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4
唐音是在里边找到沈欢的。
她跪在蒲团上, 表情麻木。
只是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应当是已经哭了一场。
见到她。
沈欢表情还是很呆滞, 等到唐音上完香。
沈欢才沙哑着声说:“糖宝, 你是来找我哥的吧?”
唐音没否认, 轻嗯一声。
沈欢垂下眼睛, 低着头继续跪着,只说了一句:“他跟人出去了,要晚点才能回。”
原来是跟人出去了……
难怪她进来这么久, 都没见到沈之洲。
唐音跟沈欢一起跪着,周遭仍旧很嘈杂,说说笑笑的不在少数。
沈欢忽然开口说:“糖宝, 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这些人,我讨厌他们假惺惺的客套寒暄, 讨厌他们把我爸的灵堂变成他们攀关系的场所……如果长大就意味着变成虚伪冷漠的怪物, 那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
沈欢哽咽了一下, 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好了,至少醒过来的时候,我爸还在。”
唐音如鲠在喉,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沈欢好受一点。
直到深夜降临。
人群才慢慢散去。
灵堂变得很安静, 只剩下寥寥几人。
沈之洲是接近凌晨才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 沈欢撑不住挨着长椅睡了过去。
唐音顶替了她的位置,替她跪着守灵。
见到沈之洲。
唐音张了张嘴,却发现她发不出声音来。
喉咙仿佛被人用手狠狠扼住,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沈之洲。
他跪在她身边的蒲团上, 很自然地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考完试就过来了。”唐音乖乖回答。
沈之洲看了眼时间:“陈叔还在等你吗?”
唐音瞬间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忙答复:“没有,我让陈叔先回去了。”
“那我安排人送你回去。”沈之洲不容拒绝的说了句。
唐音顿时急了,她拉住沈之洲的手。
因为跪得太久,膝盖都麻了。
拉着他没能站得起来,反而差点摔下去。
沈之洲及时扶住她往侧旁歪倒的身体,唇线拉得平直:“小心点。”
唐音都顾不得自己,急忙地攀着他手臂说:“我不回去,你别赶我走。”
沈之洲身子微僵,再开口时,声音也哑了几分:“糖宝,你乖,先回家休息,好不好?”
“不好。”唐音一向好说话,唯独在这件事格外固执。
她定定看着沈之洲的眼睛:“你赶我走,是怕我看到你难过,对不对?”
沈之洲眸色微动,半晌,他才无奈地苦笑:“对,哥哥不想糖宝看到哥哥哭鼻子,所以糖宝你听话一点,先回家,好吗?”
唐音紧抿着唇,僵持了许久,她点头:“好,我先回家。”
唐音撒谎了。
这是她头一次骗沈之洲。
在沈之洲的注视下,她乖乖爬上了车。
车子开出去不久。
她就让司机掉了头,又偷偷回了灵堂。
回去的路上就下起了朦胧细雪。
等她下车,朦胧细雪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没一会儿,地上就厚厚覆了一层。
夜里清寒萧索,凛冽的寒风掠过,冰寒刺骨。
唐音偷偷往里看了一眼,灯火几净的灵堂,跪着的少年身形清瘦,却显得格外落寞孤寂。
她缩在门口,寸步不离地守着。
冬夜寂寥。
只有漫天纷飞的大雪。
一望无际的银白,深深压覆下来。
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她被冻得没知觉了。
恍惚间听到一声几近无奈的叹息。
然后……
她就被忽然而至的温暖紧紧包裹着。
唐音艰难地掀开眼皮,小脸冻得苍白,见到眼前如皑皑白雪一般干净静默的少年,她还是很努力地牵着嘴角笑:“粥粥。”
远处路灯清明,从侧面打开投映在少年侧脸衬出几分清冷。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黑色的西装外套被披在她身上。
唐音一动,外套就顺着肩头往下滑,她连忙用手拢住。
沈之洲沉默着伸手帮她拉好衣服:“怎么不听我的话?”
唐音低着头,跟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讷讷出声:“我想陪着你。”
至少在这个时候,她想陪着他。
沈之洲也没有再追究她偷偷跑回来的事。
牵着她进了屋,又端了杯温水给她。
唐音捧着杯子,杯壁温热驱散了指尖寒意。
她思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久,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微侧着身子在口袋里翻找起来。
沈之洲陪她坐着。
静静的,谁都没说话。
忽然,手里被塞了鼓鼓囊囊的东西。
他侧眸。
看了眼手掌心的糖。
小姑娘原本冻得发白的脸蛋终于有了丝红晕,她抿着嘴角笑,笑得小心翼翼。
其实不用太多的言语,一个细微的举动,他就足够清楚她想说什么。
沈之洲喉咙发涩,他收了手说:“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他停顿了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唐音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移开了视线。
过了许久,她忽然说:“粥粥,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嗯?”
“我说如果我考试过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沈之洲的礼物。
她原本觉得她最想要的是他。
可现在,她才发现她最想要的是他永远开心,哪怕将来他的幸福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也可以。
沈之洲似是想起了这件事。
他问:“你想要什么?”
