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都
刚过完中元节,齐国神都突然派来使者,带了许多立礼物,还有齐国皇帝的手书,说是秋试在即,齐国境内文人聚集,借此机会举行辩礼盛会,秋先生作为文坛大家,最有资格主持这等盛会。
秋老先生避世多年,鲜少理会这类邀约。只是,这次使者带了故人旧物——一柄空白折扇,他思忖半晌,觉得还是出山一趟。
秋应离留在阁内主事,秋老先生带了三弟子秋照、五弟子秋同和,还有于微容和她的仆从叶白芷,一行五人,坐上了北上神都的马车。
秋照自十二岁便跟在老先生身边,平日生活起居皆由他照应,最为稳妥细心;秋同和十五岁入阁,处事精明,善解人意。此次去神都免不了和皇亲贵胄打交道,秋老先生自有读书人的风骨傲气,还需秋同和在旁打点周旋。
至于于微容,是秋老先生钦点的,这孩子虽年纪小,又活泼跳脱,有她陪伴在侧,总不至于太过冷清。
秋应离思量一番,觉得并无不可。于微容定力、智谋、学识较之同龄人都很出色,她那个随从如影随形,若她前往,途中有个习武之人照应,也能免去许多忧扰。
前来接应的马匹俱是良马,脚程快,不过十天,便到了神都地界。
神都地处平原,此时秋高气爽,气候正适宜。作为齐国国都,神都各处自然守备森严,规整有序。城开东南西北四门,北门靠近皇城,用来接待他国使团,或是皇家祭祀进出专用,是以平日里并不开启,守备最为森严;东门是商贾或马车进出,若马车车辙不同宽,须在城外驿站换乘才可入城;南市最为宽阔,除了车马,齐国各地行人可任意进出;西门专供他国行人进出,来往皆须在城外登记入册,查验身份方可进城。
是以,城门外,就属东西两门的小摊最多,城外两三里处,便有商贩叫卖,茶水、点心、齐国衣物鞋履、香囊物件,应有尽有,许多来神都的商贾百姓,进城前为让自己不那么扎眼,都会换上齐国服饰,或是临走前带些点心特产上路。
于微容掀开马车窗帘,透过那一方小小的空间朝外观望。城门之外都这般热闹,城内不知如何繁华呢!
马车有皇室的手牌,一路并无人掀帘查看,顺顺当当进了城。于微容抬头,看着城墙上漆黑刚劲的大字:神都,不知怎的,心中雀跃起来。
马车从西边怀德门进城,车速放缓。城内熙熙攘攘,小摊铺子数不胜数,热闹却不杂乱,卖吃食、胭脂水粉、蔬菜瓜果,各有规划,街道比起平阳,更显宽阔。
于微容目不暇接,一脸好奇。
秋老先生坐在旁边,见小丫头一直盯着外面,不免疼爱道:“是不是觉得新奇?”
“嗯,师傅,这神都,比书中说的还要繁盛许多呢!”
秋老先生会心一笑:“你所读的那本书,还是多年前的游记手札,这么多年过去了,自是变化良多。”
“嗯,难怪大师兄总说,做学问不可一味闭门造车,好男儿志在四方,须到处走走,见识不同风土人情,多体会民生艰苦,才能多行善事,造福黎民。”
她略显稚嫩的声音,说出这番道理,显得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两位师兄不由得笑了,于微容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不是取笑你,是觉得你说得对!应离学问见识都是不错的,你多听他的话,没有错!虽然有时略显刻板,但总是为你好。”秋老先生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的说。
“师傅,微容最听话了呀!最近都没有惹大师兄生气,不然他怎会放心让我跟着您出来游学呢!您身边带着哪位弟子,可都代表着文松阁的脸面!”虽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众人听了,还是被逗的哈哈大笑。秋老先生最喜欢跟这个小弟子聊天,聪明又有趣。上了年纪,总喜欢听些舒心话。
他顺着于微容掀起的窗帘朝外看,街上处处繁华,比之当年更甚。
转眼,离开都二十多年了!
