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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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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后,傅清给家仆和打手们结了工钱,又赔了不少的抚恤金,算是补偿那两根断指为以后生活带来的不便。铺子和布料存货全部当了去,这宅子再过两天也要被收走了。虽然还有些余钱,但也不知道够不够撑到找回父亲。所以傅清辞退了所有家仆打手和店铺里的伙计,算是节省开支。栀子是不愿离开的,傅清也明白,便也没提这事。

    舟车劳顿两天,傅清撑不住要回卧房休息。本以为家里的人都要走了,小厮阿然他们几个虽是拿了工钱,却没有离开:“小姐,您和栀子姑娘都是女孩,没了宅子,铺子和伺候的人,怎么挣钱生活啊。这样难的时候,我们要是一走了之还是人吗?我们几个都商量好了,不走!”

    “没错,我和阿然是一定不会走的,您这样汤药不离口身体虚弱,和栀子两人怎么生活啊!”小夏涨红了脸,急不可耐的要表忠心。小夏年纪不大,却已经在傅家做了好几年了,本是由阿然带着做事的,阿然和栀子差不多年纪,虽然老练些,但还是年轻气盛的很,那股子愣头青的劲儿反倒安慰了傅清和栀子。

    “他们领了钱,立了字据,拿回了自己的奴契,做回自由身,这样难道不好吗?你们留下,我也给不了你们什么,明天我和栀子就要搬到远郊的旧宅住了,你们若是离开了傅家,还能再找到好的东家。”傅清深知能不能找回父亲都是未知数,且不说自己能不能撑到那天,就是真的等到了,若是对方提出什么要求,自己怕也是很难做到。她是傅家人,栀子是父亲母亲救回来的,她们俩愿意折在里面是应该的,小夏和阿然还年轻,而且只是自己的小厮,这种时候本不该拘着他们,放他们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

    “小姐,我们是不会走的,在匪窝里我们带着栀子走,弃您于不顾就已经让我们万分悔恨了,我们不会再在这个时候拿了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这次您也别想拿刀吓唬我们,我们说什么都不会走的!”阿然跪在傅清床边,把卖身契还给傅清:“这个我不要,小姐待我好,我知道。”说完就拽着小夏往外走:“我们给您请大夫去!”阿然惦记着傅清之前咳嗽的吐了血,急匆匆地往外走。小夏也连忙拿出卖身契要递过去,结果阿然拽的太用劲,走得也太快,卖身契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傅清床边的地上。傅清挪到床沿伸出手去勾那卖身契:“真傻啊,非要趟这浑水做什么。”

    “小姐,您先睡会儿吧。您这身子……”栀子候在床边,捡起来卖身契递给傅清,傅清收了起来,等着搬家的时候一起带走。

    傅清收好东西又躺了下来:“睡不着,前几天是睡多少都不够,现在却是一点也不想睡,我大概把觉都谁完了吧。”傅清勾着床幔上垂下的流苏,没精打采道:“栀子,你觉得父亲会得罪什么人?”

    栀子立刻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啊!老爷是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得罪人呢?”

    “是啊,怎么会得罪人呢?”傅清想不通也不理解:“栀子,明天我们去把货款结了,这边事结束了,我们就去找父亲。父亲年年出门那么多次,我们就沿着那些路走,总能知道些什么的。”

    “小姐,那些常陪老爷外出的,肯定能知道些什么。咋们不是带回两个吗?”

    “你刚刚也听见了,他们说不知道。”傅清拍着额头:“他们不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来是真的不知道,二来便是刻意隐瞒,若是第二,除非我们拿捏住他们的小辫儿,否则不会开口。”

    栀子趴到傅清跟前,悄悄道:“那我们把他们带来拷问一番?”

    拷问吗?怎么拷问?用刑?还是和那些山匪一样切了手指头来威胁?傅清脑袋稀里糊涂的想不出所以然来,她讨厌山匪的那一套,但又不可否认他们的方法很有效,单看出卖父亲的那个伙计,是如何骗了自己,带着满身伤痕逃回来告诉自己父亲被山匪掳去,里应外合骗取家产,又如何苦苦哀求,希望自己能够不计前嫌的救他回去的,傅清就明白后时候心狠一点反而比仁慈又用的多。

    正想着,阿然和小夏就跑进来,小夏帮忙背着药箱,大夫跟着跑的气喘吁吁:“傅小姐,您这段日子……反复无常的病了好几回了,您要是不静养,就是灵丹妙药也是无用啊。”大夫虽是医者仁心,却也受不了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这样来回折腾,还如何能医好。

    “劳烦大夫了,只是最近确实事多,我也是无法。”傅清解释道。大夫心疼傅清年纪轻轻却已经病了多年,耐下心来诊脉:“您这脉象……”

