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住手！”远处一阵呼喝，于微容听得一哆嗦，本能收了银针。少年也收回掌，顺着声音回过头，一个着相似灰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虽步履匆忙，仍姿态卓绝，脚下生风带起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气。
“微容，你又胡闹！”男子不由分说，朝于微容一阵责备，于微容吐吐舌头不分辩，谁都知道文松阁极为护短，责骂也只是意思意思。
果不其然，秋应离只说了一句，便回过身，朝白衣少年行了揖礼：“在下文松阁秋应离，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白衣少年也深深一揖：“秋先生多礼，晚辈永州顾庭。”
“永州顾氏？可是铸剑世家，信阳郡顾崇吉顾宗主的后人？”
“晚辈是三房一支。”
“哦？难道是顾青顾前辈家，二少爷的小公子？”
“不敢当。晚辈正是顾青之孙。”
秋应离了然，这位大概就是传闻中，顾家老三顾青，从潼关军营里抱回来的那位养子。据说身份不详，但和前朝皇室似乎有莫大关联，又受齐国荆国公夫人所托，齐国皇室对此也默然。顾青膝下唯有一子顾天林，奈何英年早逝，这孩子便过继在顾天林名下。
秋应离早年和顾天林有过几面之缘，那是个气度谈吐都颇为出色的青年才俊，二人相交颇为投缘，忆起故人，又偶遇故人之子，不免亲近了几分。略一思忖，他开口问道：“不知小师弟刚才，和顾少侠因何起了嫌隙，以至于动起手来了？”
言下之意，文松阁和顾家都是体面门户，怎的跟顽童似的一言不合就打架。
顾庭自然听出了，微微一笑：“这位小…先生说，这片小河都是他的地盘。我不解，就争辩了几句，小先生不服气，就跟我切磋了一番。”
“啊呸！”于微容啐了一口，秋应离眼神如刀飞过来，他立时闭嘴，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明明是你偷看我洗澡在先。
说起此事，他真的怄气。这天气如此炎热，他好不容易打发了跟屁虫一般的叶白芷，让他回林子里给自己打野鸡去了，四下无人，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衫就往水里跳。他身体还未长开，但半大的男孩子，是绝对不会在下水时还穿着亵衣的，尤其是，这半袖长的亵衣质地不菲，上面绣的还是月白色暗纹，细看竟是芍药，一看就是女儿家之物。
他一直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全阁上下，除了秋应离和先生秋松明，还有父亲派来保护自己的叶白芷，再没有人知道自己女儿身的身份。
“呵，原来是个小娘子！只是，青天白日，容易让人看了去，平白惹了事端！”一阵轻佻的调笑。
于微容四下观望，怒吼：“哪个无耻登徒子，竟这般浪荡，在这深山老林里偷看别人洗澡为乐！”
“我可不是偷看，我先前在这躺的好好的，是你自己跳下来的！还穿着这……女儿家的衣裳。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扮做男人吗？”
于微容脱了外衫，解了发顶的绑带，一头披肩青丝如绸缎般披散开，就着她身上那秀气的亵衣，可不就是活脱脱小女儿家嘛！
顾庭从河边的石头上探出身子，半躺半倚，嘴里叼着一根青草，似笑非笑看着河里的人儿。
于微容有一种谎言被拆穿的窘迫，却不服气道：“你说你先来就先来了吗？我还说我先来！扯这前来后到有何意？你既已看出我是扮做男儿身，就应该知道，非礼勿视！这般明目张胆，实非君子所为！”说罢，她又蹲下身，借着河水掩住自己湿透的身子，一边朝河边游去。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顾庭一个回旋，脚尖轻点，片刻便跃到了河边，落在离于微容一丈处。
于微容刚刚站起来的身子不由得又沉了下去。虽说自己年纪尚小，可男女有别，又是在这文松阁，最是讲究礼数道德的地方，她自小不拘小节，但不意味着她没有羞耻之心。
“你居然还追过来！果然登徒子！”于微容水中运力，撩起水花朝河边泼去。
顾庭不防，不由得转身回避，这片刻间，于微容已经从水里跃起，到河滩上捡了外袍披上。待他回头，便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形，虽未完全长开，但看得出窈窕纤细，一张颇为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水珠，灵动的双眸格外引人眼球，散落的青丝湿漉漉的披在脑后，额前还有几缕湿发正朝下滴着水珠，明明还很青涩，却看得出极为秀美。顾庭自小到大，身边聚集的都是丫鬟婆子，或是顾夫人婆媳，没有见过世间其他女子的美貌，一时看呆了，心中感叹：好漂亮的小娘子！
