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多日过后的一个清晨,清宴独自踏上了远离虎族的林间小道,微风不燥,阳光正好,时不时的几声鸟啼呼朋引伴的作乐,真真最是一年春好处。几天前清宴还在为不能离开寝殿闷闷不乐,眼下已然是天高任鸟飞。
在龙族遣来文迦说亲却不欢而散之后的第三天,筠霆便去了一趟龙族。回来时直接去了清宴的宫殿
“大哥”清宴气息不稳的唤了一声就又把头埋进软枕里,被子拉的高高的盖住脑袋。筠霆招了招手,殿内三四个随侍悄然退下,而后筠霆走近清宴榻前,在床头旁的圆凳上坐下:“知道错了吗?”
清宴在被窝里拱了拱算是回应,筠霆继续道:“这次是罚得重了些,但你哪次得了教训?永远都不知道乖乖听话。”
“你年岁也不小了,既然你那么想去外面看看,就出去历练历练”
“三天后,你去人间。不是让你去玩的,有一些叛逃到人间作乱的邪祟,你去清除干净。”
“你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事多加小心,你二哥和我不在身边,记得凡事不要太过招摇,人心难测,若有难事,回来找我或是你二哥,都行。”
清宴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袋来:“哥”木樨之前禀报过,说清宴好几天不吃不喝,闹脾气,眼下确实虚弱的很,唇色惨淡,小手有气无力的拉上了筠霆的袖子,荡了荡。
“不要逞强,不要受伤”
“记得,不要耽搁太久,早去早回!”
清宴揉了揉眼睛,红红的可怜极了:“我饿了。”
筠霆朝外喊了一声,木樨就立刻端了膳食进来:“起来吃吧。”清宴撇了撇嘴,撒着娇要往筠霆那里挪。筠霆连忙搂住伸着胳膊哼哼唧唧的大姑娘,岁月一晃这么多年,当年那个不及自己腰的小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好在小丫头不管长多大都还是依赖着自己的。
筠霆搂着清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顺手帮她理了下凌乱的长发,另一只手端过小碗递到清宴面前:“现在可以吃了吧。”
“好好好,真是长不大,都是逸辰宠的,那有一点公主的样子。”筠霆把碗放到矮凳上,舀了一勺送到清宴嘴边:“娇气。”清宴懒懒的蜷在筠霆怀里,吃了一口又一口:“哥,干嘛突然要让我去人间啊?”
“不想去就算了,我派其他人去。”
“去!去去去,我去!”清宴瞬间有了力气,从筠霆怀里挣脱开,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但还是气若游丝,虚弱极了。
“好好休息,好歹也是仙身,不吃饭就伤到元气了,真是白费这么些年的修行。”筠霆喂完了汤羹就起身替清宴拉好了床幔:“明天一早,自己去人间。”
“知道了,保证不给你丢脸,保证不逞强,保证早去早回。”清宴拉上被子,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来。
筠霆关上殿门,喃喃的对着睡在里面的人道:“保证不要受伤。”
第二天一早,果然无人来送,清宴独自一人踏出了虎族设的禁制,这么些年来,清宴知道各种从禁制小漏洞中偷摸逃出的方法,凭着这一点,虎族的禁制日渐精进,破绽越来越难寻,这是清宴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从虎族正门离开。
刚走没几步,清宴就看见门口榕树枝上挂着一条鲜艳的布条,飘飘荡荡的垂挂下来,虚点到榕树下的方寸之间。清宴几步快走过去,用黑色短靴蹭了蹭地上的碎石,明显被人挖开过的痕迹。稍稍拨弄几下就露出了一点点布块,清宴动手挖开一点就看见里面鼓鼓囊囊的装了不少东西。有一小盒子灵药,应该是虎族药医送的。一副护腕,做工精巧,可以藏下暗器,肯定是小林二送的,之前不知道有多宝贝它呢。
长鞭墨眉,每隔三指宽的距离就有一根短刺,刺尖带弯钩,一旦扎入皮肉不易挣脱,要真是能狠下心来脱身就非得扯下一层皮肉来,当时冥风造出这条鞭子之后就拿来给清宴用过,当时还有些不顺手的地方,冥风便收了回去要再改改,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清宴随手一试便觉出不同来,戾气破风,力道上乘,手柄处多设了一个银色的小圈,用手指轻轻往后一带,短刺全部没入,全然看不出端倪来。
清宴算是个杂家,什么样儿的武器都好,不过之前一直用的是一对弯刀,平日里用惯了的,而今又多了墨眉。
再有便是一些零碎的物件,有送聚魂瓶的,有送风干肉的,有送酒的,有送乾坤袋的,有送琉璃镜的。甚至有送衣服送鞋的,这肯定是守城门大哥家的漂亮夫人做的,还有好多五花八门的小东西,真是恨不得把虎族的一草一木都给清宴带着,一一清点好了放进乾坤袋里,腰间配好墨眉,拎着一小壶酒,悠闲自在的招了招手继续往前走远。
