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噩耗

    一场bbq下来，在安东尼的极力撮合下，林若苏签了纪昀天做经纪人。

    现在看来，她没有选错人，纪昀天对待这份工作，可谓殚精竭虑，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

    林若苏本身就不喜欢抛头露面，而纪昀天热情活络、擅长沟通，公关、合作、商务这些对林若苏来说是难于上青天的事，在纪昀天这里，却手到擒来，得心应手。

    纪昀天也把林若苏保护得很好，从商业角度来说，保留一定的神秘感或许对林若苏的发展有好处。

    “若苏，我想你以后只署名sue，不需要太多向外暴露你的个人信息。外界对于你的认知，只停留在‘旅意华裔青年女画家sue’这个符号上。”纪昀天晃动着手中的apple pencil，边说边仔细端详着对面的林若苏。

    “你是想把我藏起来，然后做一波饥饿营销？”林若苏笑了。

    “若苏同学，我承认你的确画的很不错。但是在这个圈子里，仅仅画的不错是不够的，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出圈，都来自于包装。”纪昀天喝了口水，不疾不徐的说，“艺术品如果只是艺术品，是不具备商业意义的。因为美可以有很多表现形式，各花入各眼，每个人追寻和希求的美也各有千秋，没有标准，更难以界定。我不是教你沽名钓誉，只是这个圈子，目前为止，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被边缘化的人，没有任何前途。”

    虽然纪昀天的话有些刺耳，可是也是现状，更是事实。

    “我不想影响你，我希望你就做自己喜欢的纯粹的艺术。外围那些繁琐的、市侩的，甚至肮脏的，就交给我来应付。”纪昀天收起笑容，看向林若苏。

    这的确是林若苏最为理想的创作环境。从某种角度来说，她跟纪昀天的合作，可谓天衣无缝。

    安东尼果然是最懂林若苏作品的人，他的判断算是一语中的。这几年下来，喜欢林若苏的那些死忠粉，都能够保持每年买一两幅画的节奏。林若苏再也不用苦恼画卖不出去了，她现在苦恼的是，供不应求。

    因为稳定的市场需求，加上纪昀天不失时机的找美术评论家点评、找专业自媒体带节奏、邀约名人看个展、与时尚杂志以sue的名义协作公益联名款他果然是个有办法的人，林若苏的作品开始慢慢有了市场热度。

    一切都走上了正循环。

    安心创作的林若苏，也果然不负众望，越来越有个人鲜明的特点。这样一来，获奖和获得评论家点评的几率也就越高，被邀约参展露出的机会也就更多，市面上收集她画作的人就越多，而这一切都是被艺术主流圈层认可的基础。

    一个真正要走向巅峰的艺术家，普通市场里她的作品卖了多少，价值几何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在数得过来的那几所艺术馆里是否展出了她的画，在苏富比这样的拍卖市场上是否卖出过她的作品，这些都为藏家的认可度添砖加瓦。

    林若苏每年的产出有限，藏家鲜少有出售，需求又在增长。因为稀缺，所以在拍卖品市场上的成绩越来越亮眼。

    短短三年时间，她已然跻身艺术家顶流圈，虽然她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

    她和纪昀天在几年的合作里，也建立了非常坚实的信任和情谊。

    虽然现在看来纪昀天没有下错注，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作为林若苏的经纪人，他不仅颗粒无收，还经常贴钱做事。

    当然，纪昀天绝不是因为收益，才来给林若苏做经纪人。他觉得是林若苏帮自己实现了理想，也是林若苏，让他有了成就感，实现了自我价值。

    也许好的合作关系就是这样，相互成就，彼此感恩。

    当然，在这个过程里，两个人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更有相互妥协的时候。例如，关于林若苏绘画题材的局限性上。

    “若苏，其他题材我觉得你也完全能够handle，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不去试试呢？”纪昀天在林若苏画室的小花园里，晒着太阳喝着咖啡，装作无意实则有意的说，“外界很希望看到你的变化。要知道，你画人像，又不接受定制，这点真的让人很绝望。”