一阵掌风突然袭来，嘿，这小丫头居然动手了。
他也不慌，撤了内力认真接招，自己一路从永州过来，低调收敛从不惹事生非，还真没打过架，拳头有点痒了，就当切磋了。
他的武功，是由护国寺元明大师亲授，内功深厚，招式稳妥，而且练的是童子功，自认同龄人鲜有对手。
于微容到底所学不精，没多久便落了下风，对方甚至都没发力，这不由让她更恼火。
秋应离到的时候，就看到两人打的正酣，急忙喝止，才免了于微容吃亏。
弄清了来龙去脉，秋应离心下明了，此事却是误会，只是于微容女儿家的身份，的确不宜外传，不由得朝顾庭深深一揖：“顾少侠，阁内皆是男弟子，小师弟女儿家身份也是无奈之举。还望少侠不予追究了。”
顾庭急忙回礼：“庭怎敢受先生大礼。先生安心，方才我只是瞧着这位小师傅可爱，与她玩笑一番，但毕竟男女有防，晚辈考虑不周，却是唐突了。”
他说的很是诚恳，秋应离也不好再多言，一旁的于微容撇了撇嘴：“方才可不是这般知廉耻的！”
秋应离朝她瞥了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说：“你自己惹出的祸端，怎的还不知收敛。”
于微容一向对于这位大师兄的威慑力极为畏惧，悻悻低下头。
“瞧你衣衫不整，平日里所学的仪度都去哪里了？还不快回阁里收拾！”话虽苛责，却是替她解围。不远处叶白芷拎了一只不大的山鸡从林子里拐了出来，于微容见状急忙迎上去：“白芷，走，回去给我弄烤鸡吃。”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不仅偷偷下河洗澡，还被一个男人看了，还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他肯定立时飞鸽传书给父亲母亲，然后把自己捉回去。那才是真的凄惨。
当初于微容的父亲救了秋松明老先生，留他在家中养伤，先生见她聪明，写得一手好字，才不过七八岁，阵法便学的出神入化，颇有几分大将之才，有意教她读书识礼。后来，离别前秋先生言，这小娃娃天资聪颖，若好好教养，将来必成大器。于微容的母亲其实不愿她跟着出来读书，女儿家生逢乱世，能安身立命，一辈子平安无忧，便是极大的福分。只是，她对习武实在没有太大兴趣，从小跟在父亲和一众师兄弟身前练习，也只学得一套拳法和银针暗器，将将自保而已。
父亲一股子侠气，自然赞同她读书，越是乱世，越是要有识之士群起而改之，再者秋老先生毕竟德高望重，能跟在他身后学习，日后在江湖行走，多少也有几分薄面。
如此，便让于微容行了拜师礼，正式拜在秋老先生门下，并跟着他回了文松阁。
只是她出身江湖赫赫有名的帮派，用本名无异于昭告天下她的女儿家身份，在这阁内行走属实不便，便化名于微容，好在她年纪小穿上男装，也看不出什么。天岐山毕竟是两国交界，为免节外生枝，父亲派了叶白芷一路护送他们师徒回来，到了文松阁见这里山清水秀，是极佳的练武之地，便也跟着留了下来，全阁上下，对这沉默寡言却武功卓绝的叶白芷都仰慕不已，闲暇时也会拉着他求教拳法，叶白芷与人交往全看心情，但他却不怕秋应离。
瞧见平日分外注重衣着打扮仪态的于微容，此刻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秋应离又站在河滩上神情肃然，叶白芷不由眼神一紧，低沉说道：“出了何事？”
于微容顿了一下：“我跟那厮打了一架！”
叶白芷就要冲过去，于微容一把拉住：“但我没打过他，此事不可外传，不然，我娘……”
叶白芷翻了个白眼：“三脚猫功夫还学人到处打架，没被打死真是上辈子积德。”秋应离都来了，还允她回阁，那必然已无事，拎着山鸡转身就走。于微容愣住。
这是，跟大小姐说话的态度？
他自幼由父亲抚养长大，虽无师徒名分，却情同父子，对她的性子自然非常熟悉，三天不闯祸就极为难得。临行前又得了父亲的叮嘱，如果她在阁内胡作非为，他可以代替父亲“训诫”自己。
所谓训诫，比起父亲的藤条、母亲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要折磨人。叶白芷曾经使过一回，半夜三更把她从热被窝里拉起来去后山熬鹰，只要她闭眼，他便拿烤得喷香的野鸡肉引诱她，连着几个晚上，要不是秋老先生看她眼圈乌青，整个人没精打采，连最爱吃的红烧肉都食不下咽，让叶白芷免了她的责罚，恐怕她的小命要终结在此了。
果然高手的心智都是凡人不能理解的。叶白芷不过十六岁，父亲能放心将女儿身家性命交由他，必定非常厉害。反正于微容没有见过他怕过谁。
只是这般武艺高强，却只能窝在这山凹里，每日陪自己上树下河，捉捉山鸡，打一两只野兔子，到处胡闹，不免有些可惜。
于微容跟在叶白芷身后，见他走山路走的不费吹灰之力，心中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