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告别

    走进仓库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

    太阳的余晖穿过仓库西头的大窗户，金色的光覆盖着仓库里堆放整齐的各种物料。

    “老大，她来了。”商焕城让林若苏在进门处等着，他径直走向深处。

    仓库很大，最深处一片昏暗，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两个人人影，没有互动，伫立不动。

    而后一个人，从暗处走向明处。当看到那个人的脸，林若苏不禁后退了一步，是左辰！

    左辰的脸色很不好，林若苏在他的脸上读到了各种复杂的“恨”。这个高年级的男生，在过去的一年多，一直以各种方式纠缠她，写情书递条子送礼物送花传话，一件都没少。

    左辰的确不爽。

    他在学校合唱队的演出里对她一见钟情。在这个学校，几乎没有他出手追不到的女生，可是眼前的这个林若苏，拒绝了他几百遍，甚至都抗拒他靠近。虽然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她喜欢的是他的好兄弟，但是，在心底里还是有些酸。

    林若苏看他一步步走近，心里开始狂跳。她不知道接下来这个“登徒子”会对她做什么，她下意识想转身逃跑。

    左辰大概看出来她有点想跑，一个箭步过去抓住她的手，“站住！老大有话要说。”接下来，压低了声音半调侃半不满的说，“你早点说你喜欢我们老大不就行了，拒绝我那么多次，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说完，他拉住林若苏的手腕，带着她往里面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这个位置很微妙，大概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却看不清脸。大概可以听清里面的说话，只要声量稍微提高那么一丢丢。

    接着，看到商焕城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

    “今天叫你来，是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一听就是秦萧暮的声音。“以后，不要把关注放在我身上，也尽量少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林若苏打开塑料袋，发现里面全是她的信，它们都被打开了，有的揉成团，有的被展开，有的被折起，满满的一袋子。

    那些她两年以来的情绪和情感，此时此刻都好像是被人踩在脚下的泥，更像是鸡毛掸子上渴望被尽快弹开的灰。

    她赶忙收紧塑料袋的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赶忙转身，逃也似的冲向仓库外。

    后面传来商焕城的声音，“你等一下！”

    林若苏像被点了穴，钉子一样站住了，心里砰砰跳。

    “小朋友，以后这些破烂玩意不要拿到学校里来，影响我们老大的心情。回去好好学习，少想这些没用的。”接着又嘟囔了一句，“简直是浪费我们的时间，找这些破玩意找了一个星期，你赶紧找个地方烧了算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林若苏一路埋着头，回到家便藏进了自己的房间，急迫的把所有的信笺都抚平摊开，她想看看到底找回来多少。

    因为漂流瓶容量有限，所以她最后选了她最想分享给秦萧暮的信笺。被装进漂流瓶的信笺上，她按照时间顺序做了编号。

    她根据编号，把所有的信笺按顺序排好，发现只少了几天的，分别是去年3月16日，那天她第一次学着交朋友，跟徐方叶去看了电影；她生日5月7号那天，她告诉秦萧暮她许下喜欢他一辈子的愿望；秦萧暮生日那天11月18号那天，她偷偷在篮球场边为他放了一瓶水，结果被商焕城喝了；以及今年2月15号那天，她决定换一种方式喜欢他。

    能在茫茫校园里收回这么多信，可能只有秦萧暮做得到。虽然他是怕影响了自己的名誉才做的这件事，可是也算是顺便帮了自己一把。

    看着眼里的这些信笺，想到自己的这场喜欢，最后沦为了一个笑话，林若苏苦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在这个学校里，她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一直谨小慎微。她从来不知道所谓的“漂亮”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更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让她陷入如今的万劫不复。如果能让她选择，她希望这一秒开始就从这个学校消失。

    林若苏的事，林安之当然有所耳闻。她放学经过若苏的房间，听见小妹在隐隐啜泣，轻叩了两下房门。

    许久，门开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安之走推门而入，看见妹妹俯倒在床上，背部微微起伏，还在哭。