    “你在做我经纪人的时候，就知道我只画这个。”林若苏喝了口咖啡，不以为意。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画人像可以一直画，但是你不要只画一个男人，即便每次出现的样子都是不同的，但是大家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人。最近有很多很好的方向，我想做一些跨界合作，你专注人像，其实可以做一些nft作品，贴合现在的热点，可以更有话题性。”

    其实林若苏也有考虑题材上的改变，她虽然以人像作品闻名，但是她除了秦萧暮，谁也不想画。即便要换题材，她可能更喜欢画风景。

    她人生最无拘无束的时候，就是大学假期背上行囊和画笔，边走边画的那段日子。欧洲的厚重历史和文化，绝美的人文和风景，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一直觉得会有些不一样的表现方式，让这些风景可以留存在画布上。

    “我可能后期会尝试一些风景画。”林若苏笑着拍了拍纪昀天，“我一直想表达一下我眼中的蓝天白云、山川河流、田园风光。别那么绝望，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能接受人像定制，去酬谢一下你那些捧场的达官显贵。放轻松，我不是那么不接地气的艺术家。”

    纪昀天颇有些吃惊的看着林若苏，心花怒放。他没有想到对作品要求那么高的林若苏，并不像一些艺术家那么执拗，她明显懂什么是上善若水。

    “或许今年我们就可以做些尝试和改变，今年正好我们要在法国和中国做两场个展。我就是担心你的创作周期不够。”纪昀天顺势又进了一步。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最亲爱的经纪人大人。我现在就滚回去画画，你随意。”林若苏半开玩笑的说，她放下了咖啡杯，整理了一下衣裙，然后扯下了手腕上缠着的皮筋，顺手把头发挽起。

    纪昀天看的一时有些失神，继而又迅速镇定。林若苏还是一如当年初见时候的模样，天然去雕饰。说不喜欢林若苏是假的，可是理智如纪昀天，知道往前一步很可能连朋友也做不了，更无法共事，所以无数次说服自己，好好工作。

    也的确要好好工作，这一年够大家忙的。两场个展、若干个群展，还有两个邀请赛要参加，另外还有几场拍卖会。作为经纪人的他，还有无数需要左右逢源的party，需要代表林若苏露面的开幕式和论坛。所以一年365天，恨不得掰成730天来用。

    因为有纪昀天这道防火墙，林若苏很少与策展人或藏家直接沟通。

    这几年，只有一位英文名叫mike的藏家，与她互通邮件。

    原因也很特殊。

    mike是一家互联网艺术机构的总监，当年林若苏卖出的第一张画，就是他收藏的。那个时候林若苏还没有经纪人，是安东尼帮忙，两人互换了邮件联系方式。mike看上去很喜欢林若苏的画，每年都会收录林若苏的一两幅画，所以这些年一直保持联系。

    后来收画的事，mike就单线与纪昀天联系了，但节假日的时候还是会给林若苏发来邮件问候。两个人真正成为素未谋面却无话不谈的朋友，大概是因为安东尼的离世。

    安东尼在一年前的一个深夜，因为心脏病突发离世了。为了不影响林若苏在美国参赛，纪昀天等到比赛颁奖结束后才告诉她。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林若苏几近崩溃，她知道纪昀天这样是为她好，可是她还是非常非常难过。

    那天，林若苏没有参加赛后的party，而是孤身一人在纽约街头走了好久，她完全无法接受安东尼的突然离世，更无法接受她错过了安东尼的葬礼。

    要知道，安东尼对于她来说，是像父亲一样的存在，如果没有安东尼，就没有她今天的一切。

    她的每一次个展，每一次获奖，无论她从外地多晚回到佛罗伦萨，都会第一时间奔向安东尼的家，与安东尼夫妇分享。

    一时间，她满心的难过不知道要向谁来倾诉，她鲜少喝酒，回到宾馆，却饮到微醺。

    半醉半醒之间，她听到邮件提示音，打开电脑，是mike的来信。

    原来他也知道了安东尼离世的消息，向sue致以问候。

    或许是几分酒力作祟，林若苏给对方回了一封长信：

    mike，

    这一刻我实在太难过了，我不知道要向谁倾诉。

    或许不会有人了解，更无人能懂，在我的生命里，安东尼对我来说何其重要。他是我的恩师、更是我的伯乐，没有他就没有我现在的一切。

    他给我提供了宝贵的展览机会，并把我从肮脏潮湿的车库里捞出来，把自己那间著名的工作室，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租给我，让我安心创作。更重要的是，经过他的推荐，终于有人买走了我的画，mike，是你。

