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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哭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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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二爷含笑道:“小墩儿的意思是,要二爷爷帮你出气?”

    糖墩儿抿了抿唇,低下头去,小声道:“他们弄得我一身的伤,既耽误了生祭,又害得这位吉玉哥哥放血拖延,换言之,他们妨碍的是村子的平安,怎么能坐地收钱,还一点惩罚不受呢?”

    “二爷爷选我为祭品,肯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以前就看出了我的合适。您平常那样关照我,又多次劝阻他们打我,也是为了我好生活着,预备需要的时候用上。但我的那对假父母阴奉阳违,不理解二爷爷的苦心,好几次差点把我磋磨死,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您就一点不生气吗?”

    好聪慧的孩子。神二爷和吉玉脑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神二爷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小墩儿,你知道为什么你父母无子,不向送子娘娘祈祷,反而从外头抱了你来招弟?”

    糖墩儿摇了摇头。这也是她疑惑的问题。

    神二爷笑了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咱们村子因为某些缘故,无法自行繁衍,男女双方只有向娘娘献祭祈求才能受孕。这祈求态度诚恳与否,是否能令娘娘垂怜,看的就是祭品的质量,然而你父母当年”

    糖墩儿纠正他道:“是假父母。他们献上了什么?”

    “炸蚕蛹。”吉玉口吻冷淡。

    神二爷尴尬一笑,解释道:“送子娘娘的原身本相,便是一条天桑蚕。”

    糖墩儿了然,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请神办事,结果炸了人家子孙,还充当礼物送了上去,能得偿所愿才怪呢。

    “不过二爷爷,既然他们被娘娘厌恶,那李不凡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我真能招来个弟弟?”

    神二爷道:“倒也可以这样理解。他们把你抱来松前村后,便再次向娘娘祈求,期盼以女儿招弟,这便有献祭交换的意思在。碰巧,你又是娘娘非常喜爱的祭物,只等年岁一到便可收割,有这个前提,你父母的愿望当然会被满足。我也是最近才参透娘娘的深意。”

    感情李不凡的出生还沾了自己的光。

    糖墩儿突然觉得很讽刺,受到神灵喜爱的她注定会死,而充当父母名头的人却在沐浴神恩。

    小姑娘低下了头,从紧咬的唇瓣里挤出细细的叹息,听得人心头发紧。

    吉玉看了一眼神二爷,道:“明日把他们带过来。”

    神二爷恭敬笑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说这件事,只是为了告诉小墩儿,你父母现在还活着,完全是沾了你的光,你想处理他们,自然无需顾虑。”

    糖墩儿惊喜抬脸,甜甜一笑:“二爷爷和小哥哥能帮我,我死也心甘情愿了。”

    听到‘心甘情愿’这四个字,神二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既然还需要等几天祭祀,神二爷就给糖墩儿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让她好好养伤。

    本担心小丫头一肚子心眼会偷跑,谁知糖墩儿主动要求和吉玉同住,“我和小哥哥相差不了几岁,还能聊聊天。有他看住我,二爷爷您也放心。”摆足了配合的姿态。

    雪花在窗外扑朔纷飞,暖炕上,年纪相仿的小儿女各占一边。

    吉玉洗漱完毕,发辫解开,一头乌发披在肩头,凌厉的眸子被热汽熏过,泛着淡淡的红晕。黑色的衬衫领口露出两道锁骨,玉色舒展,精致异常。

    糖墩儿抱着双膝,裹着被子,洗干净的小脸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没有半点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

    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吉玉未曾动容,只是从柜子里取出一罐药膏,扔给了她:“自己涂。”

    糖墩儿有些忙乱地接过,软声道:“谢谢哥哥。”

    她当着吉玉的面开始涂药,额头、脸庞、手臂、膝盖抹了足有大半罐,空气中充满了药膏的芬芳。

    直到抹到脚踝,糖墩儿才开了口:“哥哥,我怎么在村子里没有见过你,二爷爷为什么叫你小家主?”

