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唐音偷偷跑下楼。
穿过小花园, 从侧门出来。
沈之洲静静等在路灯下。
白色霜花落在肩头, 转眼就凝化消失。
她跑得急。
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里。
迎面拂过的冷风撩起了耳畔长发。
她跑到了沈之洲面前。
胸口剧烈起伏着, 似乎是因为跑得太快了, 呼吸有点紊乱。
她混不在意此刻的狼狈, 目光如静水般清澈。
停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 眼底有本能的依赖,也有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好像千言万语,都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 紧紧盯着他说:“粥粥,你、你回来啦”
沈之洲目光落在她赤着的脚上。
脚趾圆润,很秀气白嫩, 只是脚上沾染了雪泥,被冻得有点红。
沈之洲皱眉:“怎么不穿鞋子?”
“我着急嘛”她吞咽了下喉咙, 说话声音很小, “我怕你走。”
“我不走。”沈之洲认真地叮嘱, “以后不要跑得这么着急,你不来,我不会走。”
唐音笑起来, 明媚又灿烂:“我记住了, 以后不会了。”
她到最后也没问沈之洲去干什么了。
等沈之洲将生日礼物交给她。
在他的催促中, 她恋恋不舍回了家。
站在小门旁。
唐音扒着门沿,回过头去很紧张地问:“粥粥,你还会走吗?”
沈之洲被她问得一怔。
沉默了几秒,他才回答:“也许会。”
唐音扒着门沿的手紧了紧, 笑容淡了几分:“那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这次,沈之洲回答得很快。
他没有带一丝犹豫地说:”会。”
“那以后我的生日,你也会像现在这样陪着我过吗?”
问出这个问题,唐音很紧张,心脏都快跳停了。
沈之洲目光沉静幽深,静静看了她许久。
好像是寻到了什么答案,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会,只要糖宝愿意,我就一直在。”
话音才落。
一声尖锐长鸣划破寂静黑夜。
他身后突然绽开了万千烟火,升腾而起的绮丽色彩争相交映,将如浓墨般的黑幕点缀如白昼。
他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话。
但是被接二连三的烟火绽放的声音所取代。
唐音没听清楚。
她的注意力都被瑰丽绚烂的烟火所吸引。
她仰头看着天空,笑得很开心:“粥粥,你看放烟火了。”
沈之洲唇角微勾,轻嗯了一声。
等回过神来,唐音才回头看他问:“对了,粥粥你刚刚说什么了?”
沈之洲侧眸看她,侧脸轮廓被漫天烟火映照的分明,深邃瞳孔也仿佛落了一层清浅柔和的光。
他笑意温柔:“我说,新年快乐。”
唐音也跟着笑:“嗯,新年快乐。”
这是这几年里。
她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唐音在心底默默许愿:但愿岁岁如今朝,年年覆彼时,唐音跟沈之洲,永不分离。
……
新年伊始。
唐家热闹非凡,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来探望唐政深。
基本上都是唐政深生意上的伙伴,每当这种时候,唐音就会躲在房间里,她根本不想掺和进这种无聊透顶的场合里。
唐音在这个冬天唯一养成的习惯就是每天睡前都会拉开窗帘看一看对面,看对面的人有没有回来。
但十次里有八次是落空的。
对面空荡荡的,很安静。
安静到仿佛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从她生日那天过后。
沈之洲就好像又人间蒸发了。
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不知不觉。
寒假也悄然逼近尾声了。
在唐政深的有意讨好下,父女俩逼近冰点的关系稍有回温。
但随着一人的到来,这好不容易才有所起色的关系又跌回到了冰点。
唐音从楼上下来。
见到刚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穿着粉色围裙,对她笑得温柔的女人,她骤然僵住,呆呆站在台阶上,动也不动。
对方登堂入室,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她笑着招呼道:“糖宝快下来吃早餐。”
唐音没动,只平静地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对方愣了下,但很快,她就重新挂上了笑容:“我来给政深送文件,知道阿姨今天请假了,就想着帮你们做顿早餐。”
“不需要”唐音很排斥她的自作主张,“阿姨不在,我们也不至于饿死,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糖宝”身侧传来男人低沉的呵责声,“不许这么跟玉如说话,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唐音沉默。
一双眼睛清棱棱的,只是有些好不容易才被唤醒的东西又被一寸寸打破。
她看了唐政深很久,看得唐政深都尴尬了起来,他想说话,又似乎是拉不下这个脸。
不给他们再次开口说话的机会,唐音唇角泛起轻嘲的笑:“对不起,是我忘了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了。”
从他们大吵特吵过后,决定离婚的那一天开始。
这里……
就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唐音深呼吸,缓缓地说:“我走,是我不该留在这里。”
唐音转身就走。
不带一丝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让她觉得窒息的地方。
身后有人追了出来,嘴里还在喊着她的名字。
没一会儿,身后的人就追到了她身边,伸手试图拉住她说:“糖宝,你别跟你爸爸置气,你离开这几年,你爸爸很想你的,好不容易父女团聚,你不要让你爸爸难过,以后,我不会再到这里来了,你听话,回去跟你爸爸道个歉,好吗?”
