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唐音爱哭,这是沈之洲从很小开始就意识到的事。
但她没有哪一次像是现在这样,哭得这么伤心失意。
那一声声的抱怨泣诉。
仿佛是一把无形利剑。
她每哭一声,锋利剑刃就在他心头刺剌一下。
沈之洲向来沉稳冷静。
只有在跟她有关的事情上,会陷入手足无措的窘境。
半湿的发耷拉着,遮掩了眉眼。
他敛去眸中满满心疼,垂着的手抬起,轻轻拍抚着少女瘦削的后背,他想开口安慰两句,偏偏嗓子眼像被堵住了一样,连发声都变得很困难。
沈之洲只能僵着身体,沉默着,任由她抱着哭,任由她发泄。
她一遍遍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写了好多信,你为什么都不理我?”
“粥粥,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
沈之洲始终缄默不言。
胸口被温热的泪水浸湿,水渍渐渐晕染开。
他垂着眸,只觉得连呼吸都很痛。
终于,她哭累了。
埋在胸口那抓人心神的哭声逐渐变得微弱。
她揉着眼睛,视线很模糊,看不清什么东西。
哭得太用力,太伤心神。
现在反而有些失了气力。
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她本能地依赖着眼前人。
像从前一样,伸出了细细白白的两条胳膊。
开口说话的声音很小,软绵无力,还带着很重的鼻音。
她很娇气又很自然地说:“抱——”
沈之洲无声地叹了口气。
微微躬身,手穿过她膝窝,轻而易举地便将人抱了起来。
她很轻,抱起来实在没什么重量,抱着走路也不会觉得费劲吃力。
小姑娘像奶猫一样,缩成小小一团。
似乎是觉得冷,还在他怀里拱了两下,调整了姿势。
沈之洲轻车熟路。
将人抱回了房间。
别墅内外静悄悄的。
屋内没有其他人在。
窗外雨水滴答,水声淅沥。
他将人轻轻抱回床上。
昏黄灯光映照下,少女皮肤白腻如羊脂玉。
细长低垂的眼尾蜷着一抹嫣红,轻阖的眼睫还悬挂着未干的泪珠,欲落不落,平白惹人垂怜。
那只纤细的手本能地揪住了他的袖子不放,失了血色的唇瓣内溢出细弱碎音,她小声央求道:“不要走……”
沈之洲起身的动作顿住。
他垂眸,注意到她身上的睡裙也被沾染湿了。
他开口安抚,嗓音略显沙哑:“嗯,我不走。”
许是感受到了身旁有人陪伴。
小姑娘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只是那只揪着他袖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黑夜中,少年沉默守候着的身影,像一座巍峨深山,独自面对风霜雪雨,为她撑出了一片安稳天地。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静默黑夜,似乎连时间流逝都变得格外缓慢。
床榻之上,少女呼吸绵长平静,没有再说过胡话。
沈之洲将沈欢找来时,沈欢还在睡梦中会周公。
冷不丁被人吵醒,她脾气格外暴躁,语气也很冲:“你最好是有很要紧的事找我。”
沈之洲嗓音沉沉:“过来帮忙。”
沈欢觉得不可思议,她呵呵笑了两声:“我亲爱的哥哥,您怎么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凌晨诶!凌晨三点多,您是疯了吗?这个点把我吵醒就为了让我帮你做事??什么事儿明天来做不行?非要现在这个点把我吵起来!”
沈之洲不疯,她都快被逼疯了。
这个点把她叫起来,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等等。”
沈欢终于睁开了一只眼,混沌思绪清明了点:“你不是去参加比赛了吗?让我帮什么忙?你……你回来了??”
沈之洲无心多做解释,催促道:“嗯,过来帮她换身干净衣服。”
话音才落,对面便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好半晌,才传来沈欢小心翼翼地问话:“哥哥,您知道有未成年保护法的吧?”
沈之洲皱眉:“嗯?”
沈欢紧张吞咽了下口水:“糖宝她还小,虽然她平常缺根筋,看起来傻不拉叽的吧,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啊!哥哥,您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吗?”
沈之洲额角青筋直跳:“你再多废话一句,以后就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零用钱。”
沈欢立刻从床上爬下来,甘为钱折腰,她正色道:“我马上来!能为您排忧解难,那是我的荣幸,等我!我现在就下楼了!”
唐、沈两家比邻而居。
沈欢从旁边别墅撑着伞穿过来,前前后后还用不到三分钟。
她上了楼,见到身上衣服还湿着显得格外狼狈的沈之洲。
沈欢一愣,她挠了挠头问:“哥,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沈之洲下巴微抬:“不用管我,先帮她把衣服换了。”
沈欢是有一肚子疑问,但看着自家哥哥冷淡的脸,她也没胆子现在问出来,她哦了声,走近了才发现唐音已经睡着了,手却还紧紧抓着沈之洲的袖子不放。
沈欢指了指那拽着他袖子的手:“她这样,我怎么换啊?”
