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悸动
晚上,林若苏一个人躺在床上,细品秦萧暮的话,其实说的并非全无道理,甚至还挺有道理。
每个成功的艺术家,几乎都要在做自己和迎合市场之间做选择,有极少数极其幸运的,他的审美正好长在大众审美之上,丢在市场里不仅不违和,还会引领大家的审美趋向,这种成功全然靠命。
还有一些艺术家,在理想和面包之间,选择了面包。他的才能无可厚非,也完全有能力做出自己理想中的作品,可是,他忍受不了常年的寂寞和贫穷。他只有放弃,才能获得更好的生活。他没有输给自己,只是输给了时间。
林若苏反问自己,如果当年没有遇到安东尼,可能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小画家。出圈这件事,如果只是靠自己埋头苦画,可能一辈子都实现不了。埃尔·格列柯、克劳德·莫奈、文森特·梵高有几个是在生前扬名立万的?
“要用独一无二的语言,说最动听的话。这样的作品,才有市场和未来。”林若苏反复在思考秦萧暮说的这句话,作为一个资深藏家,他的想法至少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市场。
他的会所和艺术馆,不知道在哪里,怎么样?林若苏越发生出好奇心来。秦萧暮说最好的收藏都在那里,她真的很想去看看。
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睡过了头,八点了。
她匆匆忙忙梳洗完毕,下了楼。秦萧暮已经出门上班,餐桌上还为她留着早餐。
这个时候,纪昀天大概已经登上了飞意大利的航班。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有他好多条留言。
“林若苏,你要抓紧时间!”
“sue,你离那个男人远点,要注意保持距离!”
“我真的很担心你,希望回来的时候工作室已经可以投入使用。”
林若苏现在满脑子已经塞不下别的东西,她只想知道秦萧暮的会所和艺术馆在哪里。她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收集了多少好作品,到底是站在什么样的高度和角度,说出昨晚那些话。
“萧霓,有件事想问问你。”林若苏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先问问秦萧霓。
“嫂子,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听得出来,这孩子估计晚上又出去嗨了,现在还没起床。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我就想问问你哥的会所和艺术馆在哪里?”
“他的会所?他有艺术馆?嫂子,这个我真的不太清楚呢。”秦萧霓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想必这孩子又睡着了。
林若苏随即百度了一下,也没有找到。
看来没有对外。有些藏家不太希望暴露自己,这也情有可原。
晚上,林若苏从花房进屋时,看见秦萧暮已经下班回来了。
“hi。”林若苏打了个招呼。
秦萧暮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一边翻书,一边应她,“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嗯。”林若苏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秦萧暮这么问她,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同情。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花那么长时间画画,你可以出去走走,如果需要司机,也可以跟我说。如果需要人陪,可以找萧霓。”秦萧暮若有似无的说着这些话,可是林若苏听起来分外刺耳。看来他真的是笃定自己就属于那种没有天赋傻用功的人。
林若苏走过去,坐到秦萧暮正对面,秦萧暮这才又一次抬头。
“秦先生,你既不了解我的人,也不了解我的画,你的建议或许真诚,但是你的评判未必合适。”林若苏直面秦萧暮,一脸严肃。
“你说的对,我毕竟没有看过你的作品。可是这些也并不重要,我只是觉得做任何事情,如果眼里只有这件事,那这个人肯定是片面、枯燥和缺乏灵活性的。当然,很多人觉得这样的人专一、聚焦和执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秦萧暮嘴角轻轻上扬,放下手边的书,“林若苏,你跟许多年前相比,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呢。”
林若苏听了这话,有点懵。许多年前?变化?他难道是指上中学那会吗?他提那个时候的事做什么?
“那个时候你是高高在上的学神,怎么会有时间和精力体察到我们这些学渣?”
“我当时也觉得你是学渣,一个学习好的人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写那么多信,还事无巨细写那么多长篇大论。”秦萧暮说到这里,笑着看向林若苏,眼神里充满了轻蔑的疑问。
“你,都看了?”林若苏又惊又气。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个样子,做什么事情都用蛮力而无章法。做之前从不正视自己,还一再想挑战高难度,觉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秦萧暮说话不也是一百年不变的气人吗?
“秦萧暮,你不能因为你优秀你厉害,就鄙夷他人的不足。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不那么聪明,不那么优秀,只有依靠自己的不断努力来寻求周围对他的认可。”林若苏忍不住红了眼圈。
这么多年,她其实从来都知道,秦萧暮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她,因为她不够聪明不够优秀,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可是像今天这样,在他的对面不超过两米的地方,听他这样直接而坦率的垢弊自己,否定自己,内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你是不是有点太玻璃心了。”秦萧暮看林若苏红了眼睛,却并不以为自己的实话有多么难听。
“你一直都很强,因为在你看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的一切,可能其他人要用十天、十个月甚至十年才能获得。你但凡有点同理心,也不至于会这样看轻他人的努力和坚持,更不至于会如此薄待他人对你的好感和喜爱。”
林若苏觉得自己年少无知,一片相思喂了狗。即便秦萧暮一直这么不可一世,可是面对面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会被气到心跳骤停。
“林若苏,我一般不跟别人说这些。因为说到最后就会出现目前这样,对牛弹琴的结果,屡试不爽。”秦萧暮笑着摇了一下头,一脸我不想再废话的表情。
林若苏也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上楼。
身后小肖在轻轻的喊,太太,晚饭好了。
可是,林若苏已经被气饱了,她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她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她必须要问一下mike,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不可理喻、目中无人的人。
mike或许在忙,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林若苏经过刚才的那场辩论,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里,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表,距离婚礼,才刚刚过去了十几天。
还要熬上6、7个月的时间,每天面对这个自大狂的轻蔑与不屑,她感觉自己迟早疯掉。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她简直觉得秦萧暮给自己下了什么咒。当她坐在书桌前静下心来,忽然觉得秦萧暮还有几分道理。一个聪明人为什么要选择甘愿被笨蛋虚耗,一个被暗恋的人为什么要选择去安抚自己不喜欢的女孩的心?似乎并不是秦萧暮过分,而是自己的想法圣母心。
这一下,林若苏愈发觉得自己是疯了,她被秦萧暮的逻辑牵着鼻子走,每天当面气的脸红脖子粗,回到房间又觉得其实全是自己的错。
大概是内心一直在左右互搏,内耗严重。到了十二点,她忽然觉察到自己饿了,不方便找小肖,还是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吧。
她轻手轻脚走下楼。
楼下只留了几个地灯,她摸索着去了厨房,里面有点黑,她伸手准备找灯的开关,忽然就摸到一个人。
她吓得正要喊出来,那个人忽然把她往胸前一揽,然后捂住了她的嘴,“这么晚,你想吵醒其他人吗?”
