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第4章
正午的阳光如一层金纱,轻轻落在高大清瘦的男人身上。
云娇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原主厌恶到连正眼看都不愿意的便宜丈夫——傅晨寒!
眨眼间人已进屋,男人理了寸头,露出坚毅深邃的五官,这次出去小半个月,为了早点赶回来,路上没怎么休息,眼底发青,一脸疲态。
饶是如此,依旧难掩他的俊朗,尤其两颗黑宝珠锐利如草原上空盘旋的鹰,一眼入人心,压迫感十足。
男人长得太合云娇娇胃口了,要是在雪狐林遇到他,她肯定会多蹭蹭他的腿,冲他撒个娇,让他多摸会儿,还会摇一摇自己那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
而男人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将从外地带来的特产交给刘秀芬:“娇娇这阵子麻烦您照顾了。”
云娇娇一脸不可置信,他居然把她当空气!
不争馒头争口气,她也不要看他!
他的嗓音干涩沙哑,显然长时间缺水。
哼!反正不关她的事。
傅晨寒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哼,余光瞥到她傲慢地扬起下巴看向别处,头上一圈白纱布分外刺眼,微微攒起眉。
今早上刚到县城,碰到来县里开会的大队妇女主任王秀梅,他才知道最近发生地震,自家两间泥土屋子塌了,没等人把话说完,他满面焦急又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追问:“王主任,我家人呢?他们没事吧?”
“卫生所的大夫瞧过了,受得轻伤,不要紧。”
他心里不踏实,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回去。
无奈车上还有帮村里养殖场采购回来的化肥,不交代清楚走不开,实在放心不下,难得出声催促了几句,负责交接的好脾气阿姨又气又恼:“晨寒,想媳妇了?这趟完了能休一个月,急啥?”
他紧赶慢赶回到村里,正遇上田里社员下工,照旧挤眉弄眼地冲他指指点点,他目不斜视,健步如飞,满脑子想的都是媳妇在娘家,侄子回了姥姥家,身体诚实地帮他做了选择。
走远了还能听到女人的尖嗓门:“傅晨寒穷就算了,运气还背,云娇娇本来就瞧不上他,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这回指定不和他过了。听说沈知青要回京市了,那是首都,国家大心脏,云娇娇跟过去还愁没好日子过?”
“那俩真好上了?你怎么知道的?”
…………
傅晨寒甩开萦绕在脑海中的声音,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交给刘秀芬:“这钱您拿着买点好的。”
刘秀芬乐得眉开眼笑:“一家人说什么累不累,这都是应该的……”手刚捏住钱,嘴角的笑还没落下,一只白到发亮的手嗖得一下将钱抽走了。
只见那越病越显娇气的美艳女人,不满地瞪着他,理直气壮道:“没听到吗?都是应该的,人家不觉得累。”
云娇娇当狐狸那会儿就知道钱是人类的流通货币,进景区、买吃的通通都要钱,尤其在眼下这种穷的掉渣渣的年代,谁家钱票不是攥在自己手里,就算给人也要看给谁,两碗稀的能数清米粒的粥值五块钱?