虎族的众人都以为清宴这次错的离谱了,先是被君主下令不准出虎族一步,后又惹得一向疼惜公主的二殿下都加重了责罚,连寝殿也不准出,现在又被君主罚去人间,不知该有多少艰难,实惨矣。
比公主高不少的健壮汉子们拿着他们或者他们妻女和虎族族人觉得公主用得上的东西全都放到一个大布包里,杂七杂八的也不知道塞了多少,让守门的侍卫偷偷埋到树下,又怕埋深了不方便公主去挖,生怕弄脏了公主的手,上面只盖了浅浅的一层土,还在树上悬了布条。
一个个躲在门后面,既不敢明目张胆的相送,又生怕自家的公主来不及收拾行装在外照顾不好自己,只眼瞅着清宴挖开了土,纷纷猜测公主会把谁的东西第一个拿出来,谁的东西又最得公主的心。直到看见公主拎着壶酒惬意的走远才稍稍安下心来。
云溪村是芒山山脚下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近年来云溪村才逐渐开始与外界往来,卖些农家自己种的果蔬,野地里挖出来的山珍,小溪河流里钓上来的鱼虾。凭着村民们的辛勤劳作自给自足,倒也是过得逍遥自在。
而这引得外人艳羡的小山村近些天来总是发生蹊跷的事,屡屡有人失踪或遭惨死曝尸荒野,村民们都自顾不暇,人心惶惶。每到夜里就闭户不出,整个村子寂静一片,煞是瘆人。后来村长在外面找了修仙道士来,在这里进行好几番声势浩大的除妖降魔之后,纷纷落荒而逃。究竟有没有降住所谓的妖魔,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天之后村民们断路封村,不准外人进来,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命案便再无人知晓。
“命案是晚春时节发生的,虽说是命案,但现在既没有寻到人也没有找到尸首。当时村子里还报了官,找了衙门来,什么也没查到,只能算是失踪。这起失踪案发生在山上,砍柴的男子原本只要砍够三捆柴就回来的,结果却是入夜未归,村子里派了好几拨人去寻,只找到了斧头和一捆柴火。卯时出门,按时间推算,遇害的时间应该在半个时辰之后。
第二起失踪案是在河边,时间应当是辰时,是被浣衣的村妇发现的,当时是留下一只浸透水的鞋子。
第三起是在村头的一座破庙,地方较偏僻了些,但这次留下了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了,应是死于七八日前,死状有些惨烈,被挖了双目,拔了舌头,手脚经脉尽断。”说道这,之泽顿了顿,似乎是回想起这几日四处收集消息时听到的绘声绘色的转述,和那天夜里潜入云溪村破庙里目睹到的惨状,隐隐有些不适。但面上没有显露出来,继续平淡的开口:“这是第一起命案,由此村民们更加坚信之前下落不明的两人已经丧命。”
“第四起还是失踪,既没有尸体,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包括之后的第五起第六起,都同这一起一样,生死不明,消失的无影无踪。”之泽一板一眼的汇报完收集到的所有消息,安静的等待对面男子开口。
对面坐着的男子,双目微闭,手上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左手的手心,轻轻地,但在这云溪村外的竹林内显得那么突兀。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有些累了,漆黑如夜的眸子里没有繁星点点,只余寂寥与无力,可这样的神情也是转瞬即逝的,随即而来的是强打起来的精神。
“九殿下,要不我们回客栈休息吧。”之泽有些担忧的看向端坐在大石头上的男子,前几日九殿下有事离开,回来后便身体欠佳,之泽也不便多问,毕竟二人之间有过约定,在外虽是主仆相称,却是完成各自的事便分道扬镳。但之泽也不希望对方就这样倒下,这连日奔波劳累,便是再好的身子也吃不消。
“好。”男子应下,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往镇上的客栈走去。
与云溪村靠的最近的是南山镇,那地处繁华,港口通商,原本的小渔村日渐繁盛,来来往往的商贾贵客络绎不绝,高门官府都会派人来这里采买新鲜的蔬果和刚打捞的江鱼。为此,小镇上有许多客栈,还有不少给在此停留歇脚的过往客商消遣玩乐的地方。
“人间倒真是挺繁华的呀。”清宴穿着一身红色的虎族轻戎装,不似翩翩衣裙一般有那么多丝纱绸缎的牵绊,行事方便了许多。腕上的牛皮护腕用红色的绳子紧紧绑住,系了蝴蝶结后长长的垂下来,随着动作晃晃荡荡,腰际层层叠叠的皮质腰封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肩上没有气势逼人的虎头做装饰,显出了清宴的纤细柔弱。两把弯刀别在腰后,刀柄刀刃皆是黑色,这样的黑色玄铁兵器是天地间难得的宝贝,这一对弯刀尚未召动就杀气腾腾,逼得人退避三舍,这便是虎族珍宝中最为出名的“梦魇”。