    他还介绍他的朋友给我做经纪人，帮我给一些大赛组委会写推荐信，让我终于有机会站在更多人面前，让我有机会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尝试，去画我自己喜欢的画。

    如果我没有遇到安东尼，我可能还在街头或是跳蚤市场画人像，我永远没有机会成为现在的我。可是他走了，我却因为要参加这些沽名钓誉的比赛，连他的葬礼都没有机会参加。

    mike，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我完全无法原谅我自己，我希望我能搭乘明天最早的班机回到意大利，为他献上迟到的花束。

    sue

    未几，mike竟然回了信。

    sue，

    斯人已逝，你继续画你所爱，才是对安东尼最好的报答。

    世事无常，人生总有遗憾。不囿于遗憾本身，珍惜当下。

    祝好。希望看到你未来更多精彩的画作。

    mike

    mike的回信很短，却让林若苏从起初完全无法遏制的情绪漩涡里，迅速就冷静下来。安东尼是个积极、乐观、善良的老头，他一直都是。他也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眼泪。

    她看了看时间，纽约时间晚上10点多，佛罗伦萨下午4点多，她赶紧给安东尼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安东尼的妻子，乔吉娅。老太太一听是sue的声音，哭了。

    林若苏告诉乔吉娅，很抱歉，她在纽约才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她买了明天一早回意大利的机票，她不会丢下乔吉娅的，她会陪她一起度过这段最难捱的时间。

    林若苏兑现了承诺，有三个月的时间没有画画，陪着乔吉娅四处走走。

    疯的是纪昀天，他知道林若苏还在生气，可是对于一个上升期的画家，三个月不画画，等于自我放弃。

    但是他也知道，这三个月林若苏不仅是在陪伴乔吉娅，也在疗愈她自己。

    其实他自己也非常难过，毕竟安东尼是他的忘年交，也曾经给予了他很多的帮助。可是面对堆成山的工作和林若苏的未来，他只能凭理智继续推进工作。

    这段时间，谁都联系不上林若苏，除了mike。

    他们从最开始的每周一两封信的进度，慢慢变成了每天通信。mike每封信并不长，却时常一两句话便解开了林若苏好久都没能想明白的问题。而林若苏的单纯与简单，也给mike面对的复杂的成人世界，带来了一丝清新与快乐。

    在陪乔吉娅的这段时间，林若苏也忽然对生活、对感情有了新的理解。

    老太太与安东尼识于微时，在安东尼惨到无家可归的时候，她仍然坚定的陪伴在他身边。可是当安东尼发迹，即便在其苦苦哀求之下，她却依然选择离开了他。

    林若苏不太理解为什么乔吉娅当时要做这种选择。老太太说，每个人都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安东尼当时出名了，很多模特、名媛都围绕着他，她对自己开始不自信了。她不知道安东尼依旧和她在一起，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爱情。她觉得如果不爱一个人，还勉强自己跟她在一起，反而是不负责的。

    可是她一离开安东尼，她就后悔了。而她也通过朋友、亲人，了解到安东尼在失去她之后有多么痛苦，每天借酒消愁，不再继续画画。她觉得自己是多么愚蠢，做了这样一个决定，所以毅然回头去找安东尼。

    老太太笑着对林若苏说，“sue，爱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就是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能快乐。”她接着说，“sue，我也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去画画，而不是陪着我这个老太婆，我想，这也是安东尼希望看到的。”

    林若苏泪目，走过去蹲在老太太身边，将头埋进她温暖的怀中。

    窗外阳光很好，四下安逸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