唐音深呼吸,释然一笑:“我想要你永远对我没有隐瞒,不管遇到多不开心的事,你第一个想起的人会是我。”
你陪我长大。
陪我经历了那么多喜怒哀乐。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永远都陪在我左右。
现在,我也想跟你一样。
就算将来做不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我也要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唐音拍着肩膀。
她弯着眉眼,目光格外温柔:“这里,永远都是你的位置。”
“现在,我把它借给你。”
她把肩膀借给沈之洲靠着。
沈之洲深深注视着她。
她不躲不避,直到他服软。
他靠过来。
好像很疲倦一样。
许久都没有动弹。
久到唐音都以为他睡了的时候,他忽然出声:“糖宝。”
“嗯?”唐音侧头,只看到他柔软的发顶,“怎么了?”
“我好像没有家了。”
“……”
唐音垂下头,鼻尖很酸。
她沉默了很久,强打起精神来:“怎么会呢?”
她喉咙干涩,说话的声音却很温柔:“你还有我啊”
如果你无家可归的话,那以后我来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唐音什么都没再说,脸颊紧挨着他的头。
我会永远陪着你。
直到我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
后来。
沈之洲变得很忙。
她也很少再见到他。
偶尔遇见。
也只来得及匆匆打声招呼。
她听说。
由于沈志成生前建了许多战功,这回又是以身殉职,所以死后被追封成了烈士。
但是他没有进陵园,而是被葬在了城外山郊僻静处,听说那里种植大片山茶花,来年春归,势必花开遍野。
最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人等着他。
生未同寝,死亦同穴。
这是唐音在十六岁这年,听到的最情深不寿的一句话。
今年的冬季好像格外漫长。
她多想快速翻过这一页。
去往未知的未来。
至少这样,被遗留下来的人,痛苦会少一点。
唐音的生活过得太循规蹈矩。
一日复一日。
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日历上用红色笔墨圈着一个日子。
眼看日子逐渐逼近。
她忍不住掀开窗帘看向对面。
对面的房间封还是黑着的。
也就是说,沈之洲还没有回来。
她失落的轻轻叹气,又默默将窗帘拉紧。
时间如流水,年关将至。
距离她上次见到沈之洲已经过去快小半月的时间了。
他始终没有回家,连沈欢都不见了。
没等来想见的人。
倒是将不想见的人等回来了。
唐音已经很久没见过唐政深了。
她对唐政深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他跟母亲大吵一架后,怒目狰狞的模样。
忽然见到他,唐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站在原地,既不上前,也没有喊他。
父女两僵持着。
最后还是唐政深主动上前示好,他蹲在唐音面前笑着说:“糖宝,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他说着,就跟变魔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蓝色缎面盒,打开来,里边是条项链,从做工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唐音怔了下,一下就想到了从前,唐政深每次出差回来给她带礼物的情形。
唐政深好像也没怎么变,只是笑起来时眼角多了些细纹,他低头从盒子里将项链取出来说:“爸爸给你戴上?”
“不用。”唐音回过神,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
她捂着领口,那里有个小月亮紧紧贴着胸口。
唐音对唐政深很排斥,唐政深僵了一瞬,有种不知所措地无奈感,他勉强笑了下,将项链收回盒子里:“好,那爸爸先替糖宝收起来,糖宝什么时候想戴再戴起来。”
唐政深有意讨好。
唐音不是没有感觉。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唐政深相处了。
父女俩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跟陌生人一样,
唐音本来就不爱出门。
这下索性连自己的房间都不出了。
唐政深使尽浑身解数想逗她开心。
她却始终冷冷淡淡的。
就这样,唐政深还是不死心。
他不介意女儿的冷漠,笑着提议说:“糖宝,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爸爸给你策划一个生日会,你把同学都请来陪你热闹热闹,好不好?”
唐音本想拒绝,可瞧见唐政深小心翼翼讨好她的模样,她又心软了。
她没直接否决,对唐政深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他兴高采烈地替唐音筹措起了生日会的事,还自作主张替唐音邀请了不少人。
有唐音的同学,也有不少是生意上的伙伴。
生日会当天。
唐音穿着小礼服,跟在唐政深身边。
被无数人围绕着,犹如众星捧月般被围困在中央。
这一夜,有很多人跟她说生日快乐。
她收到了很多的礼物,有认识的人送的,也有很多来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她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她最想要的那份。
唐音频频看向大门口。
幻想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会在下一秒出现在那里。
可是没有,大门始终紧闭。
即便宾客满堂,她却仍然觉得孤独。
生日宴还没结束。
唐音就借口身体不舒服回了房间。
她抱着熊躺在床上发呆,想问问他好吗,又不敢发过去,她怕打扰了他。
时间嘀嗒嘀嗒,缓缓流逝。
指针逼近十二点。
唐音落寞地垂下眼睫。
她的生日快过去了。
今年……
她也还是等不到他了吗?
忽然。
窗户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在这静默的雪夜,这声响仿佛自带扩音效果。
唐音猛地坐起身。
仔细听,窗户那里接二连三传来响声。
她走过去,拉开窗帘。
低头看,路灯与月色交织,温柔光线容纳着少年清癯的身形。
他就站在窗下,好像在笑。
他扬了下手里的东西,唐音心领神会,翻出了手机。
手机拿到手的那一刻,电话就打进来了。
一接通,少年清冽却温柔的嗓音顺着滋滋电流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他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