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傅清今日起的格外的早,天刚蒙蒙亮便迷迷瞪瞪的醒来,挪了挪身子,半靠在床上。最近事多又乱,傅清总是少食少眠的,昨晚去了趟商家,意外睡得安稳,虽然醒得早,但也比前几日睁眼到天亮的情况要好。今天就是第三天了,不知道账房先生救出父亲了没有。越想便越是揪心,当时怎么就没能一起去呢?继而又开始怨恨这总不见好缠绵病榻的身子,想着想着便哭了出来……
最近的傅清变得越来越爱哭了……
到了辰时,栀子进来照看傅清,见帷幔还未拉开,也没什么动静,便悄悄地探身进去看看,见小姐还未醒,便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等到栀子离开,傅清才睁开眼,泪痕早就在栀子进来前擦干净了,但眼睛还红红的,也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消下去。
又过了许久,栀子准备好了早膳来伺候傅清起床。傅清揉了揉眼睛,装作还未睡饱的样子,迷迷糊糊的不愿起来,栀子没看出来傅清眼眶微红,只当小姐没睡好:“小姐,先吃点东西,要是实在太困了,吃完了再歇息会儿。昨晚也确实太累了,小姐有哪里不适的吗?小姐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不必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休息的不好,连着昨晚那些,累着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一会儿再休息下。”傅清喝着寡淡无味的粥,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但面上还是没显出什么异样:“栀子,要是父亲回来了,一点要来叫醒我!”
栀子给傅清夹了块小酥饼:“小姐放心,只管安心的休息。今个儿老爷不一定能赶回来,账房先生他们骑马赶路,这一来一去的,怎么着还得过两天。”
傅清知道是自己心急,但又怎能不心急呢?“我知道的,可我还是担心,栀子,我这几天总是不安的很,或许那晚,我该死皮赖脸的留下,就算是撒泼打滚也要见到商昱珩,求他去找知府,带一队衙役一起去的。”
“可偏偏只有三天,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就连赶路的时间都不富裕,逼着我不得不这样轻易的就下了决定。我甚至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拉弓射箭,如今箭已经射出去了,能不能命中目标只能听天由命。栀子,我真的恨死这种命由不得自己,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了。”
栀子搂着瘦弱的傅清,感觉到傅清微微颤抖的身子,很轻很轻地抽泣的声音从臂弯处传出来,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栀子只觉得自己也要落下泪来,却还是死死的忍住了,通红的眼睛明晃晃的昭示着她心底的悲痛无措与无能为力。却因为自己现在是傅家唯一的支柱,不得不挺起腰板,她要撑着,撑到老爷回来,把傅清平安健康的交给老爷。
好不容易等傅清平静下来,伺候傅清喝了安神茶,燃了安神香才睡下。栀子坐在廊下,看着寂静的宅子,少有两个家仆走动,越坐越心凉,这不像是傅家,傅家从来没有这样过。
话分两头,再说回商家,商父下朝回家,顺道去看了看商昱珩,见商昱珩还是一副生龙活虎死犟的样子,坐都没坐,直接去了书房。
商父今天在朝堂上被狠狠参了一本,吏部有官参他当年买官入仕,德不配位。皇上的意思不算明朗,文武百官都知道,商昱珩是新科状元,皇上曾经打算委以重任,但一直搁置到现在。公主的事,朝堂上的都知道个大概,但皇上的心意谁又敢揣摩呢?不赏不罚,不升不贬,商昱珩一直没被委任官职,使得众人猜疑。
吏部参的这一本,有理有据,直接堵得商父哑口无言,但还是挺直了腰板称自己冤枉,此事纯属无稽之谈。皇上只是按流程,要求吏部认真查办,不姑息不含冤。商父出了一身的汗,暗道商昱珩闯了大祸。若非商昱珩胆大妄为,也不会有人来查办像他这样位卑言轻的文官了。却又心存侥幸,毕竟这事除了傅家没人知道……
二十五年前……
商荀带着夫人初来郾城,当时虽为进士,却未能谋得一官半职,生活无以为继,这时遇到了傅盛。傅盛当时已有了一间铺面,与其夫人琴瑟和鸣,恩爱不疑。商荀的不得志很得傅盛惋惜,便时常接济商家。两位夫人也是处的极好,寻常妯娌也不过如此。
“傅兄!你说,现在这官场,算是什么世道!前几日我去拜访太尉,本想寻个一官半职,就算不显赫,也能养活一家老小,结果……”商荀猛喝了一口酒,脸又红了几分:“结果,我连门都没进去!堂堂太尉,竟然让家仆来收我‘上宾之资’,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没等傅盛回答,商荀便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他让我先出银两,不然连他太守的门都别想进!钱!钱!钱!都是为了那粪土不如的银钱!我寒窗苦读数十载,数十载,他们今天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枉费心血!枉费心血!”
