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变数
秋老先生点点头,表示自己应下了,朝于微容看了一眼,见这孩子自打开席就没停过嘴,但吃的也极斯文,放下心来。
林言钊见秋先生时不时望着下首那位于小先生,眼神怜爱,想必传闻不假。
都说秋老先生三年前,收了一位不满十岁的幼童做关门弟子,带回文松阁,各样功课皆亲自教授,甚为用心。而这位小徒弟,机灵可爱,冰雪聪明,很是讨人喜欢。
“听闻秋老先生座下的七位先生,也都颇有老先生当年风骨。此次辩礼,不如也让几位先生列席吧!也可让那些学子们,和诸位先生讨教一番。”大皇子风度翩翩,尽显主人礼数。
按理来说,几位弟子只是陪同,又是秋试辩礼这样的场面,先生和主事人未允,他们只可旁听,不可言语。敬王这样说,既是表明他这个主事人应允了。
秋老先生目光一一扫过几位弟子,这等场合,秋照性子冷,绝不会主动参与,秋同和倒是喜欢热闹,只是他向来只做和事佬,这种要一争高下的事,他必也不会帮腔。
至于微容,老先生眯了眯眼睛,不知天高地厚,捅破了天也未可知。
夜间席散,众人将老先生送回南篱院,依依惜别,才行礼离去。于微容已困得眼皮打架,但还是恭敬地跟在师傅师兄身后,悄悄用手掩了好几个哈欠。
要是大师兄在,必定又是一顿数落。
好在三师兄和五师兄都不是那般计较之人。她陪着两位师兄,将师傅送回正房,行了礼正要转身离去,被老先生叫住。
“容儿,此次辩礼,你不可强出头。”
于微容的瞌睡一下醒了,惊道:“先生,这是为何?您此次带我出门,不就是要我借机可扬名天下吗?”
“此次带你来神都,只是觉得你来阁中三年,还从未出过远门,让你长长见识罢了。日后回了平阳,恐难有这样的时机,不是要你扬名。”
于微容有些不解:“师傅,我显露名气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秋老先生轻轻叹口气,“总之你须懂得,韬光养晦!”
便不再多言,于微容以为,是因为自己女儿家身份,太过引人注目会引来许多麻烦,可能连文松阁也会遭非议。如此一想心下倒也释然了。忍住心绪,朝先生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院子里,叶白芷正抱着双臂在廊下立着,看样子是在等她。
“怎了,白芷,可是出了何事?”
“方才收到琉璃的飞鸽传书,信阳怀家托二少爷押的货,在凉山附近被劫了。二少爷受了重伤。”
于微容心下一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四下望望,示意他去自己房里说。
叶白芷内功深厚,耳力很好,知道这小院附近,除了他们几个并无旁人,但还是依言跟着她进了屋内。
“你仔细说说。”
“具体情况琉璃也不清楚,此趟押货本是紫苏一人前去,临行前二少爷不放心才一同跟着的。对方具体来路不甚清楚,只说出手招数阴狠,不像中原人士。”
“难道是洛国?押的货可丢了贵重物品?”
“怪就怪在此处,押送的是信阳怀家的药材,还有城里一些富商家顺带的字画,虽说价值连城,可货物一样没少。他们下了迷烟,但二少爷和紫苏内力深厚,没有全然昏迷。说对方只是翻找一番,无功而返。那些货物,只有几副字画破了口子,不甚打紧,若能修复就修复,不能修的赔些银两即可。”
于微容沉吟。
“方才,师傅和我说,此次辩礼不可强出头。二哥又在凉山遇劫。现在想来,这两件事有古怪。”于微容一脸认真,“你说,会不会与我有关?难道有人想借我,要挟父亲?”
叶白芷脸上无半点波澜:“你想多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谁会与你结怨。”叶白芷毫不留情打击她,“帮主行走江湖多年,行侠仗义难免得罪小人,恐是早年的仇家寻仇也未可知。”这才是最大可能。
“那二哥伤势可要紧?”
“后背中了一剑,伤口有毒。紫苏用了烟霞散,止住了毒素蔓延,只是她自己也中了迷烟,无法用内力帮二少爷逼毒,好在凉山距离潼关不远,二人已往药王府去了。”
如此于微容便放心许多。药王府谷主顾宏和卢静怡夫妇的二千金顾韫玉,是母亲多年好友,算起来也是二哥的姨娘,定会鼎力相救,只是自己远在神都,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琉璃特意传信来是?”
