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噩梦森林（五）
事实证明，她想的一点儿也没错。
当犄莉西拿着魔剑不耐地向埃洛伊劈去时，她一眨眼，人已经从温泉边上跑回会客厅里了。周围满目狼藉，桌子椅子柜子没有一件物品是完好的，似乎，这里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怪了……为什么我没有战斗过的记忆？”
接着，她听见身前传来一声倒喘气。埃洛伊左手正攥住她的手踝，右手持剑与她的魔剑相抵，剑刃以身互搏，不断发出“铮铮”嗡鸣。
“那是因为你已经杀疯了。”埃洛伊苦笑一声。
“是么？”清醒过来的犄莉西放下手中的剑。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犄莉西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手已经发麻了，估计是被力度震麻的。她对自己的力气有着清晰的认知，能与她在力量上战至平手的人类屈指可数，因此不难推断出: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来历不凡。
埃洛伊……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婆，你也太狠心了。”犄莉西才刚刚对他提起三分警惕，一听到这不满的抱怨就立马卸去了两分。关键是，他还假惺惺地揉着眼角，企图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来博取她的同情。
“虽然我也明白‘打是亲，骂是爱’的道理，可要是我真扛不住该怎么办？”
犄莉西:扛不住？扛不住那可就太好了。解决掉一个整天扰魔清净的人类，她能高兴上一整天呢。可没想到埃洛伊下一句话竟然是:
“我怕我忍不住把你抱过来亲。”
之前，被困在“记忆房间”里时他就想那么做了。无论是“想带着他逃出噩梦的荒谬想法”，还是“被他抱住后恼羞成怒的炸毛模样”，犄莉西或许会认为自己凶神恶煞的嘴脸能吓跑无数人，可那只会让他觉得她“更加可爱”而已。
“……”犄莉西用微麻的手扶了扶酸痛的额头。
真是失策。
她居然忘记了，在回忆里记忆之主的身体是不会受伤的。她就该趁着那段宝贵时间，让他的精神遭受上百遍残忍的凌迟！
“我说你们……”
“真的打算要一边无视别人，一边在别人的地盘上‘打情骂俏’吗？”
妮古拉拧着眉，她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难受倒不至于，她只是有点如鲠在喉。大家遭受的魔法攻击都是一样的，但她却最后一个醒来，嗯……是该怪自己太弱？还是该怪这两个家伙太怪物？
最后，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就怪她倒了八辈子血霉吧。妮古拉抬眸时，发现犄莉西正疑惑地看着她，一脸“你是谁啊？”的表情。
“这里似乎有人不认识我，那我就再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好了。”妮古拉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魔女妮古拉，林中小屋的屋主，魔女集会的主负责人之一……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大贤者之师，或者是法界前第九席。”
“但最好别那样，那太过疏远，而我也讨厌和不太熟悉的人打交道。”
犄莉西:“可我并不认识你，也和你不太熟。”
“我知道。但现在不熟并不代表以后不熟嘛！毕竟，你可是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的人。”
闻言，埃洛伊挑了挑眉:搞什么鬼？你之前为这事和我车轱辘吵了一个下午，现在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妮古拉略带尴尬地低下头:“咳咳——！我原本是不同意你的提议的，但因为这次是魔……”
“咳咳咳咳！”埃洛伊在她没说完时赶紧咳嗽了几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呃……？”妮古拉说话的语气登时骤变，经过百转千回琢磨好恰当的说法后，她才接着往下说，“就是说……因为你的朋友协助我们赶跑了闯入者，我没理由会拒绝一位恩人的请求。”
魔王居然会甘愿帮助她们，这也真是出人意料的一件事情。