“只要使钱就能做官,要考学做什么?只要使钱就能做官,要读圣贤书做什么?只要使钱就能做官,要我朝律法做什么?”
“说什么清正廉明,说证明刚正不阿,都是狗屁!”商荀骂的起劲,酒一杯一杯的下肚,脸越涨越红,眼睛也红的怕人,商夫人在一旁看的心惊,过来拦酒:“别喝了,都说胡话了。”
“胡话?我说什么胡话了?”商荀气急了,随手一推,商夫人应声倒地,沈徽清连忙去扶,商夫人一脸惊慌,小心的捂住肚子:“孩子,我的孩子……”
顿时,众人都愣住了,沈徽清扶起商夫人的上半身,不敢再动:“怎么办?能起来吗?姐姐,没事,没事,快去请大夫啊!”
傅盛连忙差人去请大夫,商荀也赶忙过来,一把抱起摔倒在地的夫人:“夫人,是我犯浑,是我的错,我不该喝酒的。”傅盛领着商荀往屋内走,商荀抱着商夫人,一边愧疚安慰,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商夫人放在床榻上:“夫人,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别怕!”
沈徽清在一旁扯了扯傅盛的衣袖:“商夫人好像见红了。”说完指了指廊下的滴滴血迹,一滴一滴顺着商荀刚刚走过的路线,一直蔓延到床上。
“大夫来了。”小厮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气喘吁吁的往这带:“老爷,大夫来了。”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我夫人!”商荀一把拉住大夫,差点把人拽了个踉跄,直直的带到了床边:“夫人这……”大夫看着床榻上的血迹便知情况不好:“夫人。”大夫在商夫人手腕上搭了块薄薄的丝巾,蹙着眉头:“夫人这情况不是很好,月份尚小,胎气不稳,又流了这么多的血,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但……”
商荀看大夫那磨磨唧唧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一把扯过衣领,红着双眼睛:“你快说,但什么?”
大夫被吓得不轻,又闻着面前的人酒气不轻,连忙道:“但要是一心想要抱小,可以下一剂猛药,不过母体必然受损,这寿命可能也会……”
不等大夫说完,商荀气得一把推开大夫:“你在那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保大保小,我同你说要抱小了吗?保大!”
大夫被推的站不稳,傅盛上前扶了一把,大夫连连道谢,而后又擦擦冷汗:“是我胡言,我这就来施针。”
如此,商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没有了,在傅家修养了一段时日,商荀和商夫人回到了自己家。尽管商夫人身子大好,但心病难医,一直记挂着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心里总有万般难过。商荀从此戒了酒,那天的事成了两人讳莫如深的往事。傅盛惦念着商家的不幸,便想着出手相帮。
此时的傅盛虽然铺面不大,但生意兴隆,便出钱给商荀捐了个小官。商荀知道后甚是不满:“那日我撒酒疯,只是不得志发发牢骚,并非要你这样相帮,早年我读书,虽为做官,但也是有报国之心,年少时的一腔热血,早已被这样的官场黑暗所浇灭。傅兄贿赂的那些银两,便是在折辱我的书生意气。我不屑与官场白蚁同流合污,更不想傅兄做这样的腌臜之事。”
傅盛了然:“我自是知你心意,但官场如何不是由现在的人决定的,而是由将来的人决定的。我相信商兄的报国之志,也欣赏商兄的高尚品德。但商兄,难道一辈子都只想做一介教书先生,屈于这浅滩淤泥吗?商兄既有宏图之志,就要有力争上游之心!”