    “不好吗?大夫但说无妨。”傅清也大概猜到了,从那一口鲜血吐出时,她就知道肯定是不好了。大夫摇了摇头:“小姐,您……”似乎看出了大夫难以启齿的不自在,傅清体贴道:“我知道我大抵是撑不了多久了,您一直替我看病,这么多年,好好坏坏的,我早习惯了,于大夫,您从前救了母亲一命,也救了我一命,能活这么久,我已经很开心了。您见过的生死肯定比我多,我也不过是你万千病人中的一个,是死是活本就是命数,我改不了,您也是,既是如此,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我也没能真的救回傅夫人,夫人她还是香消玉殒了。”想起往事傅清和于大夫都沉默了。傅清从小便缠着父亲讲母亲的事,算是知道不少,而于大夫,身处其中,自然知道的更多。

    “于大夫,您直接说吧,我还有多少时间,一年,两年,还是就这几个月了?”傅清支起身子,咽下即将要咳出来的血,唇色发白,有气无力。

    “三年,最多三年。”一句话,刺穿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窝。小夏和阿然不敢出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栀子却是忍不住的哭出声来。“三年也挺久的了,找到父亲,你们的生活还能继续下去。于大夫,您开药吧,最近我事多,下猛药也无妨,必须让我尽快好起来。”

    于大夫痛心疾首道:“小姐,您这是在胡闹啊!”

    “既是旧疾顽疾就更应该精心养病,最近就是事再多也该交给家里人去办,您要是在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劳心劳神,便是华佗在世也难保您重回康健啊!”

    “于大夫,您与我家相识多年,您是长辈,我便也不瞒您了。如今这傅家早就不是从前的傅家了。傅家的家仆,店铺的伙计我都辞退了,傅家唯一剩下的都在这屋子里了。”傅清靠在软垫上止不住的咳嗽,最后咳出了一小口血,眼眶微红,看的叫人心疼。

    于大夫赶紧上前给傅清扎针,又坐下来把脉,改了几味药材,又添了一副药:“傅家出事了吗?这几日我去农户家收购药材,又新带了几个徒弟,一直没得空。傅老爷呢?”

    傅清没什么气力,便叫栀子说了个大概,于大夫只是一介医者,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止不住的唏嘘,土匪横行,当官的不为百姓,这世道竟不叫人有活路。

    “于大夫,您和父亲早年相识,我想问问,父亲可有结过仇家吗?”

    “仇家?”于大夫仔细思索一番,摇了摇头:“仇家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傅老爷从前和商老爷很是要好,两家时常走动。”

    “傅老爷刚来此地,做的就是绸缎布匹的生意,还算红火的很,很快就置办了房子,站稳了脚跟。商家当时一直不得志,商老爷是读书人,不得重视,做不了官,只能教几个孩子,算是勉强度日。傅家便时常接济,两位夫人也处的极好。后来傅夫人也就是小姐您的母亲,在郊外与商夫人同游,不知出了什么事,您母亲回来时大出血,艰难生下来小姐您,当时商家夫妇都在,傅老爷动了好大的怒,不过也没有问出出事的原因。一年后您母亲……傅夫人……离世,商家并没有来祭拜,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两家生分了。”

    “仔细想来,傅老爷为商多年,从没听说过和谁生怨,若真有什么不对劲,便只有这一件事了。”于大夫取下银针,栀子过来伺候小姐躺下:“小姐若是没什么旁的事,我便回去了。”

    “于大夫慢走,阿然,你去拿药吧。”阿然跟着离开,小夏去厢房外待在,今天夜里傅家已经没有家仆打手看家护院,阿然一早便说了他两是男孩,所以轮流守夜。阿然去拿药,小夏便老老实实地坐在门外,安安静静地守着门内的小姐和栀子姑娘。傅家的宅子好像变得很小很小了,只有背后的那一间小屋才是他们要守的家。

    傅清蜷缩在被子里,想起那天晚上商家夫人的冷漠,又想起方才于大夫说起的两家情谊,不由得觉得人心可怕。这段时间的经历几乎颠覆的傅清十几年来的观念,她想不明白的事很多,没经历过,没听说过,就像是被豢养起来的金丝雀,突然有一天,金丝雀被放飞出来,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是豢养者描述的那样,原本的世界远比她所认识的更加残忍,更加无情,更加险恶,更加吃人……

    小夏守了上半夜,下半夜睡的很好,早早的起床,拿了刚领的工钱出去买早饭。阿然正打算等小夏回来就回房间补一觉,就听见有人来叫门,敲得并不急切,相反的,一声一声沉重的,缓慢的敲门声里,阿然觉出了丝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小姐,小姐。”阿然轻轻地敲着房门,等到栀子出来开门,阿然低声道:“小姐醒了吗?外面有人敲门。咋们明天就要走了,要不就避一避吧。”

    “有打算装作不在吗?”傅清轻轻笑了一声,门口两人都听见了,傅清唤阿然进去,傅清已经起身,披着厚厚的毛绒披风:“小夏不在吗?”