“没什么,她知你来了神都,距离信阳不远,想问一问你近况,还说,大少爷过几日要来信阳,如果可以,便见上一面。”
“大哥要来?”于微容非常惊喜,在家中时,大哥对她最是疼爱,已经三年未见了,她非常想念。
叶白芷见她一脸天真,有些不忍。隐去了实情。
其实,琉璃的原话是,远在平阳的大少爷和帮主知晓了此事后,觉得事有蹊跷,便遣了大少爷来信阳分舵主事,还叮嘱他,回平阳时务必要去趟文松阁,带于微容一道回去。
此前大少爷启程时便已传信给文松阁,只是,信到阁中时,他们已出发在去神都的途中,因而大少爷其实并不知道,于微容已随先生来了神都。
帮主突然要接她回平阳,必然是家中出了大事,只是,帮主未在口信中言明,琉璃也并不清楚,恐怕要等大少爷到了信阳才知晓了。
算算日子,大少爷快马加鞭,约摸再五六日就能到了。那时,齐国秋试刚结束,秋老先生难得来一趟神都,很多权贵书生必定翘首企盼,想要结交一二,应该不会立时返程回文松阁。
如此一来,兴许还能与大少爷碰上。
这样思量着,为免于微容忧心,扰了她在神都游历的兴致,叶白芷便没有说出详情。
于微容不知内情,只是烦扰二哥的伤势,可想想不日就要见到大哥,又觉得开心。一时之间,坐立不安,叹息又欣喜,竟不知如何是好。叶白芷安抚似的拉她坐下,又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莫慌,你只管跟着老阁主安心在神都办正经事,家中的事,我会打点。”
他语速温和,不疾不徐,让人听了莫名心安。于微容发现,白芷不翻白眼嘲讽自己的时候,其实挺正经的。她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盯着他。
从前不觉得,现在细看觉得白芷长的也很好看。
叶白芷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怎,怎么了?可有不妥?”
“白芷,你眼角有一粒大眼屎。”
叶白芷眼神微眯,掌心用力,屋子里一阵惨叫。
三日后,齐国神都人潮涌动。
京中各市街坊张灯结彩,此次秋试对他国学子也开放,是以京中各家客栈都人满为患。很多客栈为讨个彩头,在门口挂着粽子、芝麻,用红绳系的,挂在房屋高处,寓意“高中”“登高”之意;众人碰面,一脸喜气,互相说些吉祥话,博个好彩头,以期望秋试一切顺利,能借此扬名立万,或者被哪个权贵赏识,留在京中做个门客也未尝不可。
是以原本就热闹繁华的街市,到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通往皇城的路上,越走人越少,喧嚣声也渐渐微弱,在宫城外两里处,已经没有人音了,恢弘的深色宫门,上面一副巨大的牌匾:崇德门,宫墙外每隔五米便站一人,皆是全副铠甲佩刀,庄严肃穆,身在其中连说话都不由得压低声音。
马车挂着敬王府的灯笼,一路倒也无人阻拦,秋先生年迈,皇帝特许了可乘车入宫城。悠长的甬道上,只有车辙在石板路上压出吱呀的声音,在幽静的宫墙下格外刺耳。
于微容坐在马车里,强忍着掀帘的冲动,秋先生闭目养神,秋照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秋同和安静的捧着一本棋谱研读。一路上,马车内都分外安静。
“容儿,须记得师傅昨天和你说的话!”秋老先生突然开口。于微容撅着嘴,不大乐意的低下头。
“应离昨日捎信过来,说你大哥不日将到信阳。届时定会见你。不让你出头,是因你大哥在齐国过于引人注目,倘若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恐有差池!毕竟,你是宸国苏安帮的大小姐。”秋老先生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向她解释一番。
于微容了然,果然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特殊。
“师傅,咱们文松阁不是一向不在乎这些身份家世嘛!”
“孩子,可这是齐国皇城啊!君威难测,若是你父亲既将你托付于我,我自然要护你周全。”
于微容还想说什么,马车已然停下,驾车的内侍尖着嗓子朝车里解释:“老先生,这便到了,宣和殿无法驾车,还劳老先生步行一段路。”
秋照已经掀了车帘,端好脚踏,伸出手扶住师傅。
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通往宣和殿的甬道宽阔肃静,双龙戏珠的枣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到了殿外。耳边仿佛想起了刀剑激斗和震天的厮杀声。
秋老先生眼眶微热,整了整衣襟,一脚跨过门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