    她坐到妹妹身边，用手轻轻抚摸若苏的肩，轻声说，“若苏，别哭。有姐姐。”

    听到这些，林若苏更忍不住了，坐起来抱着姐姐嚎啕大哭。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

    “要是知道你那么喜欢秦萧暮，告诉大姐啊，我去年就让你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林安之半开玩笑说，“好了好了，什么秦萧暮，有那么好吗？我告诉你，我是全校曾经离秦萧暮最近的女生，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他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林若苏知道大姐是为了宽慰自己，可是还是觉得有个姐姐真好。

    “我其实已经在努力好好学习了，我想像你一样，考上我们学校的高中部，然后去考央美或者国美，再去意大利或法国。我要像妈妈那样，成为最好的画家。”林若苏攀在大姐身上，笑着撒娇。

    “是啊，你一定可以成为最棒的画家。那个时候，秦萧暮算什么，以后李萧暮、王萧暮都排队让你选，你要相信你大姐的话！”安之轻拍着若苏。

    “我变得更好了，一定会遇到更好的。”若苏点点头，继而紧紧的抱住姐姐，她不想让姐姐看到她哭了。

    最后的10天，转瞬即逝，期末考终于结束了。

    若苏请假在家复习，屏蔽了一切干扰，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考得还不错。

    而圣安国际学校，随着这个学期的结束，关于秦萧暮的传奇也终于落幕了。

    可是林若苏知道，只要自己还在这个学校待一天，江湖上关于她的故事就不会下播。走到哪里都有了解和熟悉这件事的人，倘若她就是个普通的存在，可能随着时间的流失会逐渐隐匿在校园的众多八卦新闻里。可是她是林若苏啊，走到哪里都被瞩目。

    幸好，爸妈还不知道这些事。他们实在太忙，爸爸每天都在忙公司的事，妈妈每天不是在工作室画画，就是在上课、评审、讲学里打转。两个人每天早出晚归，家长会都找秘书代劳。秘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大姐林安之交代的明明白白，绝不多话。所以林若苏在学校的这点破事，自然被瞒了个干干净净。

    终于到了暑假，妈妈苏远心去意大利做访学，林若苏也跟着去了意大利游学。

    浩如烟海的各种艺术馆和博物馆，让她乐而忘返。在佛罗伦萨的那些天，她把自己埋在乌菲兹美术馆里，几乎挪不动步子。

    达芬奇《东方三朝来圣》、波提切利《维拉斯的诞生》、米开朗基罗《圣家族》、卡拉瓦乔《酒神》和《美杜莎》

    那些以往在网上和书上看到的名画，现在真真切切的展现在眼前，给林若苏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大多从压抑而又漫长的中世纪末期而来。林若苏跟他们隔了数百年，却有一种情感上无法解释的惺惺相惜。

    她最爱波提切利的《春》（la primavera），比起达芬奇的浓墨重彩，波提切利的画更清新柔和，他笔下的美人都超越了自然比例的束缚，身材修长曼妙，丰腴柔美。

    在这幅画前，她坐了好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祥和，在漫长而平静的对峙中，这幅画将她一点点的包裹着，温柔的治愈着她。

    来佛罗伦萨之前，她精心的做了一些功课。这里是欧洲文艺复兴的发祥地，是歌剧的诞生地。佛罗伦萨在意大利语中，是“花之都”的意思，中国诗人徐志摩根据意大利语firenze的发音，给这里起了一个听起来极为浪漫的名字——“翡冷翠”。没有身临其境，或许很难理解“翡冷翠”这三个字的翻译是多么贴切，而“翡冷翠”这个名字又是多么应景。

    妈妈忙于学术会议，把林若苏委托给自己的学生们照看。她像个小尾巴，跟在一群大学生后面到处看展、速写、吃pizza、喝咖啡，谈恋爱。

    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她太喜欢眼前的一切了。特别是晚饭后跟他们一起，肆意的走在贯穿佛罗伦萨的阿诺河边，然后开始寻找传说中的古迹，例如但丁与贝娅特丽相遇的老桥，然后她从指缝间偷看妈妈的学生站在桥上接吻。