    “小夏出去买吃的了。”阿然回到。“那我们一起去吧,看看究竟是谁来了。”傅清在栀子的搀扶下一步步往外,昨晚吃了药,虽然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好歹不咳嗽了。

    阿然小跑着过去开了门,傅清站在大门口,没让栀子扶着,挺直的脊背,未施粉黛的脸上有些许病气,披着不合时宜的披风,任谁看着都知道这人身体欠佳。

    来的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他身后是派头不小的马车:“傅家小姐。”只一声,三个人便都听出来了,是位太监,那想来是宫中来人了。

    那人微笑着道:“不知可否进去说话?”恭敬有礼,傅清侧过身请人进来。

    “不知公公是……”傅清见那人还未自报家门,不敢瞎喊。

    “是我疏忽了,傅小姐足不出户,不问世事,想来是不知道的,咋家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太监,叫咋家陈公公就好。”说完又拿出宫牌,确确实实是贵妃宫里的人。

    “陈公公,不知是有何事到我家来呢?”傅清让陈公公上座,又叫栀子上茶。陈公公喝了茶水才慢慢道:“傅小姐,说起来,您和贵妃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今儿,咋家不得不来提醒您一句,有些东西您不该要,有些东西您也不该想,免得让身边的人受牵连啊。”说完递过来一枚戒指,玉的成色极好,不干不涩不裂,细腻无贼亮之光,荧而无暇,或者换一句话,这块玉,傅清从小看到大,从小玩到大,这块玉就是父亲常带着的扳指。

    “公公的话,我听不明白,还请公公赐教。”傅清行了一个大礼,身边的人还没明白过来,便都慌慌张张的随着傅清行礼。

    陈公公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安生的喝着茶,然后才装作突然发现一般,惊呼起来:“哎呀,傅小姐真是客气,怎么行这样的大礼,快快起来。”

    “赐教谈不上,不过确是又要提点一二的地方。”

    “傅小姐,贵府这几日想来并不太平吧。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傅小姐就没想过是谁造成的吗?是谁同与不该妄想的人私相授受?是谁不知天高地厚横刀夺爱?又是谁害的您突然家道中落?”

    这一句句都像是一把把剑,直直地插在傅清的心窝了,狠狠地搅上一搅。可尽管如此,傅清还是只能恭恭敬敬的跪在高椅之下,声音颤抖的几乎连不起来:“民女愚钝,还请公公明白告知,如何挽救,如何补偿?”

    陈公公闭口不答,待傅清抬头顺着陈公公的目光看去,才明白:“栀子,你们先下去。”栀子有些担心,正要出声,身旁的阿然扯了扯栀子的袖子,栀子回头看了傅清好几眼,不放心的下去。“栀子姐姐,我们就在门外听着,一有不对劲就冲进去。”栀子无可奈何,只能这样了。

    眼下屋里便只有傅清和那位陈公公了。陈公公见人都走了,才悠悠然开了口:“傅小姐啊,这人呢,最重要的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身份地位,尊卑有序,有些事还是懂点分寸才好啊。”

    “我父亲……”傅清出言打断了陈公公絮絮叨叨的教训。陈公公似乎有些不满被打断,但还是就这说下去了:“您父亲好生的在府里招待着,只等您这边乖乖办事了。”

    “要怎么样才能放了父亲?”

    “听说商家那位倔的很,非您不娶?还订了亲?不过您配不配得上这可就两说了,如今有人看上了那位,您觉得这该怎么办呢?”

    “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陈公公似乎诧异的很:“傅小姐还有要求?”

    “这几日我叫人骗的辛苦,实在是经不起再来一次了,不见到人,不办事。”说完傅清站起身来,跪久了的膝盖针扎般的痛,除了上一次求商夫人,傅清从未跪过谁,如今跪了半天,连站起身都有些吃力,但没有人扶她,面前还坐着个仗势欺人的东西,不得不强忍下来,装作无事的模样:“想来公公还要回去回话,您也知道我家道中落,如今是揭不开锅了,便不留公公用膳了。”虽是这样说着,可还是从腕上撸下手镯递到公公面前:“劳烦公公跑这一趟,还望公公多多照顾着些。”陈公公得了好,笑的眼睛眯成了缝,乐呵呵的走了。

    陈公公走后,栀子和阿然走进来,买了早饭回来的小夏也面色沉重的跟在后面。“小姐,是老爷有消息了吗?”栀子最先开口,但看着傅清紧蹙的眉头,连问话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栀子,我和商昱珩青梅竹马,十几年了,到头来竟是我私相授受?竟是我横刀夺爱?这都是什么世道!”

    “我还以为父亲是结了仇家,结果竟是我贪心不足!竟是我痴心妄想!竟是我高攀不得!竟是因我而起!全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傅清嘶吼着,用从未发出过的高亢的声音发泄着,吼叫着,最后喷出一口血来。

    “小姐!”

    “叫大夫来!叫大夫!”

    “不许去!”傅清叫急急忙忙外跑的阿然:“不许去!于大夫开了我要的药吧,拿来,给我吃。拿来!”

    “小姐!您不要命了!”栀子摁住阿然,冲着傅清道。“我要父亲!”傅清直直的看着栀子:“我要父亲。”而后推了一把阿然:“去啊!”阿然许是有些不肯,但还是去了。

    吞下那粒乌黑的药丸,傅清终于喘匀了气:“你们收拾一下,一会儿我们去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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