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噩梦森林（四）
“知道了。但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其实，埃洛伊想问的问题不止这些。他还想问问看她听没听到自己与魔女妮古拉的对话，如果听到了，又听到个什么程度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他最希望犄莉西听见那句“好好管教”，因为他真的会如自己所言一样说到做到。
原本犄莉西是不打算说实话的，但是……
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几个转:“你现在都被‘它’整成这样了，告诉你也无所谓。”
“我在寻找魔器，就是魔王用自己的力量为手下铸造的四件宝物。”当然，犄莉西隐瞒了其中一件已经被自己收入囊中的事实。
“人类，之后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情随便说出去，那就死定了！”话音未落，她的魔剑剑锋已经抵住了埃洛伊的下颌，再往下移动一些，就能顺着喉结，轻易地割断他的脖子。
虽然在“记忆房间”里战斗并不会对□□造成实际伤害，但应该没有人会愿意每天一觉醒来，就感觉自己脖子以上部位痛得像要没了一样吧？
埃洛伊摇了摇头:“我不会说出去的。”
“因为你是我花重金买下来的老婆……”犄莉西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的剑悄悄往下移动了一丁点点，但那冰冷的触感还是清晰地为埃洛伊所感知到了。
他迅速道歉立马改口道:“口误，我说的其实是朋友，是朋友！”
“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出卖朋友的事情呢？你说对吧？”
犄莉西:“……行吧。”
埃洛伊说得非常诚恳，甚至于眼睛里都像带着电一样闪闪发光，可她为什么偏就那么不信呢？
而埃洛伊心里也十分清楚犄莉西并不相信自己的这一番话。系统中那明晃晃的负数好感度仿佛就是在告诉他:宿主，追妻之路漫漫，你还需要再多加努力啊……
不过，魔王追寻自己失去的力量这种事情真的再正常不过了，只可惜，他对魔器的下落不太清楚，帮不上什么忙。
“之前那个啰嗦的小鬼一直在说这里是吊死者之房，我很好奇: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犄莉西看了看身下，她正踩在一张硕大得能铺满整间屋子的红地毯上，中间的圆形花纹虽然被踩皱了，但还是能看出这与她在转生塔里看见的天使纹足足有八分像。
再一看身前，被绑着的埃洛伊一歪头，乖巧地看着她。
她满脸黑线:奢华的房间和被绑的男人，这两幅画面放在一起实在是太割裂了。她那贫瘠的大脑绞尽脑汁，都想象不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埃洛伊:“差不多吧。”
“其实他说的大都是真话，只不过……其中加了很多夸张的煽情成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从他的回忆中诞生出来的“暗黑产物”，也可以算作是他的一部分。
对于埃洛伊而言，这算不上是多么痛苦的回忆，充其量也只是普通人偶尔会在晚上做的一场噩梦而已。
但时至今日，他仍然会被这场噩梦吓醒。只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还没缓过神，就立刻开始度过第一个难熬的夜晚。
埃洛伊曾躺在这宽敞而又寒冷的黑屋子里彻夜无眠。他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被这样对待。本以为第二天一早就能够获救，可相同的情况却接连着持续了好几个晚上。
每分每秒他都近乎濒死，快要咽气的时候，就被一股钻心巨痛从鬼门关里拽出来。
反反复复地折磨，如影随形的死亡，在不安与彷徨中失眠，度日如年。
但也多亏了这段“宝贵”的经历，他的疼痛耐受度获得了质的飞跃。
埃洛伊动了动自己麻木的腿脚:“我是被人用‘血祭’召唤来这个地方的。”
血祭？
“那不是召唤魔神的仪式吗？”犄莉西有些惊讶。
欧罗巴大陆上的人类种居然这么喜欢自取灭亡？看来，人类比她所想象的还要疯狂。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当时，那个被用作祭品的男人在‘血祭’进行到一半时就死了，仪式发生了不可控的变故，而不幸被召唤过来的我，就不得不去替他承受那余下的一半痛苦。”
等等……这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犄莉西:“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事情的？”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啊。”埃洛伊用眸光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锁链，“他……不，他们很快就要来了，你最好快点帮我……”
话还没说完，凌乱如落雷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大群高举着武器的人踹门闯入，但很快，他们不敢置信地将武器全放下了。
“你……你居然没死？！”
“哐当”一声，为首的中年男人甚至将手中的剑丢了出去。他两三步越过犄莉西，高兴地抱住了埃洛伊，眼角里涌出喜悦的泪花。“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仪式已经彻底失败了呢……”
犄莉西发现他们的眼神全都聚焦在了埃洛伊身上，没有一个人看向她。他们是在无视我？还是说……
他们根本就“看不到”她。
这是埃洛伊过去的记忆，而那之中，并没有她的存在。
犄莉西烦躁地卷着自己的火红发梢:如果埃洛伊自愿沉浸在回忆里，那她就会在这座城里打转到晕死。她本想抱怨些什么，但更气的是，她无话可说。
“但是……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啊……”
“他怎么……会没有死呢？”
嗯？他们在说些什么奇怪的话？犄莉西听见人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他们交头接耳，把声音压如蚊蝇。但犄莉西本就不属于这里，因此，这些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仪式成功了，那他就应该是我们请来的神才对，可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人类啊！”
