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极北城序（四）
她顺着热风一路向上走，只要再过一会儿，犄莉西就能到达地面了。
她裹紧自己的兜帽，呼出一口冰尘冷气，心道:这破城，嘴上说是一座城，实际上地下与地上天壤之别。
一阵利风刮过，像是要直接划破她那层薄薄的脸皮，难怪没人愿意来。若一定要从字典里拖出一个词来形容，那么，再没有比“废墟”二字更适合形容这片地方的了。
从地下城的出口直接出来就是外围。
外围是一堵残垣断墙，犄莉西顺着坍塌掉的圆孔墙面向里看，发现一条长舌蜥蜴正趴在一间黑屋子上“咝咝”地吐着红信。再细看，那黑屋子就只用两根乌木作为支架，而趴在上面的蜥蜴反而是屋子的屋顶。
它时而拱起弯弯的弧月脊背，时而俯下头大张开嘴，为的是能更好地嗅闻屋内的鲜甜味。黑屋子里飘出一股灰褐色炊烟，犄莉西鼻尖微动:嗯……里面的东西烧糊了。
魔物也是需要吃东西的。
但和人类不同，它们似乎不会去尝试把食物做得更多样、美味。但这就更让犄莉西感到疑惑了:这极北城里的魔物，到底是不是人啊？
〈黑魔法协会〉
“你之前都到哪里去了？”
艾布纳支着腿看着来人。
他与艾布纳一样身穿黑袍，不同的是，他的那身已经湿透了，像只落汤的乌鸦，他略显狼狈地甩了甩皱皱巴巴的衣袖，但烙印在骨子里的皇室品格，让这个动作看起来别样地优雅大方。
艾布纳此前一直试着与西奥多尔对话，但他始终不予回应。“在那段时间里，我甚至都认为你已经叛变了……”他没好气地笑了笑。
西奥多尔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样子回话道:“什么？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西奥多尔的老师是法界十席中的一员，属于正统中最唾弃黑魔法的那一类人。再加上他又贵为一国皇子，为了皇位笼络法界的支持，继而出卖黑魔法师协会，断掉联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西奥多尔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脱下湿漉漉的黑袍，不屑地撇了撇嘴:“就算不出卖你，皇位迟早也会是我的。”
女皇虽与他不是直系血缘，但自己前脚后脚，忙上忙下地替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早已将他视作一家人。
“更别提订婚仪式泡汤之后，大祭司突然半疯，不知所踪，大公爵与手下的骑士明面上好言安慰，但暗地里却只将她当成笑柄，还广布皇室无能的谣言。”
“公爵府与皇室早已离心向背，而斩断一身情丝后，她再不抱紧我这一根浮木，还有谁会愿意‘无条件地’支持她呢？”
“女皇必然会助我即位。若是公爵有意跳出来阻挠……”西奥多尔将黑袍随意地晾在一边。皇室的命运，数万百姓与一国的未来，到了他的嘴边，反倒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那就……别怪我将学到的魔法‘学以致用’了。”
西奥多尔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艾布纳摸了摸下巴:“你是……打算用黑魔法吗？”
“我不明白，你进协会前也一直宣称:自己喜欢的魔法只有黑魔法一种，既然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为什么后来还要进法师塔鬼混……？”
“啧。”西奥多尔不耐烦地甩了甩头，让发梢上的雨水可以快点落下，“这很难理解？因为我和你们生来不同，你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情，但我不行。”
皇冠于皇室而言是一份沉甸甸的礼物，但想要让它永不掉落，就要学会在任何人面前端坐。
“好了，这些糟心的破事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反倒是你，这么着急把我叫过来是想要说些什么？”
“哦……也没什么。”艾布纳把在林中小屋的交易说给了西奥多尔听，“很神奇吧，我们居然也会有与魔王合作的一天。”
“合作？她该不会是一个冒牌货吧。”西奥多尔从不知道魔王还会有这种嗜好，再加上他们生性残暴，每次出世，这片大陆就会动荡不断。
“不过，她口中的‘失落魔器’还算有点意思，但这几天我一直在忙着处理家务事，没空管这些……”
西奥多尔的食指沿着杯沿绕圈打转，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自己许久不见的人:“对了……不知道之前那个‘龙族’会不会是所谓的魔器，我曾从她的身上看到过一丝暗魔法的力量。”
“龙族？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几个月前吧，已经有段时间了。虽然当时她的身旁跟着一只未成年的幼龙，但的确不像龙族。而且龙那么高傲……有哪只会愿意变成人型与人类打交道呢？”
艾布纳:“是有一点可疑，但你说起她时的表情，也不像认为她是魔器的样子啊……”
“哈——你又知道了？你最近是去兼修了什么无聊的‘表情学’吗？”
