房。
许小葵注意到，周雪明在这里，背影和蒋庄并没什么区别。他走得虽慢，但不会像在外面那样局促，每一步都踩在了最空荡的地面上，如能视物。
他没有同她打招呼，似乎还在气着。
许小葵垂眸，坐在桌前，让周云熙好好写作业。
总是发出痛苦响声的电扇被收起来了，门外的冷风不断灌进来，云熙很懂事地放下透明帘子，打开了空调。
许小葵这才发现角落里藏着一个一尘不染、却显了年纪的挂式空调。
一号房传出蒋庄的哀嚎：“雪明！周雪明！你轻点啊！！！我腰要碎了！！”
许小葵脸红，假装什么都听不到。
半小时后，蒋庄竟然自己走着出来了，周雪明默默跟在蒋庄后面。
“回家？”
许小葵颔首。
周雪明安静地站在原地，紧皱着眉头，许小葵撩起帘子的声音在无人讲话的空间里格外明显，他唇片张开，沙哑喊她：“许老师。”
许小葵一僵，她没吭声啊，周雪明怎么知道她来了？
要不是他根本不肯抬眼，她差点以为他恢复了。
蒋庄打的车到了，匆匆离开，周云熙懵懵懂懂地看着谁也不愿意再说一句的两个大人，脑瓜子嗡嗡的。
他俩像一对拉开到极致的弓，用彼此的箭头对准对方，不知谁先会绷不住自己的那根弦。
空调送出燥热的风，许小葵仓促地再次掀起门帘，打算离开。
但周雪明也第二次开了口：“许老师。”
继续装死就不礼貌了。
许小葵转身，帘子抽在她的身后，她谨慎地挪一步上前：“云熙爸爸，您还有什么事吗？”
周雪明持续拧紧眉毛。
你，和您，这之间的距离很遥远。
“云熙爸爸？”许小葵茫然。
周雪明抿了下唇：“云熙说你上周落枕了。”
“是的……”她是落枕了，但周雪明也说了，那是上周的事情了，她早好了。
“落枕不是小毛病，长期伏案工作导致颈椎和肌肉疲劳，会演变为习惯性落枕。”周雪明推开一号房的门，他的侧脸平静而美好，许小葵在那上面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厌恶，当然，喜欢也同样不存在。
“进来，我帮你看下。”周雪明进去了。
许小葵连摇头的机会都没有了，她跑过去，弱弱地拒绝：“不要了吧……您这么忙。”
几分钟而已，二嫂已经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周雪明展开一张新的无纺布，也许是空调不该在这时开，他脱掉了白大衣，露出里面的一件白色长袖。
许小葵弯身道别：“那我先走了。”
刚刚迈开一步，周雪明的声音从后头追了上来。
“颈椎病可导致头痛和眼花，更严重者会出现大小便失控和四肢瘫痪的症状。”
许小葵一听，乖乖坐回了床上。
她还年轻，不能出事。周雪明已经瞎了，要是她也残了，独自拉扯云熙的周雪明更无人可求。
当周雪明粗粝的指腹第一次触碰到她耳后的部分，她忍不住颤了颤。
一种难言的酥麻感从那里扩散，又随着他滑动指尖的路线带起一片颤栗，她咬住虎口，以免发出奇怪的声音，周雪明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皮肤足够细腻，而周雪明的很粗糙，有着生活里摸爬滚打过的痕迹。
许小葵呼吸一滞，不敢相信地瞪着两只扣在一起的手，她想抬起头看周雪明的表情，但周雪明牢牢地掌控着她的后颈，像捏住了猫咪最脆弱的部分，也像在通过那附近的脉络、摸索着她储存脑髓的地方。
“失礼了。”她听到周雪明淡淡地说。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正感到失落，周雪明的那只手又压住了她的后脑，按向他的腰。
这么多年了，他身上的味道没变过，永远是单一且纯净的洗发水香，她从来都不敢想，有一天她可以靠这种气息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