看来……埃洛伊的确如自己所言能够管束住魔王，该说一句“真不愧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吗？但是，这暧昧氛围属实是奇怪了点。妮古拉不由得多扫了几眼，眼镜镜片正好能遮挡住她那大刺刺的视线:怪……真是太怪了，再看一眼。
在妮古拉肆无忌惮地来回打量着犄莉西与埃洛伊的同时，他们又因为新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我下次又打算要乱跑去什么地方？我本来就没必要做什么事情都和你说，你以为你是谁？”犄莉西推开他站起身。
这一次，魔器‘欲望’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埃洛伊与妮古拉二人都是不小心被误伤的人类。那么，接下来无论她到了哪里，“它”都会像只鬣狗一样循着味儿找过来。“我要走了，你们二位自便吧。”
走？你还想走去哪儿？
埃洛伊的眸光闪过一丝诡谲的光亮:“我明白了，你想坐等着‘它’亲自找上你，对吗？”
“不得不说，这种设想实在是太过天真了。”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被犄莉西扯乱的外套。犄莉西果真停下脚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与其坐着苦苦等待，主动出击反而会更快。”
欧罗巴大陆上的人类为了提高自身的存活几率，早就构建了庞大的“信息交换体系”。而这其中，“最危险的那一批人”几乎无所不知。狂妄自大的魔王单打独斗惯了，哪里会懂得这些。
“等等……！你该不会是？！”妮古拉这才想起来，她新预订的一批魔药很快就要到了。
旅夜佣兵团的两名小卒意外出事后，为了确保魔药研究的顺利进行，“黑魔法协会”取消了该项委托，正式接手了送货的工作。如果他们不打算离开，很快就会和协会派过来跑腿的人碰面。
“你打算利用黑魔法协会？”妮古拉不安地咬着长长的指甲，“可……你不是最讨厌和他们打交道的那类人吗？看来，埃洛伊你真的变了很多啊。”
“嗯，这又没什么……”他扭头去看犄莉西: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我的老婆更重要！
“……唉。”犄莉西拿手放在脸侧，挡住他投来的视线。
“黑魔法协会……”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知道点什么的。
黑魔法就是七大元素中的暗元素魔法，这在魔渊中再常见不过，可在人类眼里，却被视为是一种危险的、不详的预兆，而使用黑魔法的法师也会被明令驱逐，遭人唾弃。
“……反正，你想怎么利用黑魔法协会都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只要别打扰到我研究魔药就行。”妮古拉的态度相当明确，这是她唯一的爱好，在这与第九席之间，她曾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后者。说完，她向外走去。
会客厅的彩色花窗从中央晕开花瓣状的细碎裂光，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魔女们陆陆续续从睡梦中醒来，而妮古拉一夜没合上眼，不仅如此，她还得去叫几位精通木元素魔法的魔女来帮忙收拾残局。
突然，妮古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回身好心提醒道:“但我觉得你八成会失望而归。因为那群研究黑魔法的怪人平日里也都是各干各的，他们才没兴趣管你呢。”
“这我当然知道啊……”埃洛伊耸了耸肩。
他本来就不需要他们对他提起兴趣。
“只要，他们能对‘失落魔器’提起兴趣就好了。”犄莉西呼出一口气，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埃洛伊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虽然是个不错的好主意，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爽呢？“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来？”犄莉西随口一问。
埃洛伊抵着下巴沉吟道:“不清楚。他们的行踪诡秘，很少有人会知道。”
“不过，我们好不容易从那讨人厌的回忆中逃脱出来，现在，就稍微谈点能让彼此都开心的话题怎么样？”
什么？他们之间居然会有这种话题？
犄莉西抬眸:“比如？”
埃洛伊扬起唇角洒脱一笑:“虽然昨天遗憾地错过了烛光晚餐的机会，但一切为时不晚——”
