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孩子不是我的
伯闵世子入场,花园内有一瞬的寂静,但很快恢复如常。
伯闵世子与各位同龄的高门公子并不亲近,因为名声不好,各家公子小姐只是出于本能疏远,秉着不亲近,不得罪的原则,与之保持礼距。
周伯闵眼睛往哪一斜,哪处公子小姐便礼貌见礼,也不相邀。
于是上官赋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少年身披红领白氅,脚踩绣金白靴,昂首阔步踏入梅园,犹如闲逛自家后花园般信步于青砖卵石之上,时而朝某处投去傲然目光,顷刻又收回,似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他手执一枝梅,如过路神仙般往梅林深处走,最后寻了处无人石桌前坐下,将折梅扔到桌上,然后托腮发呆。
行礼被无视的公子小姐们脸色一阵红白,终是敢怒不敢言,装作无事发生般重新回到自己的社交中,只是胸口始终堵着一口气,唯各自清楚有多难受。
他竟是比那傲雪红梅还要目中无人。
张娴扯了扯上官赋的纯白氅衣,俏声提醒:“那位便是伯闵世子,可千万不能冲撞。”
张娴下意识以为上官赋清楚闵世子的传闻,便未多言。
上官赋收回目光,微微点头。
张娴大概是怕了,又拉着上官赋去寻自家二哥。
“你们在做什么?”
几位公子围坐石桌对饮交谈,见二人至此,便止话望向二人,其中一人笑道:“自是喝酒赏梅,娴儿妹妹怎的和小时候一样,半刻也离不开哥哥。”
张娴看不上二哥的狐朋狗友,半眼一翻,道:“要你管。”
“哈哈哈。”
“这位便是上官郎中家的姑娘?”
张泽瞥了眼目露兴趣的朋友,又看了眼垂眸静立的上官赋,微微蹙眉,上官小姐随自家母亲赴宴,若是受惊,定埋怨张家照顾不周,于是他起身挡住对方,道:“我家妹子初次来,我带她们四处走走,你们继续。”
那人以为张泽看上了上官小姐,面露揶揄:“知道是你家妹子,介绍仔细些,莫怠慢了人家。”
张泽无语,懒得解释,便领二人离开了。
“都是梅花,有什么好逛的。”张娴没那闲情雅致,走了几步就低声抱怨,随即眼珠子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惊道,“我有东西忘在了李家姑娘那,你们先逛,我去去就来。”
张泽望着跑开的妹妹,有些哭笑不得:“娴儿这般跳脱失礼,还请上官小姐见谅。”
左右都能见到其他人,二人在此并无不妥。
上官赋浅笑:“娴儿妹妹很好。”
哪有哥哥不愿听别人夸自己妹妹的,张泽闻言敞开笑容,莫名生出一丝玩笑心思,道:“上官小姐若知她是何居心,怕要躲着她了。”
上官赋偏头看他,笑道:“娴儿心性单纯,做事必然出于好意,我自不会躲她。”
四目相对一瞬,张泽微怔,忽觉万物沉寂,唯胸中有什么在疯狂跳动,鼓舞着他说:“若娴儿企图奉你为嫂,你也不躲么?”