到了人间,灵力好像受了限制,清宴把墨眉收回到了乾坤袋里,身上除了配了一对弯刀便再没有什么打眼的东西了。这几天又连着赶路,一有事情就不记得吃饭,眼下闻着小贩叫卖的小吃,饿得眼冒金星。
“姑娘。”身后有人叫了清宴一声,回过头去好似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随即就收回了正在乾坤袋里找风干肉的手。“何事?”清宴定睛一瞧确实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便不再抚弄弯刀。妇人倒是没在意清宴的动作,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手上的白玉团扇一下一下的扇着。
“我看姑娘是初次来我们南山吧,人生地不熟的,可有亲人朋友在这啊,这家家户户我都熟,姑娘要是认不得门,我可以领你去,免得姑娘绕弯路。”妇人叫的亲切,一口一个姑娘的,不过几句就熟络地挽上清宴的胳膊:“姑娘怕不是饿了吧,要不先去我家坐坐,吃饱了饭才好继续赶路呀。”清宴揉了揉肚子,是饿的很,但这妇人很是可疑
“您家在这附近?”清宴抽出自己的手,略微往边上让了让,且不说这妇人有多热情,就是她搂着自己一条胳膊,那丰满的身子恨不得长到自己身上的腻歪劲,就足够让清宴退避三舍的了。
妇人抖了抖丝帕,浓郁香料熏出的脂粉味直钻清宴的鼻子:“就在那前面,几步路的工夫就到了,刚好我们一会就要上晚膳了,姑娘现在去正好赶上。”
清宴看着妇人着实卖力,不由得有些为难,平白无故吃人家一顿饭也是不好:“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实在没什么东西抵给您,怎么好白白吃您一顿饭的。”
“不妨事,家里不差这一口饭,就是平日里烧多了饭菜也是会拿出来分给落魄户的,添一双筷子的事儿,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夫人又贴了上来,揽着清宴往前走:“姑娘不知道,我们南山来来往往的人就没有我桃姨娘不认识的,就是没见过几面的也能混个脸熟,刚刚我在街上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初来乍到。咋们这富饶辽阔却又天高皇帝远,鱼目混杂的很,姑娘要是没个同伴的,大晚上的可就不敢往外逛了。”
“为何不敢?”清宴偏过头来看向桃姨娘。
“哎,到了。我就说离得近,花不了您多少时间的。来来来,先进来吃饭吧。”说话间便将清宴引了进来:“姑娘要不今天在我家住下,眼见就要天黑了,若是不着急明日再赶路也是来得及的。”
清宴笑笑点了点头:“那真是麻烦了。”
“那里的话,姑娘长得像我女儿,我们也是有缘,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桃姨娘亲切的拍了拍清宴的手又转头吩咐道:“去,给姑娘把司锦屋子收拾出来,让姑娘先歇歇脚。”
“一会儿饭就好了,到时候我让下人去叫你。”桃姨娘笑了笑便离开了,清宴由小厮领着逛了逛院子最后进了司锦阁。
“这里没有人住过吗?”清宴看着里面忙忙碌碌的下人问道。
小厮顿了下,头埋的更低,声音也愈发听不清楚:“家里人不多,闲置的房间就比较多了,呵呵,姑娘先休息,我们下去了。”说完招了招手,带着下人规规矩矩的低头离开,期间谁也没有抬头看一眼清宴。
清宴抬脚踏进司锦阁的一瞬间,仿佛时间被桎梏。不仅仅是时间,好像自己也不复存在了。
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自己的手脚就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动惮不得,甚至是眼珠都没有办法随着自己的意愿转动分毫。清宴尝试着想要发出声音来,却也只是咿咿呀呀的发不出清晰的声响,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清宴怎么也没有料到刚到凡间就会出这样的事,但此事着实蹊跷,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究竟这是怎么回事。这样想着便慢慢静下心来,心里默默念着咒诀来催动梦魇,可梦魇只是在开始时动了一两下便再没有反应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凡间的伎俩怎么可以控制自己的全部灵气。
再说刚刚的小厮,领着一干下人规规矩矩的离开司锦阁,便直接去寻了桃姨娘:“桃姨娘。”小厮依旧低着头,身后的下人也学着前面小厮的样子,丝毫不敢逾矩。
桃姨娘对着镜子描着眉眼,一下一下的细细勾勒着:“她进去了?”