“现在，让我们一起共进一顿美好的早餐吧！”
“……”
“行。”这么一说，她的肚子还真饥肠辘辘地叫唤起来。
犄莉西勾了勾舌:但是他们除了吃饭这档子事以外，应该……没有什么其他漏掉的东西吧……大概？
“嗷嗷嗷嗷嗷，真的哪里都找不到啊！”
此时，远在天边的小黑不眠不休地在魔女之森里找犄莉西，已经找了一整天了。
它就差旋转跳跃一溜烟飞到半空中哭成一条瀑布了:“要是……要是找不到女主人……埃洛伊绝对把我给杀了的嗷嗷嗷！”
“怎么办啊啊啊嗷！作为女主人的宠物，你倒是想点办法啊嗷嗷嗷！”它摇晃着佩姆的肩膀，让那团粉色绒毛乱得像散架的毛线团一样。
“知道了，先别急着哭了行不行……你那黏糊糊又湿哒哒的玩意儿都挂到我的毛上了……好恶心啊……呕。”佩姆皱着鼻子撇着嘴，他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毕竟，与其担心一个魔王的生命安全，还不如省点力气，转过头来担心担心自己的精神问题。
“我说……你拽我的肩膀我忍了，但你能不能别揪着我的尾巴不放了？虽然这幅样子看起来是拉胯了点，但我也是实打实的龙族啊！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小黑满眼迷茫:“你在说什么呢嗷？我没有去揪你的尾巴啊嗷。”
佩姆:嗯……嗯嗯？不是你，那会是谁？
它们心头一跳，齐齐回头。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他头上戴着一顶大帽子，宽大的立领外套被围巾裹着遮挡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背上背着与身体极为不符的厚大背包，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纽扣口袋，看着就像多眼怪一样，里面还发出某种近似于爆/炸的声响。
佩姆的眼珠子骨碌碌向右一转:他是谁？你认识吗？
小黑的眼珠子缓慢地向左一挪:不认识，你呢？
佩姆的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我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小黑则将那双狭小而局促的豆豆眼瞪大成铜铃，就差把“惊恐”两个字甩在脸上了:还能怎么办，快跑啊！！！
但它们显然忘记了，佩姆的尾巴还被别人捏在手掌心里的事情……它扇动翅膀向前猛飞，实际上，只是在原地踏步。
“哦吼？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两只可爱的小魔物……”
“说不定日后能派上什么用场，嘿咻！”男人解开其中一个口袋的纽扣，口袋便像深渊巨口一样大张开，他脱下帽子，用帽檐将佩姆和小黑一捞，便将他们扔了进去。
“啊！”他突然想起什么，神情有些懊恼，“糟糕，我忘记里面还装有一些易碎品了……”
“希望那些小东西安分点，别随便闹腾。”他用手遮挡住炫目的艳阳，看不到尽头的树海中，他的目的地尚在远方，“算啦算啦，我还是按照约定，快点赶到林中小屋吧！”
“艾布纳，辛苦你了，你随便找个地就可以把东西放下了。到时我再叫女仆们把魔药都整理到我的调药室。”
叫艾布纳的男人听话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就是太老好人了，明明是来帮忙的，看上去反而更像是别人帮他一样。
“说起来，我刚刚在来时的路上碰巧捡到了两只小魔物。你看看它们对你的魔药研究有没有用，如果有用你就收着，没用我就带回家自己养了。”
带回家养？你确定不是给你家那条“宝贝恶犬”当饲料的吗？妮古拉吐出一口烟圈:“行啊，它们是什么品种的魔物？是活的还是死的？”艾布纳指了指其中一个口袋:“你自己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
“里面是有两只魔物不假……”
“可为什么，还躺着一个人啊？”
佩姆和小黑在口袋怪的肚子里横冲直撞，为了减轻负重快点找到出路，小黑将一路都带着的夜放了下来。
可才刚放下来，口袋就被人给打开了。
“快、点、把、我、们、给、放、出、去，混、账——！”凄厉的叫喊声在不大的空间里不断归荡。
妮古拉:“……哎哟。”她认得里面的其中一只魔物，“艾布纳，你这次来似乎摊上了一个大麻烦啊。”
艾布纳:诶？我只是来帮你跑腿的啊，我做错什么了？
“那里面是勇者和魔王的宠物，我的魔法扫帚已经和他们都打过照面了。”
“哦，原来它们已经有主了啊，那真是太可惜了。”艾布纳捏着下巴，一边摇头一边嗟叹，“等等……”很快，他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勇者和……和魔王的宠物？！”