是秦萧暮!
这么晚,他也在厨房?难道也饿了?也在偷吃东西?
还没等她问出声,秦萧暮就拽着她走出客厅通往花园的门,外面月华如昼,满空星子像璀璨的钻石。
“秦萧暮,你放手!”林若苏声音虽小,却有嗔意。
秦萧暮却没有理她,一直把她拽到了花房。林若苏这才看到,秦萧暮左手拎着满满一大袋吃的。
“真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秦总也会半夜偷食。”林若苏正在表示她的不屑,却声音越来越小。
她看到秦萧暮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了牛奶、面包、黄油,麦片、小红肠!还有她最爱的芝士!天啊,竟然还有小肖做的黑森林蛋糕!
“怎么,你不吃吗?”秦萧暮拿了一块面包卷了一根红肠,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林若苏也当然不让的抢了一块面包,放了一片芝士,夹了一根红肠。她还顺手到了一杯牛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她发现秦萧暮并没有带杯子,因为自己白天在这里画画,所以杯子就正好搁在花房的桌上,现在正在她手边。她正在得意于秦萧暮喝不到牛奶,却没想到他极其自然流畅的从她手里拿过杯子,把牛奶一饮而尽。
“喂,这是我的杯子。”林若苏准备夺回杯子。
“怎么,你有什么病吗?”秦萧暮啃了一口面包,又喝了一口奶。
“当当然没有了!可是这是我的杯子,你,我”林若苏有点语无伦次了。
这个时候,秦萧暮忽然看到前方林若苏画了一半的画。他饶有兴致的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站起来,走过去。
林若苏顿时没了胃口,她不知道,接下来他又会用什么恶毒的语言来批判她的画。
大概过去了有好几分钟,秦萧暮才折返回来,拿起刚才尚未吃完的半片面包,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林若苏。
“怎么,秦先生又有话要说?”林若苏已经做好准备时刻迎接枪林弹雨。
秦萧暮没有做声,而是吃完面包,又追加了一大口牛奶,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感觉你画的还算ok,也不能说是完全没天赋,甚至还有点特别。林若苏,你竟然没有我想的那么差,我现在有点对你刮目相看。”
“所以,你是不是要收回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林若苏问,夜色下,她的眼神真挚又热烈。
“我觉得我之前说的也并没有什么错,即便你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天赋,可是也应该给自己机会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去体会一下层次分明的生活。”月亮的光穿透花房的透明屋顶,照在林若苏的脸上,她的冷白皮愈发透亮,她的眸子黝黑且泛着水光,她的嘴唇上还粘着一点面包屑。怎么回事,秦萧暮觉得自己忽然要被林若苏的眼神吸进去,他忍不住伸出手,帮林若苏抹去嘴角的面包屑。
林若苏吓了一跳,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弹开,秦萧暮就已经完成了至今为止,他对她最亲密的一个动作。
而后,两个人都有点尴尬。一下子,花房安静到只剩下心跳。
“不好意思,刚才我的确有点想吻你,可是不代表什么,男人在这种场景下都会有些失态。”秦萧暮直言。
林若苏读懂了,这个意思就是,这是一般男人都会有的肉体上的冲动,可是不代表我喜欢你。
“也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晚安。”林若苏决定及时化解彼此的难堪,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开,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不必要让什么发生。
假结婚、假结婚、假结婚。林若苏内心对自己说了三遍。
可是,大概是因为夜色太温柔,距离又太暧昧。林若苏刚转身,一只温热的大手便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她便跌落进秦萧暮的怀里。
然后,她便看见秦萧暮俯下身来,接着,他的唇,贴上了她的唇。
她甚至惊慌到来不及闭上眼睛,就任由秦萧暮霸道的舌对她攻城略地。
原来接吻是这样的。原来这是秦萧暮的吻。
林若苏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她成了任由摆布的提线木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对方,又或者该不该做出回应。
几分钟过去,漫长的像几个世纪。
秦萧暮抬起脸的那个瞬间,是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不是说喜欢我吗?就是这样的反应?”
林若苏轻轻的喘着气,十几年以来积累下来的,所有的爱和委屈,忽然一下奔涌而来。
她完全无法抑制的泪如雨下,她觉得自己就像秦萧暮的一个玩具。
可是,始作俑者是她自己。似乎是她给了他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暗许,也是她给了他肆无忌惮侵略她的勇气。既然他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吻她?既然他约定了这不过是一场假结婚,为什么还要不断来测试和验证她对他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