    晚风拂面，夕阳正好。

    在佛罗伦萨的这段日子，她体会到了久违的放松与自在。她甚至屏蔽了班级群和学校邮件，她想跟过去的日子做个彻底的告别，推倒重来，重新出发。

    回国后的一天，她趁着父母都在的时候，开诚布公的告诉他们，她在学校过得不开心，一直被骚扰，希望能够在新学期换一个环境。她觉得这次的意大利之行，帮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国学画画。她给自己定了个计划，一年的时间用来学意大利语，找个专业的学校夯实绘画基础。

    林旭辉听到这些，一愣。“若苏，你要想清楚，你现在还小，很多时候头脑一热做的决定，不一定是正确的。”他说完看了一眼苏远心，苏远心知道，丈夫这是在责备自己，不应该把女儿带到意大利那么远，现在心野了，收不回来了。

    可是比起林旭辉关注的点，苏远心更关注孩子在学校被霸凌的事，她认为如果在学校过得不开心，换一个环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女儿现在喜欢画画，想要学习绘画，并且希望成为自己这样的画家，她的开心几乎要从心底漫溢出来。

    去意大利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她在那边认识很多知名的艺术家，如果孩子能够跟着他们学习，的确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加上这孩子有艺术天赋，又肯努力，以后完全有可能成为一颗耀眼的艺术新星。

    作为母亲，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那我们下学期就转学，我以前的大学同学开了一家美术学校，专门针对想要进入艺术学院深造的学生。但是你可能比别的孩子要吃更多的苦，因为我还是希望你能学好文化课，除了意大利语还能学好英语，更不能丢掉你一直不错的语文，另外还要打下坚实的绘画基础。你能做得到吗，林若苏？”

    苏远心第一次这么严肃的发问，此时，女儿更像是自己的学生。

    “妈，我可以的。”林若苏明白，这是她改变目前状况最好的选择，也是她离开圣安的唯一的机会。

    林旭辉看到妻子这么支持女儿，即便心有不悦，也不便在说什么。

    在新学期来临之前，林若苏终于如愿以偿的转学了。

    学校不大，或许因为都是艺术生的原因，大家都有着各自非常鲜明的个性，没有人八卦什么，大家都在讨论艺术、文学或是哲学。在这里，几乎没有人在乎别人的生活，只想过好自己标新立异的生活，你甚至可以肆意而直接的说对方丑，但是你绝对不能说他画的不好。

    这是个有意思的学校，林若苏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同学。当然，因为学校里异类太多，所以她反而显得很稀松平常了。

    周末的时候，她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语言学习上，她后来才知道为什么妈妈一直这么重视语言学习，因为语言是文化的基础，想要真正学好绘画，文化积累必不可少，会帮助你获得更多的灵感，也会为你的作品沉淀更多底蕴。

    林若苏在新学校，好像是一头被放归海洋的鲸。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热爱和想象，都在画布上尽情释放。

    老师觉得她进步飞速、天赋惊人，后来才知道她是苏远心的女儿，大呼，难怪。

    而圣安、又或者是徐方叶，都已经从林若苏的生活里彻底退出。

    可而秦萧暮，却像一个始终挥之不去的影子，或远或近的萦绕在林若苏的生活里。

    这事没法避免。两家大人时有往来，加上林安之留有秦萧暮的微信，所以她会有时候把秦萧暮的事当八卦说给林若苏听。例如秦萧暮什么时候去了美国，终于在斯坦福顺利入学，还如愿以偿的遇到了谢莹学姐，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每次想到秦萧暮，林若苏的心还是会被时间的利器轻轻戳动。

    她对他的喜欢，不仅没有因为时间的消逝而趋于平淡，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浓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