上官赋眉头微动,将目光从对方眼中移开,虚望眼前梅枝,道:“若娴儿当真有这想法,当是上官赋荣幸,感谢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躲她。”
张泽眸光陡然亮起,却听她又淡声道:“不过人言可畏,若非幼童稚儿,理应避嫌。”
上官赋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娴儿妹妹许是没找到人,我过去看看,张公子请便。”
说完,她便朝张娴离开的方向走去。
张泽站在原地,自知尚无功名建树,理当被人拒绝,只是心中隐隐作痛,叫他生出些不甘。
他父亲乃户部侍郎,大哥又榜上提名,前途无量,无需几年,便该他大放异彩,他不比任何人差。
上官赋走出一段距离,并未看到张娴,眼见人越来越少,她便止步,向几位小姐打听张娴去处。
“方才我见有一人匆忙朝梅林深处去了,看打扮像是张家姑娘。”
上官赋以为是张娴自知乱点鸳鸯谱,不好意思见自己,便朝几位姑娘道了谢,前去寻人。
饶是园内安全,也不该独自前往人少之地,若生意外,她没法和张夫人交代。
上官赋继续往梅林深处走,快要走到边际时,身后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不由皱了皱眉,觉得张娴可能半道转了弯。
正要离开,却听前方传来争吵,朦胧间还能听到女子哭声。
上官赋大惊,赶紧上前查探情况。
直走到梅林边际,相拥于墙下的男女立即暴露眼前。
女:“呜呜呜,秀清哥哥若再不来提亲,我便真的嫁与旁人了。”
男:“晴妹妹,你再等我一年,不,就半年,明年春试我定名列前茅,到时便上门提亲,叫你脸上有光。”
女:“我等不了了。”
男:“晴妹妹?!”
女:“我怀了你的孩子。”
男:……
上官赋:……
“噗。”一道嘲笑从上官赋不远处响起,瞬间令墙下男女如惊弓之鸟弹开。
“谁!”
白氅红领的少年大摇大摆走出去,上下打量二人,再次嗤笑:“好一对痴男痴女,私下苟且时,可有想过脸上是否有光?”
周伯闵百无聊赖,本想翻墙溜出去,待宴会快结束再回来,谁成想竟撞破这样的腌臜事,本不欲理会,却听连孩子都有了,顿时叫他如同吃了苍蝇,被恶心了个够。
他堂堂世子怎能平白叫人恶心,别人恶心他,他定要十倍奉还!
于是,周伯闵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偷看人家幽会,并表示鄙视。
被撞破的二人看到周伯闵,更如被人强塞了口臭食,脸色顿成酱紫色。
男子狡辩道:“话可不能乱说,在下不过是见这位姑娘迷路,想带她出去罢了。”
“哦。”周伯闵懒懒应声,接着冷笑道:“饶是本世子见多识广,也是第一回听说,引人走路还需相对而拥,本世子十分好奇,你俩怎么走,一人前进一人倒退?”
男子无从辩解,索性直接来个拒不承认:“没有便是没有,世子何必为难我一个穷苦书生。”
周伯闵乐了:“据本世子所知,尚书夫人邀的皆是高门贵族,你既是穷酸书生,又何至于此?”
周伯闵睁大眼睛,故意露出糟糕的神情:“百花园竟放任身份不明之人闯入后园,纵容狗男女行苟且之事,简直有辱皇家威名,这回事大了,我得上报。”
“我。”男子哑口无言。
一旁被吓呆的少女顿时瘫软在地,哭着祈求周伯闵:“是臣女冲撞了世子殿下,求世子饶命,臣女,臣女愿意以死谢罪,只求世子放过秀清哥哥呜呜呜。”
周伯闵嫌弃地别开眼:“要死自己去死,跟我有何干系,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亏你还有脸活到现在。”
少女哭声一梗,随即哇的一声哭出来,爬起来便朝旁边白墙撞去。
“晴妹妹!”男子阻止不及,亲眼看着晴妹妹在墙上留下一道红印,不禁悲痛至极,抱着晴妹妹含恨朝周伯闵喊,“你好歹毒,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周伯闵冷哼一声,不甚在意地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把眼前人命放在眼里,抬脚便打算离开此等晦地,并不愉地瞥了眼上官赋藏身之地。
蹲在梅树后的上官赋身子一僵,随即便听身后传来护林侍卫呵斥声。
“何人在此喧闹!”
还有张娴的呼喊声:“上官姐姐你在这吗?上官姐姐你跑哪去了?”
前方痴男也喊道:“人命关天,世子是要逃跑吗!”