她才不会当闷葫芦吃亏,实话实说:“辛苦刘姨灌了我几搪瓷缸水。”
傅晨寒漆黑的瞳孔微缩,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云娇娇只当他对自己的行为不满,鼓了鼓腮帮子,甩了他一个白眼。
傅晨寒微怔,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嘴角,勾起手指摩挲了下鼻头。
他头回见云娇娇当着他的面露出娇憨可爱的神态,美目流盼,巴掌大的小脸透着惹人怜爱的苍白,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拿出肉票和两块钱塞给侄子:“去买一斤肉。”
刘秀芬眼见到手的钱飞了,女婿也不再提这回事,心里越发不舒坦,态度也不像刚才那么热络,冷眼瞧着女婿弯腰要收拾地上的狼藉。
“姐夫,我来。”
旁边的云桂香蹲下来将肉捡起:“这事怪我,我要是步子重些也不至于吓到他,洗洗还能吃,我一会儿重炒个菜。”
刘秀芬错愕不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丫头平日里没少嫌弃这个姐夫穷酸,今儿怎么转了性子?舍不得亲女儿脏了手,她要帮忙还被拒绝:“妈,你去熬点大米粥,姐刚醒,吃点这个好养胃。”
云娇娇眯了眯眼,事出反常必有妖,之前一年云桂香没少拿傅晨寒家穷嘲笑她。
“对了,姐,爸上回来信说阿姨升职当副厂长了,想让你过去一块生活,让我问问你是怎么想的,他好给阿姨答复。”
云娇娇将刘秀芬拽袖子,云桂香给予安抚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心底溢出一丝冷笑。
刘秀芬怕她去,云桂香盼她去,越显得这事有古怪。
“去省城得开介绍信,你要定下来,让姐夫和大队长说句话,反正他经常跑外面,熟悉流程,姐夫是吧?”
男人冷不丁投来的视线让云娇娇忍不住打了个颤,他俊颜沉如冰山,本就是淡漠疏离的性子,这会儿看起来尤为阴鹜吓人。
不等云娇娇开口,男人生硬地说明自己的来意:“我临时借了个住处,来接娇娇回去。”
院里香椿树上住着几只知了,一声接一声的清脆叫声像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波澜,打扰了一池平静。
男人扶着云娇娇进屋,她心里一阵痒,想蹭蹭他,可一看他那冷巴巴的态度就别扭,干脆也绷着脸。
傅晨寒站在逼仄的小屋子里,她指哪儿收拾哪儿,自然也瞥到了那碗清到见底的米粥,瞬间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寒意。
云桂香顺着男人冷厉的视线看了眼碗里的汤,冲着刘秀芬不高兴的扭了下身子,刘秀芬更加莫名其妙。
这时傅俊刚也买了肉回来,傅晨寒将云娇娇少的可怜的随身物品收拾好,正色道:“娇娇受了伤,又是这个家的孩子,不求你们多上心,好歹一日三顿饭让她吃饱,钱票我绝不会赖。所幸人没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云娇娇抬起下巴看了那母女俩一眼,眼睛里荡漾着有人给撑腰的小得意。
让侄子将肉放下,一家人径直离开。
刘秀芬当即气炸了,指着他们一家子:“听听,这口气是要讹我呢,早知道我还不如当恶人,连这门都别进。”
云桂香跺了下脚,转身跑出去,好在他们走的不快,赶紧拉住云娇娇:“姐夫,我姐昏迷了几天,只能喂水,这不她才醒,怕给撑坏了。姐姐生病,我们也急。”
见傅晨寒不理会,云桂香只得和云娇娇说:“那事你回去好好想想,这两天就给我答复,我给爸寄新衣裳好回他。”
顷刻间,男人身上的那股寒气又加重了,遇到劲敌般的危机感让云娇娇身体紧绷。
云桂香将两人间的不自然收入眼底,转身往回走,嘴角噙着笑走到院子里捂着嘴笑得欢畅。
刘秀芬心里本来不爽快,见女儿笑也跟着乐,虽然挨了几句数落,但几片肉掉在地上还是自己的,平白又得了一斤肉能不喜吗?
“可惜了五块钱,不然又能多割几斤肉,那死丫头不是东西,要不是因为你爸,她连这个院子都别想进。”
刘秀芬把肉提回灶房,头也不回地抱怨:“沈知青也真是的,干嘛要揽传话这个差事,我还说这两天去村支书家把介绍信开出来。舒明月也真是,满村子的嚷嚷那死丫头和沈知青见面的事,你也来捣乱,真要气死我。”
云桂香抱着林秀芳的胳膊撒娇说:“我觉得顶替云娇娇去省城太危险,万一被她妈发现报了公安怎么办?而且我也舍不得你。”
刘秀芬心里这才宽慰了点,嘴上还是不饶人:“她现在可是电子厂的副厂长,给你安排个工作那是轻轻松松的事,吃商品粮嫁省城的干部子弟,不比在地里刨食吃强?”
