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夜里,贵妃宫中好不安宁,因着云韶公主发了好大的火。
“韶儿,你把东西放下,别伤着自己了,韶儿!”贵妃高声惊叫起来,瓷瓶应声而碎,刚踏进毓秀宫的皇上险些被瓷瓶砸中,贵妃慌了神,急急忙忙地扑到皇上跟前,脚下一软,刚要跌坐到地上便被皇上一把搂住:“云韶,你太放肆了!”
贵妃微微挣开皇上的怀抱,跪在地上抬着头,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看向皇上:“皇上,不是云韶的错,是臣妾,是臣妾没有看顾好韶儿,皇上千万别动怒伤了身子。”
“娘娘,您的膝盖……”伺候贵妃的丫鬟颤声道。皇上虽是疼惜公主,但这次也是动了怒,可这一声惊呼还是让他分了神。定睛一瞧,顿时灭了火气。贵妃所跪之处正是那碎了一地瓷片的地方,而贵妃藕荷色的衣裙已经被染红,斑斑血色刺痛了皇上的眼睛。皇上心疼的紧,赶紧抱起贵妃又命人传了太医。随后更是第一次厉声斥责了云韶。
“皇上,别怪云韶,都是我的错,那日若是我留云韶在宫里用膳,她也不会跑出去看见了新科状元。”皇上沉默不语,只觉得商昱珩不识抬举的很,乱糟糟的令人心烦:“云韶是我们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没理由让人挑挑拣拣,既是商家不识抬举,就贬了商昱珩,永不得仕进。”
云韶本就为自己刚才摔了满地瓷片害母亲跪破了膝盖而悔恨不已,现在又听见父皇要为自己出气惩治商昱珩和商家更是焦急万分,扑通一声跪在榻前:“父皇,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一意孤行,不关商家的事,父皇是明君,选贤举明,断不可因我之错失贤者。”
随后云韶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再者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女儿不会再任性了。”皇上看着面前这个好像突然长大的女儿,心窝一疼,摸了摸云韶的头:“放心,父皇定会为你寻得良配,绝不叫你委屈分毫。”
商昱珩带着做好的白玉雕饰和自己费心思做的团扇,高高兴兴的去了傅家。前几日好不容易让母亲松口,准了外出。敲了几次来人开门:“商公子来了,可是好几日都没见公子过来。”小厮引着商昱珩往里走,抬眼远远便瞧见,傅清捧着小瓷碗,往面前的池塘里撒着鱼食,青葱玉指,让他觉得那几枚好白玉也不过如此。
“清儿!”商昱珩高高喊了一声,往傅清那跑去。傅清搁下小瓷碗笑着招手叫他慢点。“怎么慢?想着是来见你,恨不得插上翅膀。”傅清伸出手去抚商昱珩肩上凌乱的发,腕上的青玉活环麻花手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好听极了。“出汗了,栀子做了绿豆汤,要尝尝吗?”商昱珩和傅清坐到亭子里,商昱珩打趣道:“早知便带十安同来了,这样的绿豆汤,若是他来了,可轮不到我。”
“今日怎么没带他?”傅清给商昱珩舀了几勺,盛在晶莹剔透的白瓷碗里,光是看颜色便清凉解暑。“那小子主意正,从我这支了两年的月钱,去近郊买宅买地去了。我说替他出钱他还不要,非得要自己挣的。”
“那你怎么好几日都没来?”傅清舀着自己面前碗里的绿豆汤,状似毫不在意,其实手抖的放了好些糖进去,碗里还有许多没化开,落在碗底,硌得勺子沙沙响。商昱珩放下手中的勺子,碗里还剩着些:“我,去了几趟宫里。”
“我知道。”傅清喝着碗里的绿豆汤,甜的齁人,就像商昱珩给自己许下的镜花水月一般,甜腻的让人晕头转向失了方寸。
“其实没什么大事,我中状元了,刚好宫里有宴会,承蒙皇上赏识,便又去了一趟。也是这几日事忙,不然早就来同你说清了。”商昱珩避重就轻的解释一番:“清儿可是生气了?”