西奥多尔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我只是对她感到好奇，仅此而已。”
那份来历不明的暗黑力量，以及……她到底想做什么又到底在做什么？这些问题都曾深深地困扰过他。“为此，我还特意去帮了她一把。但……”
西奥多尔:“该死！大祭司半疯那天的事情，我居然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眼看一切就要串点成线，却硬生生被什么东西用成片裁断，这种感觉真是不可言喻，让他心里难受至极。
“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一个？”他抬头看向艾布纳，“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这些听上去都只是一通胡乱猜测。”
“如果都问完了，那我现在就该走了。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处理。”西奥多尔转身欲走，突然，他发现坐在桌子旁的古里身体僵住不动了。
“他怎么了？被我说的话镇住了？”
“不……”艾布纳皱了皱眉。
古里的额角流下黄豆般大的冷汗，手也颤抖个不停，像是大白天活见鬼了一样，片刻，他开始弯下腰，捂住嘴干呕:“对不起……会长，我……我失态了。”
“你一般不这样的，发生什么事了？”
艾布纳知道他脑内的“百目兽之心”可以帮助他感知到所有黑魔法师的行踪，甚至可以做到“跨地域通感”。
但这样做的代价是:无数人的“负面感知”也会及时地反馈到他的身上，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如果只是其中的少部分，古里完全有余力去应付。
可出现这种近乎“应激反应”的情况，结果通常都只有一个……
“有多少人死了？直接告诉我这个就好。”
“不知道……地点，在……在南部……”古里咬着舌头，才不至于使自己昏迷过去，“那个……里斯威特帝国在一瞬间被……被灭国了。”
“你说什么？！”
西奥多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欧罗巴大陆南部是最早，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出现转生塔的地方。
据说，那个地方受到了创世神的特殊庇护，早年便吸引了一批人类部落的群聚。再加上转生者的不断到来，让部落迅速壮大成国。虽然转生者的实力与真正的勇者相比稍显逊色，但他们拥有的异世界智慧，也足以让人类在南部成为割据一方的存在。
若说北部是人类无法靠近的“魔窟”，那南部就是人类可以安心生活的“乐土”。
其中，南部国家里偶然地诞生了两个被称为“方舟堡垒”的庞大帝国，而“里斯威特帝国”正是其中之一。就连库斯国这种远在西部的边陲小国，也会定期翻山越岭去造访南部，试图用珍稀的魔兽换取武器与魔法典籍。
艾布纳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可能……”
“你还能感受到什么吗？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个地方——里斯威特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古里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的头太疼了，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然后好好睡一觉。
“算了，既然他说了自己不知道，你也别再折磨他了。”西奥多尔很快便冷静下来，他的语气镇定得可怕，“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就更应该走了。女皇和大公爵估计会像疯了一样地找我，再待在这里就该露馅了。”
西奥多尔穿好半干的衣服，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这里坐了小半宿:“还有，我收回刚刚说过的话。”
“你刚刚说过的话有很多，你想收回哪一句？”
这你也要我解释？西奥多尔发誓，下次只有在艾布纳郑重而谄媚地称呼他“尊贵的副会长大人”时，自己才会赏脸过来。即便心中这么想，西奥多尔还是扭过头，一板一眼地回应道:
“魔王是冒牌货那一句。”
〈极北城外围〉
一只精灵正躲藏在树上，静悄悄地看着树下站着的女人。她的样子鬼鬼祟祟，分明是想进去，但却又不敢进去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从没见过她，她一定是从外面来的。
过路人？还是……闯入者？
他的手伸向后方，一只蓬毛松鼠自然而然地跳到了他的手臂上:“看清楚了吗？她是一个人类，还是一只魔？”
松鼠没有发出喊叫，但它的尾巴陡然向后延长，像扭卷在一起的藤蔓一样不断攀爬、弯折，最后变换成一把弓，结果已然不言而喻。
挽弦如月，他在心中倒数了三个数……
“三……二……”
“一。”
箭矢破风，势如骤雨。
但在离手的那一刹那却压抑住了节节攀升的战栗杀意，像他隐于树梢，而他的箭，则隐于不曾发声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