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第3章
裂了缝的木质门槛挡住了气势汹汹的娇艳阳光,一半明亮,一半阴沉。
傅俊刚从角落里拖了个小凳子坐下,仰起脖子望着半躺在床上的小婶子,头上裹着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额角渗出的血凝成一个暗红的点,无暇苍白的肌肤像玉透着冷。
云娇娇手搭在叫嚣着饿的肚子上,水汪汪的眼睛转过来看着他,问道:“家里怎么样了?”
傅俊刚愣了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他们的家,苦着脸说:“大队长说塌的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我们是不是要睡大街了?”
傅家的破院子是原主婆婆的爹当年咬牙花了二十块买的,早就摇摇欲坠不稳当,婆婆在世时经常盯着房子发愁,就怕不争气给塌了。
每到这时候婆婆就痛骂她的小叔狼心狗肺不是人,饥荒年好心收留他们一家子,救了他们的命,忘恩负义的畜生抢了他们的大院子不说还把他们赶了出来,然而到最后也不过是痛哭一顿收尾。
老人家去世没多久,一场小地震就把全部家当都埋了。
啥都缺的七十年代,连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盖新房了。
人和狐狸汲汲营营一辈子为的就是有个舒坦的窝,吃饱肚子,而现在傅家除了三个人,没钱没粮食,事情的复杂程度比想象中的高。
“一会儿回去一趟,把能用的挖出来,至于屋子,以后重盖。”
云娇娇余光瞥到傅俊刚被擦伤的胳膊还没结痂,蹭破皮露出米分嫩的肉,就连刚才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足见回到姥姥家也不受待见,意思着收留了几天就把人赶回来了。
“重盖屋子要好多钱。”他嘟囔了声,垂下头,眼睫颤动,没一会儿挺起胸膛,一脸郑重:“婶婶,等我小叔回来,你能不能帮我和他说一声,我不念书了,我也下地挣工分。”
云娇娇前世在景区上蹿下跳顺便听了不少关于学习的内容,一个重点:这学必须上,必须学好,将来才能赚钱吃遍天下鲜!
书里也说了,这个傅俊刚是仅次于男主的角色,有颜有钱有才,被男主当亲儿子养,妥妥人生赢家。偏偏他走歪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竞争对手,仇视美女,还把对手逼得跳了楼,妥妥一个大变态。
云娇娇怎么看他都和变态扯不上关系,大概是变态作者写糊涂了,而她的脑瓜子十分现实的将信息做了一番筛检,到最后剩下:傅俊刚有钱。
有钱等于好多好多好吃的,她拍了下大腿,异常坚定地扼杀了他的念头。
“不行,书必须念!”
傅俊刚抿着嘴,就跟凳子长刺扎屁股似的,整个身体转来转去,别扭了半天,小声地问:“婶婶,你要去省城吗?不和我小叔过了吗?”
小婶子是方圆百里最漂亮的女人,去哪儿都有男人盯着看,把村头大槐树下的女人气红了脸,狐狸精、不要脸凡是难听的词全往她身上丢,奇怪的是她并不生气,也没因这事和人发生过口角,更别说像村里泼妇似的不顾场合大打出手,笑起来淡淡的,很温柔,也很远,和他们之间隔着千重山。
全村人都知道小婶子不喜欢小叔。
傅俊刚觉得小叔也不喜欢小婶子。
夫妻两一天话都说不上十句,拿个东西碰上了也相互绕道走,谁家两口子是这么过日子的?
直到他那天在林子里捕蝉,撞到小婶子和村里的几个知青,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跟变了个人一样,而他小叔站在阴暗处看着这一幕,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这才也认定她就是村民口中不安分的坏女人。
地震那天,他蹲在屋檐下劈柴,房子晃动马上要倒塌了,听隔壁家的喊“地震了,快跑啊!”他还感慨这就是地震呢。
腿还没迈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决堤的洪水冲了出去,耳边响起轰然一声响,尘土飞扬,胳膊上传来钻心的痛,冷汗不停往出冒,顺着额头流到眼睫,模模糊糊看到眼前一片废墟和倒在血泊里的坏女人!