    吉玉瞥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糖墩儿有些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不该乱问的。”

    吉玉看着小姑娘不安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取了布巾,擦拭湿发。

    糖墩儿暗暗磨了磨牙,细密的羽睫垂下,掩去了一瞬间的怨恨,等再一抬眼,又是一脸的纯美动人。

    “哥哥,让我来给你擦好不好。你今天同意了帮我,我也想感谢哥哥。”她一边说,一边辗转着向吉玉爬去。

    吉玉的目光从散乱的黑发中射过来,凛冽冰凉,仿佛坚冰三尺的寒潭,糖墩儿强忍着没有在簌簌寒气中退缩,从他手里抽过布巾,轻轻揉搓乌发,小心细致地吸附每一颗水珠。

    “像你这样的孩子,倒是少见。”吉玉道。

    他没有调侃的意思,只是平静地说出事实。清冷的声音在冬夜里回荡,像极了廊角的银铃,泠泠作响。

    糖墩儿放下布巾,从炕桌上执起木梳,为他梳理长发,笑道:“哥哥,你怎么老气横秋的,我们岁数应该相差不大,我十二岁了,过了三月就是十三,哥哥你多大?”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吉玉道:“十五。”

    “比我大三岁。”糖墩儿顿了顿:“真好。”

    吉玉默不应声,糖墩儿便继续道:“我能看出来,哥哥不是村子里的人,更像外面来的。我猜,您一定走过很多地方,看过许多新奇的东西,不像我,一辈子只能待在这个小村子里,到死也是这样。”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低落,梳子从她掌中滑落,改用灵巧的手指编起辫子。

    吉玉微微蹙眉,一股非常舒适的触感在发间扩散,小姑娘编发之轻巧,竟没有牵疼一根发丝。

    他不做声,糖墩儿也点到为止,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编好最后一根细辫,百分百还原了吉玉之前的发型,小姑娘才浅浅呼出一口气,撒娇似的趴在吉玉背上,轻轻蹭着他的耳畔:“哥哥,我累了。”

    昏黄灯光模糊了匪徒与人质的关系,为这幅荒唐画面披上一层温柔的面纱,仿佛一对儿要好的玩伴在耳鬓厮磨,嘤嘤私语。

    只有糖墩儿自己知道,她有多想拿起梳子,将每根梳齿插进少年匪徒的脖颈。

    “睡吧。”吉玉攥住她的手腕,拨向一旁,他的力气不算大,但对于柔弱的小姑娘来说却足以踉跄歪倒,脚腕的位置没有及时调整,扭向一边,小姑娘发出一声毫不做作的痛呼。

    “疼!”

    眼泪断线珠子般簌簌掉落,糖墩儿依偎在吉玉的腿边,疼得直哭,手指无意识地牵住他的衣摆,攥成小小的一团。

    吉玉冷声让她别哭了,但糖墩儿装着没听见,依旧小声地抽抽搭搭。

    糖墩儿的哭,根本不像寻常孩子那样鬼哭狼嚎,声嘶力竭,泪水和鼻涕糊着满脸。

    她哭声细细的,很轻柔,一声一声,像糖丝一样缠住别人的心。

    眼泪清亮而圆,珍珠似地点缀着眸子,在灯光下晶莹溢彩。

    就连哭相都那样可爱。眼周和鼻头泛着红,樱花似的唇瓣张张合合,小猫似的对人呜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吉玉虽生性冰冷,但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眼神威胁无效后,还是向糖墩儿伸出了手:“过来。”

    糖墩儿跌在他膝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嘴里就被塞了一团布巾。她想挣扎,双手却被紧紧按住。吉玉看着清瘦,但蕴藏的力道极大,小姑娘扑腾几下都难以挣脱,干脆听天由命了,侧过脸默默地流眼泪。

    吉玉维持着冷脸,一手握上小姑娘的脚腕。

    与寒涿一样,这少年的手指生得十分硬朗,像是玉质的镣铐圈住那一段纤白,不甚温和地摩挲两下,猛地“喀嚓”一掰——

    “唔!”布巾也堵不住小姑娘的尖叫,糖墩儿几乎一瞬间泡进了水里,浑身都是冷汗。她痛得几乎晕厥,剧烈地哆嗦了一会儿,才渐渐缓过神来。

    半晌,她像假死的小虫一样,试探着颤了一下腿,突然发现,那只脱臼的脚腕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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