“没有,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傅清明亮的眸子直直的看着眼前人,只盼着商昱珩像往常一样,就算嘴坏的调笑几句,也能安心些。“清儿原来这么想我啊。”商昱珩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一下傅清的鼻头,咧着嘴笑的比夏日的太阳还耀眼,这一刻,傅清突然明白,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是因为商昱珩才多姿多彩,自己荒芜灰白的人生是因为商昱珩才明媚阳光。
今日傅清一早便出了房门,在院子里逛了这么许久,饶是夏末初秋,天气凉爽些,被这裹挟了池塘水汽的凉风一吹,还是咳了几声,商昱珩心疼坏了,要傅清回房里歇着,自己略坐坐便走了,下回再来。傅清点了点头,起身要送送商昱珩,没让丫鬟跟着,两个人慢慢地走,傅清难得的揪住了商昱珩的袖摆,两眼通红,一口气尚未喘匀便开口道:“商昱珩,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我……”
十安一路小跑过来,开口便道:“公子,宫里来人了。”
商昱珩看着傅清,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刚要上前一步,脚还没有踏上台阶,傅清便就拦住了:“宫里的人怠慢不得,你回去吧。”商昱珩退回去,到底还是没再开口追问:“那有什么事回来以后再说。”傅清点点头,看着商昱珩离开。
很多时候都没有以后,以后,下次,将来,有时间,人生不过须臾,刹那之间便是阴差阳错。
这边商昱珩紧赶慢赶的回了家却被困住,那头,傅清也闻噩耗。
“小姐,老爷他……”栀子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只是红着眼睛,看的让人心慌的紧。还不待傅清再问,外面便又有人进来,来人是个熟脸,常在父亲身边的几个伙计傅清都见过也熟悉,那人在厅前便跪下,离得远,但傅清也看出他浑身是伤,捂着臂上的伤口正往外溢着血。“叫大夫,快去叫大夫!”傅清这边喊道,外面便有小厮应声跑远。
“小姐……小姐,傅老板,出事了……”刚说完便直直的栽了下去。栀子连忙唤小厮将人抬到偏房,等着大夫来。
叫大夫的小厮腿脚倒也麻利,不一会儿便领着医者往内院跑:“小姐,大夫来了。”
这边清理着伤口,傅清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死里逃生的伙计血淋淋的倒在自己面前,而父亲确实面都见不到:“栀子,你之前说,父亲如何了?”
栀子显然也被豁大的伤口吓得不起,半天回过神来:“我知道的也不详细,只听见他说老爷,遭了劫匪,一行人只有他逃了出来。”
“那父亲他!”傅清揪着自己的袖口,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只听见那边喊了声人醒了,便跑了出去。
“我父亲呢?”傅清气还未喘匀便焦急地问:“你们在哪遇见的劫匪?有多少人?你们伤了多少?可还有逃出来的?”
“五道口,来的人很多……约莫着也有三十几人。”
“我们,招架不住,伤了大半,傅老板受了重伤,被掳走了。”
“他们放了我一个活口,说三天时间,一万金,赎他们回来。”
傅清知道父亲还活着便松了气,三天时间,筹够钱就行,人回来就行。
一万金说多不多,说少却也是难筹之数,店里的账本傅清还看不太明白,但也知道大部分的货款尚未结清,绸缎屯在铺子里须得卖完才能有资金转圜。家里倒是还有些资产,但折算下来也不过才四千六百金,这如何够数?
“栀子,去把父亲铺子里的账房先生请来,说父亲教我的账面我看不明白,请他来教教我。”傅清蹙着眉头:“再派店里的伙计去常进货的几家货商问问,这几天要交付的货款可不可以宽限几天,父亲的事不要往外传,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父亲远行还未回来,账房不便支银两出来,等几日父亲回来再登门致歉。让口紧的伙计去,别泄露的风声。”
栀子点点头;“好,我让阿然他们几个去,都是忠心耿耿的,不会出什么岔子。”此刻栀子是不敢离开傅清身边的,利落的吩咐下去,派了签了死契的小厮去,然后去自己房里找了匣子出来。
“小姐,这个给你。”栀子把匣子放到傅清的茶几前,拨弄一下锁扣,轻巧的打开,里面放着银票,金银,都是傍身之物。
“栀子?”傅清看着栀子,说不出话来。
“小姐,老爷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没齿难忘,这钱我不该留。”栀子把匣子推到傅清面前:“一共有八十两,平常小姐和老爷赏的多,我存下来的,现在理应拿起救老爷。”
傅清拉起栀子的手道:“栀子,谢谢你。”
“小姐,账房先生来了。”栀子还想说什么,被外面的小厮打断了,是阿然请了先生过来。账房先生在傅家的店铺里做了多年,每到年前歇业时,先生都会到家里来与父亲一起核对账面。先生总是穿着墨黑的长褂,素面的布料不甚打眼。
“小姐。”账房先生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今天还是一件黑色长褂。
“先生,突然请您过来,唐突了,但实在是有事。”账房先生见屋里的人脸色都不佳,知道事情严重,应该不是请教算账这么简单:“小姐但说无妨。”
“先生到傅家的铺面做账房有些年头了吧?”傅清不知道账房先生是否可靠,万一传出消息去,是否会危及父亲性命。
“十几年了,咋们家铺子刚开没多久就是我当得账房先生。老爷的知遇之恩我是不会忘的。”账房先生年纪不小了,缓缓的落座到栀子端来的圆凳上,和傅清面对面的坐着。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和先生绕弯子了。先生在铺子里多年,想来对账面上的事了如指掌,不知先生可知道,铺子里的布匹绸缎若是全卖出去,能出多少银钱来?”