“对于商兄这样的读书人,贿赂是为腌臜之事。但对于我这样的市侩之人,贿赂只为求变之法。”
“商兄想要改变这黑暗的官场,就应该跻身于官场。”
“置身事外改变不了,参与其中才能有一丝希望。”
“商兄,你若想实现宏图伟志,便去做官,到底贿赂的人不是你,你行的端做得正。若早已没了那年少轻狂,便不去,银钱就当是打了水漂也无妨。”
商荀愣了愣,有些意外,当年来到此地,结识傅盛纯属时事造朋友,哪成想,傅盛是如此推心置腹之人。一时间,商荀有些动容,不只是千里马易得而伯乐难求,更多的是为傅盛的真性情感到。甚至有些感怀,若是傅盛早年用心读书,官场上必然有他的身影。
两家平日里虽然走动颇多,但到底不甚亲密,今天过后,两家关系可谓世交。
变动是在三年后,此时的商荀官声显赫。商夫人也有喜了,日子是越过越好。同年,沈徽清也有喜了,一前一后,两家自是欣喜若狂,还定下来,若是一男一女便算是娃娃亲,若是俩兄弟便结拜为义兄弟。就此说好后,两位夫人便安心养胎,时不时相约出游。意外便在这时发生。
商荀为官清廉,确实为朝堂贡献颇深,因此也树敌颇多。当时的太守被查出了贪污,官职一撸到底,当年行贿之人都被革职查办,只有商荀未被查处。当然,也未必只漏了商荀一个,但他偏偏是官做得最大的,一时红了别人的眼。而那恶向胆边生的歹徒错把两位夫人的出游当成了商家夫妇俩的出游。沈徽清受了惊吓,腹痛早产,歹徒行刺不成服毒自尽。
沈徽清怀孕后,身子并不算好,惊吓过度,胎儿逆转,难产出血,傅盛几乎轻遍了所有的稳婆和妇科圣手,一屋子人忙忙碌碌,沈徽清几次在生死边缘挣扎,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捡回条命,但没过多久还是离开了。留下的孩子也体质较弱,汤药不离口。
几个月后,商夫人足月生下一男胎,母子平安。
期间两家从未走动,许是商夫人后悔那天的出游心存愧疚,或许是商荀知道起因在他,无颜相见,又或许是沈徽清受惊难产导致香消玉殒,而商夫人心宽体胖平安产子阖家幸福,令傅盛心中不平衡。总之,商家再未提起娃娃亲之事,傅盛也再未与商家来往。
时至今日,商荀官职越来越小,傅家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两家虽然不再亲密,但两个孩子却关系甚好。商荀许是心存歉意,也默许了商昱珩频繁去傅家的行为,有时还会主动提出让商昱珩去看看傅家那个孩子,带些滋补药品。一来二去,两家虽不似从前,但也没有之前那么僵了。
想着这些往事,商荀频频叹气,一杯茶见了底,刚要喊吓人奉茶,便听见夫人敲门:“老爷。”
“进来吧。”商荀收了竹简,捏捏眉心,见夫人端了茶进来,开口道:“夫人真是蕙质兰心,我这茶刚喝完。”
“老爷谬赞了。”放下茶盏,商夫人坐在一旁:“老爷,昨晚傅家的那姑娘来了一趟。”
“傅清吗?她不是身子不好吗?怎么大晚上的突然过来了?”
“身子是不怎么好,我见她面色发白,唇色浅淡,真是一脸病气。”商夫人摆了摆丝帕:“小姑娘说,她父亲被绑架了。希望老爷能说动知县,让衙役跟着去一趟,救她父亲出来。”
一听,商荀大为震惊:“傅盛被绑了?这怎么可能?”
“可听着,不像是撒谎。”
“绑架?”
“说是要了一万两的赎金,小姑娘倒是存齐了,不过今日我打听到傅家当了铺面里的全部存货。小姑娘倒是挺有孝心的,就是担心山匪野蛮,没有官家的人,把握不大。”一万两?商荀心里直犯嘀咕,一万两对于傅家来说应当不算什么吧。何至于当了那么多东西?莫非是里应外合?商荀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傅家生意蒸蒸日上,惹得旁人眼红,伙同山匪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什么时候去赎人?”
“好像说是只有三天之期,应该今天就走了吧。”
“那你现在说有什么用!真是糊涂,你昨晚怎么不……”说到这商荀噤了声,山匪,赎金,一环环套下来,要真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件事不就没人知道,无处可查了吗?
尽管商荀信任傅盛的为人,但如今,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