“我……”
门口脚步声停下,云娇娇扬起嘴角,把话咽回去,抬眼看向站在门槛外的刘秀芬。
刘秀芬见听不着什么,端着两个大碗进来,笑着说:“我给你们熬了两碗粥,快趁热喝吧。”
说是粥,稀的都能照出人影,拿筷子一搅从下往上飘起肉眼可见的米粒。
云娇娇要是什么都不懂,兴许就美滋滋地喝下去了,现在她拥有原主十九年的记忆,怎么会不知道后娘这是打发要饭的,她昏迷的这两天除了水一口粮食都没吃上,说她们谋财害命都不为过。
原主和刘秀芬每次掐都只有吃暗亏的份,以至于刘秀芬表面和气,私下里半点不客气,云父寄回来的票、钱、粮食,她连个影都见不着,嫁到傅家以后就更别说了。
得亏原主见沈国昌那天多嘴问了一声有没有在邮局见云父寄来的包裹,里面有她托云父帮忙带的几本书,才知道云桂香已经取走了。
刘秀芬见两人都不动,她端起一碗递给傅俊刚,笑着说:“俊刚别不好意思,就当在自己家,快喝吧。”
云娇娇睨了眼那碗粥,扯了扯嘴角,说道:“清汤寡水的,我嘴里没味,俊刚,去灶房看看有什么,捡你会的,给我做几样。”
话音刚落下,烈火骤起,气势汹汹蔓延到整个屋子。
傅俊刚极有眼色的起身,冲刘秀芬笑了下,快步往灶房去。
他毫不犹豫选择站在婶婶这边。
别看他年纪小,已经学会怎么炒菜了,就是没什么机会展露身手。
屋里只剩两人,刘秀芬脸拉得老长,将碗放在桌上,眼睛透过窗户焦急地看向灶房,口气有些冲:“娇娇,你什么意思?”
云娇娇无辜地眨了眨眼,有气无力一副快断气地音调:“不吃好的补补,我伤哪能快好?刘姨心疼这两碗粥?你放心,我不舍得糟蹋,一会儿我让俊刚送给魏婶子,要不是她救我,我这条命也交代了。”
魏大春性子直爽,见什么说什么,是村里出名的大喇叭,让她知道自己给云娇娇吃这个,不出一个小时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刘秀芬僵了僵,抓了抓衣摆,强扯出笑:“哪儿的话,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你刚醒,吃太多受不了,得慢慢来。俊刚一个小孩子,哪儿做得来这些,我去帮他。”
云娇娇摇头:“让俊刚做,他大了,也该学着做家里的事了。刘姨坐,我们说说话。”
她享受惯了被投喂,在这个靠劳动吃饭的时代,眼下能依靠的只有傅俊刚。
刘秀芬心里快急死了,她才切了一碗五花肉放在竹罩子下,等桂香回来做个四季豆炒肉。好死不死,云娇娇这个倒霉鬼竟然醒了,还带了个小兔崽子蹭吃蹭喝。
云娇娇如蝉翼的眼睫轻颤,看着白皙手背躺着几个黑色的血痂:“我妈一个月前就通知我爸要接我到省城生活,他这个月寄回来的信没说这事?”
原来人紧张眼睛会眨的很快,揪着衣摆撕扯着,呼吸变得粗重,然后昧着良心说假话,哦,不如说根本没心,云娇娇等着刘秀芬胡诌,连院子里来了人都没顾得上好奇。
“没啊,你爸今年信写得少,连东西都不怎么寄了,我都愁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去给你煮碗汤面,滴几滴香油,撒点芫荽,保管你胃口大开,干嘛欺负人家没爹没妈的孩子。”
灶房离云娇娇住的屋子不过几步远,肉入锅中爆发出的香味勾动她的味蕾,口中不住地分泌口水,做人的第一天就有肉吃,开心!
刘秀芬脸都要绿了,尤其云娇娇捂嘴惊讶地说:“还有肉吃呢?”神情间的傲慢让她恨得牙根痒,但比起肉去省城的事才更重要。
“你真要去省城找你妈?”
云娇娇沉吟片刻,察觉到刘秀芬不希望自己去,干脆和她唱反调:“去,为什么不去?我妈买了新房子,吃的是商品粮,还能见世面。”
见刘秀芬紧锁眉头,云娇娇心道猜对了,按理说后妈不都巴不得继女去找亲妈?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和死了亲人似的愁?
难道?
她当初在雪狐林听到的故事并不全,东一块西一块的,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得想办法凑完整了,绝不要当被骗身跳河自尽,成为被人嘲笑的炮灰原配?
这时锅铲落地发出咣当声的惊了她们一跳。
刘秀芬腾地站起来,快步往出跑,心疼地小声抱怨:“白瞎了我的肉!”
云娇娇再次吃力地扶着脖子上这颗晕眩的头挪到灶房,只见地面四散躺着炒好的肉片,上面油滋滋地冒泡泡,傅俊刚一副犯了天大罪过的犯人缩着肩膀低头站在灶边,火浪烤的他汗流满面,可怜兮兮地向她求救:“婶婶。”
这表情,这口气,和前世的那个小崽子一模一样,无奈地叹口气:“过来,被欺负了?”
“姐,俊刚一个孩子,我欺负他干什么?他是听到姐夫回来激动的,是吧?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