“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艾布纳挠了挠头。
妮古拉:“我也希望这只是个笑话，但你觉得我看上去是会乱开玩笑的那种人吗？”
“再顺便告诉你一件更令人震撼的事情吧——”
“勇者现在正和魔王‘美滋滋地’在后花园享受早餐时刻呢。”
听完这话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艾布纳的下颌都没有顺利合上。
如果能给食物的味道打分，那犄莉西的回答一定是满分的五颗星；但如果只是给食用体验打分，那她会恶狠狠地用魔刀把评分用星划烂，体验极差！
犄莉西此前吃的食物不是无名酒馆里那难吃至极的菜肴，就是异世者旅店中免费供应的糟糠面包。它硬如石块，味同嚼蜡，但当时她只求饱腹不求其他，所以就自动忽略了这件事情。
说实在话，她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美味又香甜的食物，前提是……叉子要拿在自己手上。
“给我！”即便她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但埃洛伊还是执意要亲手喂她。犄莉西忍无可忍，最后，她选择了伸手去抢。
“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呢……”埃洛伊一拍桌，顺利将桌上的银制刀叉易手。“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总是听不懂我讲话呢。”犄莉西找准易手时的那一刹那空挡，用迅风般的疾速将叉子抢了回来。
“你们能不能别闹了，我精心准备的一顿早餐都凉了两回了……”妮古拉不知道是第几次上去催促他们吃饭了，要命的是，她只觉得自己是在劝架。
不过，埃洛伊看起来倒还真蛮开心的……
她已经搞不懂这两个非人的“怪物”了。
妮古拉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们停手:“好了，来见一见你们刚刚心心念念的人吧。他是艾布纳，别看他有着一副老好人的长相，他其实是黑魔法协会的现任会长。”
艾布纳满脑门子问号:“你没搞错吧……他们找我干嘛？”
“你知道魔器吗？”
犄莉西直入主题开口问道。
“知道一点点，那也算是一个流传比较广泛的传说吧，难道……”艾布纳之前还曾和副会长讨论过这件事情，但他们一致认为魔王千年来不曾现世，那么魔器就更不复存在了。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你希望黑魔法协会能协助你找到魔器？”
“但是……”他的确是对生存在魔渊的那些暗黑魔物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但也仅限于此。艾布纳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成为帮助魔王灭世的罪人。
这个请求他是不会同意的。
“是吗，我就知道这种方法行不通。”犄莉西叹了口气，“那种鬼东西……人类根本应付不了。”
她摆了摆手:“反正，我本来也是打算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的。没事了，我已经问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艾布纳:？？？
就说完了？这个对话的走向是不是太不对劲了点？
为什么这个魔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沟通那么多？甚至，比协会里有些奇奇怪怪的黑魔法师脾气还好上百倍。
艾布纳大感震撼。魔王本人意外地比那些魔器更加吸引他的注意。于是，他决定卖给这位好脾气的魔王一个“人情礼”。
“其实，黑魔法协会不是没有帮助过别人，恰恰相反，我们帮助过的人还不在少数。世人虽然对黑魔法十分唾弃，但都不得不承认:大部分情况下，许多事情使用黑魔法能比其他魔法更加方便快捷。”
“嗯……小点的就类似于恶作剧，大点的就类似于复仇之类的，那些光明磊落的法师根本不屑于去做这些。”
“我知道了，说重点吧。”犄莉西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她知道他意不在此，而自己也不是来听他讲故事的。
艾布纳弯下腰微微欠身:“好吧，这番话的重点是——”
“我们可以帮你，但我们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