“我要真顶了她,村里人不全都知道了?又瞒不了一辈子,除非她……可你看她不活得好好的吗?”
上辈子云桂香顺风顺水的到了省城,成了电子厂段副厂长的宝贝女儿,穿的确良、吃国营大饭店日子过得美滋滋。
第二年家里寄来书信说云娇娇离婚了,和高考落榜知青谈恋爱落得个被骗心骗身的下场,最后接受不了打击跳河身亡。她悬着的心总算放到肚子里,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真的找上门戳穿自己这个假的。
云桂香正高兴自己可以进入电子厂上班,不想那女人的继子成了拦路虎,使劲手段从她手里抢东西,姓段的耳根子软,她怎么告状都和稀泥,还不信她,害得她一辈子都活在磋磨恐吓中,比云娇娇的下场还惨烈。
直到咽气那刻,她才发现最不起眼的傅晨寒才是人生赢家。改革开放后他选择经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摊贩成为原市最有钱的男人,除了长相好有本事,最让女人心动的是他单身!和云娇娇离婚后,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侄子身上,一句“我现在以教育俊刚为主”挡了无数红线。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新活一回,显然是给她当董事长夫人的机会。
刘秀芬喜滋滋地往出挑猪毛,突然女儿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压得她诶呦两声,就听到“妈,你觉得姐夫怎么样?我看云娇娇不是过日子的人,她早晚要去省城,我不介意他离过婚。”
“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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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炙烤大地,乡间泥土路上稀薄的黄土随着几人的脚步落在鞋面上。
傅晨寒抽空看了一眼满头大汗,随时被热得快晕过去的云娇娇,垂下眼吩咐侄子:“带你婶婶去大队长家的老院子,这几天我们住那里。”
云娇娇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大太阳,不快地翻了个白眼。白纱布裹着头,挥不去的紧绷感如影随形,走了一阵路,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缕一缕紧贴着头皮,痛、痒、黏腻种种不适向她涌来,真恨不得一头扎进河里洗个清凉的澡。
听傅晨寒要支开自己,她撅了噘嘴问:“你呢?”
“我回院子收拾一下,我把大队长家的老院子租下了,我会尽可能盖新屋,委屈你了。”
“我和你一起去。”
她听那个“作者”说过,傅家塌了的屋子里藏着宝贝,只要找到这个宝贝男主就可以不努力,直接过上好日子。
是什么宝贝呢?她好奇不已,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傅晨寒闻言猛地抬头,深邃黑眸里绽放出耀眼的光,情不自禁快步走向她,一脸不敢置信却又忍不住伸出布满粗茧的手:“娇娇,我……”
他的手每靠近一点,云娇娇的心跳就加快一分,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就在两人手指即将碰到的那刻,她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离我这么近!”
说完她自己先后悔了,不是想和他生崽崽吗?不碰怎么生?
可是她……怪怪的。
云娇娇眼睁睁看着那抹跳跃的火焰倏然熄灭,明明热浪熏人,而这刻空气里多了几分冷意。
傅晨寒扯了扯嘴角,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连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疏离:“去省城那事,你怎么想的?”
明知前方有陷阱,狐狸的选择是绕开,不好奇不接招,这样才安全。
所以不值一提。
“我们快点回去吧,塌的都没地方下脚了。”
傅晨寒沉了脸,挣扎过后舒了口气,心里已然有了决定。
不多会儿便到了家,三人站在院外,看着除了桑葚树还挺立如初,其余早已变了样的家,心里涌起酸涩的情潮,傅俊刚忍不住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