“是,我看着她进去了。”小厮低着头吭哧吭哧的笑:“她进去了。”桃姨娘回过头来,拿着描眉的笔尖点上小厮的头:“好啊,去把仙人请来,快去请仙人过来。”
说完两人都放声笑了出来,表情越来越阴冷,眉眼之间的戾气愈来愈重,整张脸好像开始慢慢扭曲,看不出半点活人的样子,只是不断的重复:“司锦,司锦”
南山村另一头的客栈内,男子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来,唇色渐渐发白:“之泽,你找到了吗?”男子泄了气力,在榻上缓了口气,端起茶几上的凉茶一饮而尽,舔了舔微微湿润的唇,回了神。
之泽一脸疲色,显然并无收获。男子闭上了眼睛,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手:“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再出去找找。”
“殿下要出去,属下随行。”之泽拿起刚刚放下的长剑,一扫满脸疲惫:“殿下回来时就受了伤,要是再遇上什么不测”
“之泽,你看出这南山镇和云溪村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吗?”男子示意之泽坐下,落座后,男子斟了一杯茶递到之泽面前,自己也倒上一杯,却只是放在一旁,看热水卷着茶香袅袅向上。
之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蹊跷之处倒是没看出来,不过,云溪村死了那么多人,官府只来查看了第一起,之后就再无衙门过问。而这离云溪村最近的南山镇对这些事却没什么忌讳,完全不担心祸水东引。按理说自己附近发生了这么多起案子,早该人心惶惶的,就算不人人自危担心哪天轮到自己,也不至于日日笙歌吧,听说南山镇今天晚上还有花灯会。到时候人一多起来,凶手混迹其中,若是再见机动手,之后趁此闹市逃出此处,也无人知晓,往后更是大海捞针。”
“还记得云溪村死的都是些什么人吗?”男子手指一下一下的叩击着桌面,不轻不重,正好盖过之泽的声音。
之泽回忆道:“第一起,不,前三起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后面几起年岁尚且不知道。”
“不,年岁不是重点,或者说砍柴还是浣衣,山间还是破庙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是男人,凶手只杀男人。”
“殿下的意思是,凶手不是对遇害者有仇,而是怨怼所有的男人?”之泽说出自己的猜测却又不敢相信,什么人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而且不是对一个人,是对所有人。
男子看向窗外渐渐开始热闹的集市:“不对。”
之泽疑惑的看着满脸愁容的殿下:“哪里不对?”
“”男子闭口不言,刚打算今天晚上不再出去了,就听见街上有人喊叫:“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啊!”男子和之泽一起随街上人看的方向望去,那正是离他们客栈最远的千春坊。
“哎,那里不是早就没有人住了吗?怎么就着火了呢?”
“造孽啊,这千春坊可是极尽奢华啊,就这么烧了!”
“千春坊倒是没什么,这么多年不住人早就荒了,倒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两人攀着房檐行动极快,街上人的议论来不及听清。
“这千春坊当年可是红极一时啊,多少富家公子上赶着往里面砸银子,如今到是要毁于一旦了。旁的倒也没什么,千春坊这么多年没人住了,都不知荒成什么样子了,倒是可惜了司锦姑娘的屋子,听说当时修的可是奢靡非凡啊。这司锦姑娘走了,她的司锦阁如今也怕是要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