沈之洲没理她。
他半蹲下来,温柔哄劝着尚在睡梦中的小姑娘:“糖宝乖。”
然后,一点点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唯恐扯快了会伤了她的手。
沈欢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这还是她道德沦丧连花季少女都能狠心蹂/躏糟践,冷血无情到六亲不认的哥哥吗?
同样都是妹妹,他要不要这么偏心双标!
沈欢看着他起身,怨念很深地问:“哥哥,我不是你亲妹妹吧?”
她撇着嘴抱怨:“我就知道我肯定不是,我其实是你们在十六年前从垃圾桶里抱回来的小孩儿吧?可怜我这棵从地里长出来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
沈之洲瞥她一眼,眸色冷沉。
见状,沈欢赶紧闭上了嘴,知道他心情不好,故而也十分知趣不再继续胡咧咧了。
她讨好地笑着:“哥哥我开玩笑的,你还是赶紧回去换身衣服收拾一下吧!”
沈之洲沉默着让出了空间。
等到沈欢帮她把衣服给换了,他才进去。
沈欢看他原模原样,连身上衣服都没换,不免担心起来:“哥,你怎么没回去换衣服啊?湿衣服驮在身上会感冒的!”
沈之洲并不在意:“没事,她怎么样?”
沈欢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没怎么样啊,睡得挺沉的,我给她换衣服,她都没醒。”
她看看沈之洲,又看看睡得不省人事的唐音。
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哥,到底怎么了?糖宝是不是哭过了啊?我看她眼睛都有点肿,你是不是又欺负她了?”
不然,她娇滴滴又好脾气的小糖宝怎么会哭呢?
沈欢不认可她哥这种行事作风,正义感十足的谴责道:“哥,你也不能总这么凶她,虽说当初她不告而别是错在前吧,但人家不是跟你道歉了吗?而且你还当着我面跟她和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嘛,胸襟就应该宽广一点,不要总揪着这点陈年旧事不放,欺负了人又来示弱,有意思吗?你老是这样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迟早有一天她会受不了你然后离开你的!”
沈之洲一反常态的沉默。
让沈欢察觉到了那么一丝不对劲。
沈欢觉得奇怪:“哥?”
沈之洲突然发问:“你收过她的信吗?”
沈欢一愣:“啊?”
沈之洲看上去也很疲累,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她说她给我寄了很多信,你收到过吗?”
这个“她”说得是谁。
沈欢立刻便明白过来。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没有啊,我没有收到过她寄过来的信。”
沈欢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糖宝给我们寄过信,我们没收到的话,就证明……”
她没说完,沈之洲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接着她的话补充:“就证明那些信,从来没有寄出来过。”
沈欢不说话了。
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也、也许是糖宝记错了地址,说不定是寄错了地方……反正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些事也不重要了,对吧?”
这个理由是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糖宝都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她怎么会记错地址呢?
但如果糖宝没有撒谎,她说得都是真的,那就证明那些信真的从来都没有寄出来过,毕竟他们兄妹谁都没有收到过。
沈欢也沉默了下来。
她也气过唐音的。
因为唐音说话不算话,因为唐音不告而别搞得他们都很被动。
沈欢回忆起那段时间经历的事,当时的她真的太无助了。
连她自己都深陷泥潭中不可自拔,她怎么可能去安慰沈之洲?
只是,她好歹还能对沈之洲发泄自己的痛苦。
沈之洲呢?
他又能跟谁说呢?
所以她那时候在想,唐音什么时候离开不好?偏偏在那么艰难的时期,偏偏在哥哥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一走了之。
还那么狠心绝情,那么久都不跟他们联系。
可是现在……
沈欢知道唐音也有她的苦衷。
更何况,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兄妹,还给他们写了很多信,尽管他们一封都没收到过,但这就足够了。
沈欢皱了下眉。
在沉重的现实面前,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糖宝也好,还是沈之洲也好,他们都承受了太多不该是他们这个年纪应该承担的痛苦。
沈欢叹了口气说:“哥,当初的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糖宝的错,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也不要再迁怒糖宝了。”
“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真的生过唐音的气,“没收到过信的事,不要跟她说。”
沈欢点点头,又有点顾虑:“可是不说实话的话,糖宝会不会以为是你故意不理她?”
“没关系。”沈之洲不在意被她误会。
只要她回来了,这便已经足够了。
沈欢抬眸,仔细观察着沈之洲的表情,见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唐音身上。
她默了半晌,突然有种冲动,想将在心底成型已久却一直没敢说出口的猜想问出来。
沈欢忍了又忍,最终没能忍得住:“哥,你是不是……”
她顿了片刻,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且正经起来:“你是不是喜欢糖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