马车缓缓从热闹的西市穿过,拐过东市最大的酒肆一品居,就进入了南市,南市多为住宅客栈旅店,或是贩卖文房四宝之类稍显文雅之气的铺子,格局为坊,和文松镇的街巷有点像,比起东西市的喧闹,南市街坊就显得安静许多。坊间的房屋错落有致,极其规整,每条坊大概能看出所居何人。
比如,丝乐坊整街七八家店铺,都是卖乐器的,有琵琶、二胡、古琴、笛萧、箜篌等;宣宝坊就清一色笔墨纸砚、书典册子、字画文玩;同秀坊基本是布匹成衣,或是需要定制的首饰珠花。
当然,还有些销金之地的秦楼楚馆,譬如那妙音坊。
于微容看了一路,渐渐对神都各处人情有了大概印象,一边想着,若是在这里待的久了,定要寻个由头,出来各市逛逛。平阳虽也是宸国的富庶之地,可比之这齐国国都,到底还是差了许多。看着什么新鲜玩意儿,买个一二,带着回阁里赠予各位小师侄,或是送回平阳,讨得父亲母亲欢心。正想着,马车已缓缓在南市西北角,一处青砖红瓦前停下。
片刻安静之后,有前来接应的使者恭敬的立于车前:“老先生,各位小先生,到了。”于微容迫不及待掀开门帘,三步两步跳下马车,只见“敬王府”三个遒劲大字映入眼帘。原来,此番拿着故人旧物下更帖的,竟是齐国大皇子、敬王林言钊。于微容心中百转千回,有诸多疑问,两位师兄随后搀扶着师傅也下了马车,规规矩矩的立在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师傅眼中也有些迷惑,不由忍住,按下不表。
高高的门阶上早有众人等候,见马车停下,纷纷上前迎接,对着马车上下来的师徒几人躬身致意,一时间,宽阔的门庭略显拥挤。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约摸十五六岁,头戴一顶月牙小冠,嵌着六七颗大小一模一样的南珠,四周用金线缠绕,别着一支白玉簪花,一身黛色裾袍,绣着梅兰竹菊暗纹花样,袖口、衣襟处用金线红线勾勒着贵族独享的吉云图案,外罩一件月白垂袖氅,显得面白如玉,风度翩翩。
他一步向前,举过双手加额,躬身行揖。
于微容和两位师兄微微后退以示避让。
“学生林言钊,恭迎秋老先生。”
语气竟说不出的崇拜恭敬。
这大约就是秋先生的威望,走到哪里,不管何人,听到秋松明老先生的名讳,都会恭谨认真的行师礼。
“敬王多礼,老夫退世多年,此番得敬王殿下邀请,重返神都一叙,故地重游,了却多年夙愿,心中感激。”他微微颔首,客气说道。
林言钊越发恭谨,有些惶恐:“先生言重了。此番是我齐国文坛盛事,特邀先生前来助阵,若有学子们争辩不休之处,还要叨扰先生予以评判。”
“不敢当不敢当。”秋老先生谦虚道,“天下学问不争不立,诸子百家,百花齐放,才是文坛繁盛之盛况啊!”
于微容站在身后,听的有些乏味,齐国开朝后,效仿前朝纳才制度,每年一春试,每三年一秋试。春试选文,秋试增加武将选拔。是以秋试要比春试隆重得多。
起初,春秋两试只是对齐国子民,加之文松阁学子,齐国涌现众多贤才武士,或入朝为官,或戍卫疆土,人才济济,皇帝又善纳谏言,齐国国力也随之大增。
嘉元帝继位后,相继□□、先后国丧,春试一度中断,秋试也冷清许多。后赵敬已升任太宰,朝中人才选拔多被他的亲信把持,正直的官员不受赵氏所喜,即使有才名,也多为低品阶的文官,武将更难出头。这么多年,除却荣王的定远军,众将由他亲选外,周家军和远在北境的永王大军,竟多年未添新将。
这几年,嘉元帝龙体有恙,渐渐沉迷丹药,有意培养诸位皇子辅政。三皇子林言煜敦厚老实,四皇子林言信体弱又被太后溺爱,性情懦弱,细看竟只有大皇子林言钊可堪一用。
林言钊风流,喜欢风花雪月,不喜欢权谋算计,府中门客众多,却只谈风情,不谈政事,因而除去人才选拔和修著书典,大皇子鲜少插手六部大事,三位宰相对他也诸多赞赏,在朝中口碑日盛。
今年年初,林言钊向皇帝进言,历朝历代都会修书,尤其史书和礼学,我朝也应效仿。只是,史书五经前朝多有经典,再立只是拾人牙慧,唯有地志尚无先例。大齐江山初定,幅员辽阔,人杰地灵,若是修著一本地志,详细描述各地风土人情、城池典故,所为世人传颂,一可宣扬大齐国力,二可彰显帝君威仪,让世人敬仰。
一番话说得嘉元帝圣心大悦,觉得既然要遗留后世,不能只写齐国诸事,天下四国皆是炎黄子孙,若可囊括他国地志,岂不是空前盛举?特下旨大皇子统领修书一事,专门建立了同源书馆,所需财力人力,应有尽有。
这样一来,修得可不只是地志了,上古神话、近代传说、易经风水、天文地理、礼仪法度,都需涉及,许多知识可不是饱读诗书的文人能轻易知晓到的。
于是,林言钊又借着修书一事,广招天下贤才,在秋试时予以选拔,一时之间,神都人潮涌动,各地能人异士纷纷前来一试,其中有真材实学者,也有沽名钓誉者,众说纷纭,各执一词,林言钊和座下门客选了数月,看的眼花缭乱,一时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