周伯闵不耐烦道:“你有病啊,什么叫逃,本世子才懒得管你们这些破事儿。”
书生转转眼珠,转身就要逃,周伯闵见此,笑道:“你要是敢跑,明日横尸街头可别说是本世子干的。哦,人死了好像也说不出话。”
书生:……
上官赋默默移动脚步,挪出一段距离后赶紧站起来朝张娴那边跑去,边道:“娴儿妹妹,我也正找你呢。”
侍卫瞥见一道白影,并未追上去,听到林外声响,狐疑看去,一看却是吓一跳。
“小人见过闵世子!”
侍卫瞄了眼墙根下要死不活的男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小人方才听到有吵闹声,不知。”是不是您在欺负人,他当然不敢这么问,“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周伯闵没说话,叫秀清的男子却恶人先告状,道:“堂堂世子竟逼迫一名女子撞墙自尽,在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侍卫大惊,在场的都是官家子女,死了谁他都好不了啊。
却听闵世子冷嘲热讽道:“本世子只是实话实说,她自个儿没脸活着,怪谁呢?”
侍卫心如死灰,哪怕不是误会,只要闵世子死不承认此事与他有关,尚且还有周旋余地,谁料他竟大方承认是自己言语攻击使得人家撞墙。
最终,侍卫不得不先派人去寻大夫,然后如实向尚书夫人汇报情况。
尚书夫人坐在主位上,望着悲痛欲绝的书生与段夫人,和鼻孔朝天的闵世子,顿时懊悔不已,她真不该听信长公主举办这场宴会。
一月前长公主便多次提及闵世子婚事,知道若是公主府举宴定无人敢去,便撺掇她这个尚书夫人举宴,见她有所犹豫,长公主竟表示对尚书府的嫡女印象不错,可谓妥妥的威胁。
尚书夫人生怕长公主求皇上赐婚,让她女儿嫁给闵世子,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尚书夫人只能咬牙答应,却未想到好好的赏花宴也能搞出人命来。
“到底怎么回事?!”尚书夫人朝周伯闵看去,也算给他机会解释。
周伯闵不是傻子,如实道:“我撞见他们幽会,却被反咬一口。”只是语气有些拽。
尚书夫人闻言,脸色顿沉,目光锐利地问书生:“真有此事?”敢在她的宴会上行苟且之事,是不要命了。
书生被尚书夫人盯得胆怯,只能死不承认,被问及为何出现在园内,只说路过时听到墙内有女子哭声,便从后门进来瞧瞧,发现正是伯闵世子在欺负人,于是好心阻止。
经侍卫证实,后门确实开着。
双方各执一词,但出于闵世子的名声,在场的夫人大多在心底认为是闵世子的错。
周伯闵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不屑冷笑,道:“等大夫为那不要脸的女人诊过脉,自然真相大白。”
段晴母亲冲出来,怒指周伯闵:“闵世子莫要仗着身份无端骂人。”私下里却早派了婢女去询问真相。
尚书夫人也皱眉:“这有何干系?”大夫还能通过把脉判断出孰是孰非不成?
周伯闵目光如炬盯着书生,慢慢勾起嘴角:“因为那女人怀了。”
“孩子不是我的!”书生急忙大喊。
众人震惊,孩子?什么孩子?
若是有了孩子,那可就……
段夫人察觉到众人目光,脸色大变,上前就给了书生一巴掌:“谁给你的胆子敢诬陷我儿清白,来人,还不将这个满嘴胡言的疯子送官!”
书生被打清醒,改口道:“我是说,我与段小姐从未见过,今日是第一次,闵世子不能诬陷我。”
周伯闵笑得从容:“还是等大夫看过再说吧。”
段夫人眼皮子一跳,心中顿觉不好,恨恨看了眼周伯闵,随即跪到尚书夫人跟前,哭道:“这不可能,今日谁别想诬陷我儿清白,请夫人为我儿主持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