“那我们终究还是失败了？”另一个人扶着额头，浑身打颤，“所有的神明都抛弃我们了……我们……我们死定了！”
“……你们俩都冷静一下，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妄下结论。不如我去问一问他，这样就什么都知道了。”
“嘿！”犄莉西看见那名调停者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报上你的姓名，现在，我们需要知道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到底属于谁。”
埃洛伊张了张嘴，但是并没有说话。
他迅速往犄莉西的方向瞟了一眼，似乎是在示意她快点离开。而反观另一头的魔王，她直接坐在地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权当什么都没看到。
犄莉西托着腮，耷拉着脑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不如留下来看戏。
她不明白埃洛伊在害怕什么:难不成，他那过去的记忆还恐怖到能杀死他们不成？
“埃……埃洛伊……”
“我的名字是埃洛伊。”该死！他明明已经知道说出口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
埃洛伊本想说出原身主人的名字，可无法更改的记忆就像一根牵引绳，扼住他的喉咙，将他硬生生地拽上既定发生的道路。
人群中开始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吵得犄莉西脑子疼:“天……他到底是谁？！”
“别问了！他就是一个……既非神，也不是人的怪物！”
“你们在说什么……我的儿子，他为了‘大业’变成了一个怪物？”为首的男人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惊恐的表情牢牢定格在那张被烟熏黑的脸上。
然后，犄莉西看见他的五官开始扭曲，眼口鼻因颤抖而不断错位挪移。“由我亲手打造出来的怪物，就由我亲手将他埋葬吧……”他掩面而泣，身体从指尖处燃起了一股大火。
“好热……”
地板滚烫得犄莉西赶忙跳起来。
她这才发现，周围的暗角里，漆黑的鬼火像游魂一样疯狂窜出来，火舌蔓延，很快吞没了它们能看见的一切。
“……这难道也是你那‘美化过的回忆’？”犄莉西的手抓上锁链，从那“嗞嗞啦啦”的声响中，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皮肉像墙壁一样烧焦成灰，簌簌下落。
“你难道……被刚刚那些人活活烧死了？”她咬牙切齿道。
“嗯。”
埃洛伊合上双眼，语气很轻很淡。当时他也曾像这样放弃一切似的闭上眼睛，任由着烈火将自己撕成碎片。
本以为这样就能成功回家，可死后的他，只是成功激活了一个叫“异次元系统”的东西。它跳出来复活了他，并告诉他:“转生者每个人只有一次复活机会，用过了就没有了。”
“死亡，并不能让您回到原来的世界。而在异世界死掉的转生者，也会真正死去，希望宿主您能爱惜生命。”
而这之后，他也因害怕在异世界里再次陷入死亡而选择不断变强。但他始终搞不明白自己必须要“变强”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兜兜转转，直到……他从异世者旅店的某位房客口中，听到了“魔王降世”的消息……
“在你带我逃出去之前，我能先揍你一拳吗？”
“你说什么？”埃洛伊猛地回过神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犄莉西的口中听到了什么，“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因为你让我火大！”犄莉西捏紧拳头，拽住埃洛伊的领口，将他的嘴角揍出血，“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任由着自己陷入这番境地。”
“我厌恶他们厌恶得牙根痒痒，你难道不恨他们吗？你难道不觉得委屈吗？被困在这里时从没想过要去外面吗？被活活烧死的时候没想过要求生吗？”
如果换做是自己，她绝不会这样做。
犄莉西绝对会活着出去，趾高气昂地把那群放火者一个个全揪出来，将他们的指甲全部拔掉，手全部砍断，用一模一样的粗制锁链将他们绑上铁椅，再在他们的脚下点燃一团火。
“忍气吞声”从来就不是她的作风，“以血还血”才是。
更何况，如果埃洛伊真照她这样做了，那这一场噩梦也就不复存在，她也不会还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埃洛伊眨巴着自己木讷的眼睛:“所以……你是打算要帮我破除掉这一场噩梦吗？”
他的同伴，他的系统，乃至于是他自己，都无法拍着胸脯做到的事情，一个异世界的魔王居然愿意为他放下这种豪言壮语。
他真的……喜欢得要死。
“帮你？”犄莉西的手突然慢了下来，“你被烧得神志不清了吗……？我只不过是想从你的回忆里出去而已。”
“啊！真的是烫死了！”
她愤怒地甩了甩手，拽住埃洛伊的手腕向外跑去。
如果这是自己的回忆就好了……犄莉西想，这样她或许还能轻松控制，再不济，也可以肆意大杀四方，而不是沦落到只能拼命逃亡的困局。
“老婆。”埃洛伊点了点她的肩膀，“你转头看看周围。”
“现在哪有空看……呃？”犄莉西抬手拭去汗珠，才发现周围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化。周围白茫茫一片，像身处在一团迷雾中，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可掌心却碰触不到任何事物。
“难道我已经带你逃出来了？就这……？”犄莉西失落地呲着尖牙。这危机来去得太快，让她觉得刚才的自己像极了一个手忙脚乱的傻瓜。
“不，我们还没有逃出去。”埃洛伊环住犄莉西的肩膀，在她的耳旁呢喃，“但可能……因为你刚刚的那番话，我已经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哦？是吗？
但是我害怕。
犄莉西的额角渗出一滴冷汗:现在的她害怕极了。
她发觉自己还觉得非常热，是因为他们现在站到了一汪温泉前。汩汩涌泉氤氲着温热的水汽，清澈见底的泉底倒映出了二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埃洛伊只是将头轻轻贴在她的肩颈上，她却觉得他像只在舔舐着骨头的饿狼。
“老婆……”他用自己的额发蹭了蹭。
“别叫我老婆！”犄莉西“噌”地抽出魔剑，这一定是她在做梦！
埃洛伊，这个混账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