“全卖掉吗?去年店里收入不错,存的货全卖了,有一万五千两,刨去货款,伙计的月例,净利有八千两左右。但今年货资不如去年,一些好绸子不太好卖,优质绸缎进的少,普通料子倒是挺多,但目前的库存全卖出去也就三四千两左右,这还没到年关,从元旦开始铺子的生意最好,一天买个三四百两都是有的,而且年关将至,好料子也会买的多一些。”
傅清在心里默算着,即使把铺子的存货全卖了出去,也还是要差了两三百两,这窟窿到哪里去填?谁又能一时把料子全买走?
“那依先生看,铺里的料子卖完要多久?”
“这……不好说,怎么说也得要个把月吧。”
这怎么行?现在该找谁帮忙?商昱珩吗?他能帮自己吗?
傅清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自己从未接触过这类的事,平常只知道在宅子里吃吃汤药,等着别人伺候,享受着父亲的庇荫,如今出了事,却救不了父亲。
“小姐是急需用钱吗?短时间抛售所有的货物是不太可能的,若是小姐需要,我这边也可以凑一些的。”账房先生看出傅清是在金钱方面有些捉襟见肘,便出言相帮。
傅清扶着额头:“先生能拿出多少来?”
“一百两。”账房先生算上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坚定的目光看着傅清,不知所以的先生以为问题已可迎刃而解。但傅清听了却依旧愁眉不展。“小姐到底哪里有难处?一百两也不够吗?”
“先生能再多拿出一些吗?”傅清有些窘迫,但事发突然又迫在眉睫,实在是无法。
账房先生顿时明白这事情不少,便强硬的追问下去:“小姐,有什么事便直说吧。我们大伙都帮忙,一起解决,要是拖下去,事态严重了可就完了。说句夸大的话,现在老爷不在铺里,店铺都是我做主,有什么事小姐找我就行,您是主家,要用钱也绝对没有二话。我年长您不少,称一句长辈也不算倚老卖老,您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尽可来找我,我给老爷当了十几年的伙计,绝无二心,您放心。”
一番推心置腹下来,傅清像是有了主心骨:“先生,我没有不放心您,只是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该信谁。”
傅清说着有些哽咽,账房先生便等着傅清接着往下说:“先生,父亲他,被山匪掳走了,要,要一万两,而且只有三天时间。”
登时,账房先生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房里静的怕人。
“小姐,老爷现在生命能保证吗?”
傅清摇了摇头:“不清楚,回来的伙计都受了重伤,父亲应该也有受伤,但只要三天内把钱送过去,人应该就能回来。”
“报官了吗?”见傅清摇了摇头,账房先生便自己做主起来:“那先去报官,再去让伙计去货商那把这几次的货款先欠下来,都是多年的生意伙伴,拖欠些时日也是不打紧的,先筹到钱再说。官府那也不一定就能靠得住。”
傅清点点头吩咐栀子安排人去报官:“货商那,我已经派人去了,没明说,还望先生不要说出去。”
“这是自然,但还是希望小姐考虑清楚,货物一时是卖不出去的,关键时候可能要当了,铺子也可能要抵押出去。”
正说话间,外面小厮回来了:“小姐,那几家货商都同意我们暂缓几天付账了!”几个伙计跑的气喘吁吁,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小厮们随意的抬起袖子擦了擦。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屋里的几人都稍稍安心了些。
傅清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接着之前的话:“当然,店铺,货物都可以。只要父亲能回来就行。”傅清心里算是有些踏实下来,送走了账房先生,自己在屋子里总也做不安生。
先生说自己先回去看看最近铺子的盈利有多少,要是不够便召集伙计清点货物,看看能典当多少银钱,若真的是实在凑不齐这一万两,那铺子就保不住了。府衙那他也会上点心盯着,衙役们要是推三阻四的不去救人,那他们必须得自己拿钱去了。
这些事今天必须全部定下来,三天时间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