唐音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很警惕地瞪着她:“不要碰我!”
她僵住,讪笑道:“好,我不碰你,但是糖宝,你跟我回去好吗?你刚刚说出那种话,实在太伤政深的心了,这几年,他没有一天不想见你的。”
“是吗?”唐音反问,“既然他想见我,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来找过我呢?”哪怕就一次,一次也好啊!
被她问住,女人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住。
唐音笑得讽刺:“我为什么要回去道歉?我说的话,难道不对吗?从他们选择离婚那一天开始,从他受不住诱惑出轨开始,从你不甘寂寞插足这段婚姻开始……这里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是啊。
她早就无家可归了。
她只是一直忍着,才没有撕破这层遮羞布。
而现在,她忍到了极限。
她接受不了这种明明心上还有一道未愈合的疤,却还要假装无事发生,假惺惺的维持着虚伪的平衡。
“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永远不要。”
她就像一只被逼近绝路的受伤的小兽,露出了爪牙,锋利的背刺,只为了保护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瞪着对方,眼眸通红:“你的存在,只会让我一遍又一遍回想起那些恶心的事。”
许是被戳到了痛脚。
那从一开始就挂在脸上的虚假至极的笑容,现在彻底消失。
她脸色苍白,好像受了莫大的打击,柔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唐音余光扫到从门口追出来的唐政深。
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们一眼,拔腿就跑。
耳旁风声呼啸,凛冽的寒风就跟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
她这一跑。
都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有多远。
直到脚乏了,抬不动了,她才被迫停了下来。
唐音蹲在路边。
精神恍惚,表情麻木。
她呆呆坐着,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
尘封了许久的记忆,在这一刻被打破了禁锢的封印,齐齐涌了出来。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唐政深是位很合格的父亲。
他沉稳可靠,好像无所不能,没有什么事都难得倒他。
跟对她严格要求的妈妈相比,她更喜欢唐政深这位温柔的父亲。
他宠着她,什么事都依着她。
妈妈什么事都不让她做,而唐政深不同,只要她开心,他连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她的童年,虽然很无趣,充杂着许多枯燥无味的兴趣教程,可因为父亲的存在,她也不会觉得特别难熬。
正因为这样,所以她才难以接受他背叛家庭的举动。
唐音忘不掉,当她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时,那个会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哄着她说“糖宝就是爸爸的小公主”的人,会宠溺地让她坐在腿上给她轻声讲故事的人,背着她跟母亲,忘记了责任肆意践踏底线,任由其他女人坐在他腿上调笑嬉闹。
那一刻。
唐音只感觉到了恶心。
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父亲。
也做不到大方原谅。
这些年,她每次想到这件事,心里边就跟藏了一根细刺一样,动一下,就疼得厉害。
唐音呆呆蹲坐在路边。
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泪克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
在冷风中,脸颊已经被吹得没有了知觉。
她动一下,皮肤就刺痛得厉害。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段被黑暗笼罩着的日子里,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她每天睁开眼,面对的只有陌生的面孔,只有母亲谴责怨恨的目光,那种压抑的生活,逼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唐音眼睛涩得发疼,她艰难地用力闭上眼睛,拼命深呼吸,试图借此来缓解胸口那股沉钝缓慢的疼痛。
“让我瞧瞧”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这是哪家偷跑出来的漂亮小姑娘让哥哥给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