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篇
天岐山是一处位于齐宸两国交界处的连绵山脉,平阳郡境内,山下便是两国分界的渭水河,山东是宸国,山西为齐国,山势巍峨险峻,少有人烟。多年来齐宸两国以山水为界,遵守盟约,不曾跨界半步。
天岐山山脚有一处城池,名文松镇,说是城,其实只是一个不足千人的小镇。这里的百姓依山而居,依水而活,倒也祥和安宁。
文松镇在方圆百里乃至宸齐两国都颇有盛名,不是因为这小村庄多特别,而是天岐山山腰处的一所学堂,名为文松阁。
文松阁的阁主,是当今文学大家秋松明老先生。据说,他曾是前代郦朝的帝师,经历过两代帝王,学识品行都备受天下文人推崇。后来,前朝安国侯林启绍在永州府起兵称王,率军一路北上,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十万大军直逼郦朝神都。
郦朝皇帝萧睦玄自刎殉国,郦朝破灭,林启绍登基称帝,改国号齐,自封神宗皇帝。
齐军破城后,王公大臣除去乱中身亡的,便作鸟散兽,逃的逃,降的降。传言,林启绍的大儿子林攸之攻破皇城时,帝师秋松明正端坐在宣和殿内,闭目养神,气定神闲,充耳不闻殿外的呐喊厮杀。
林攸之和他父亲一样,求贤若渴,看到这一幕,喝令将士们停止激斗,孤身一人走上前,朝秋松明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并尊称他一声先生。
秋松明道:“老朽为郦朝两代帝师,本该引导他们爱护苍生,造福社稷,岂料人心不足,帝心难测,以至于天下潦倒,百姓遭难。此乃夫之过。老朽愧对先生二字啊!”
林攸之诚恳道:“先生心怀天下,品行高洁,天下人也都敬仰万分。萧氏昏庸,至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才会群起反之,这是萧氏本性不良,与先生无关。先生切莫自责。”
秋松明摇摇头,起身悲叹,林攸之留不住,只能任之离去,此后先生一路南下,四处游历。只是局势未稳,难免凶险。
林启绍父子为显招揽之意,特意派了随从暗卫护送,一路倒也免去不少麻烦。秋先生感念于心,但他出宫时便立誓不再入朝为官,不可轻破誓言,林氏父子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秋先生一路游历到了天岐山,不知怎的就停了下来,在山脚下盖了三间茅草屋,就此隐居。山脚下的村民多数是猎户,闲时打猎,忙时务农,自给自足,与山外几乎没有来往,外面战火纷飞,这里依旧祥和安宁,秋先生甚为欣喜,闲时便教授那些村民的孩童们识字读书,日子过的倒也逍遥。
消息传回神都,林启绍为显帝王宽容,下旨户部拨了专款,挑选了无数珍贵古籍典册送来,在天岐山山腰处,距离文松村不远处,选址建了一所书院,名为文松阁。秋先生虽不愿与朝政有牵扯,可那些古籍典册又属实珍贵,便默然接受,只是请求朝廷不要干涉他收学生的准则。
林氏父子确有爱才之心,且大齐政局百废待兴,正是需要各方人才的时候。天下能人不问出处,对此欣然接受。
齐国皇帝专门为秋先生造了文松阁,此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天下学子文人纷纷前来,其他三国皇室也不甘居于人后,珠宝古籍源源不断往文松阁送,品行出众的学子也纷至沓来。
文松村从一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渐渐成了千余人的小城池,更名为文松镇。
只是,秋先生选学生的要求极高,要先在文松阁苦读两年,由他亲自查验成绩,论政、论农、论民,三论皆合格,才能正式拜他为师,所学涉及国策、农学、音律诗赋、兵法等,每年一试,每科成绩分甲乙丙丁四等,全甲等者次年可由先生亲授,乙丙者由座下四位亲传弟子,分别教授诗经、论著、兵法、德修四门功课,第二年试依旧丙者,会降级遣回。秋先生最在意德修,若第一年试德修即为丙,将不能继续在文松阁。
是以,很多学生来这苦读五年,依旧被遣送回乡,但五年所学,却比普通学堂数十年所学广至数倍,离开文松阁后,成为各国文官名将者不在少数。
由此,天下学者皆将文松阁视为将相之才专出之所,秋先生的名声也响彻天下。
郦朝灭后,天下分齐、宸、燕、洛四国。燕居北,洛处西南,齐宸平分中原,两国以渭水河为界分守东西。这文松阁,恰处两国边境处,却无人敢造次,多年来,成了文人圣地。
这一来,过去了近二十载。秋先生离开神都时年逾半百,如今已过古稀,却精神矍铄,神思清明。但他鲜少出山,文松阁的事务,大多是由大弟子秋应离打点。
秋应离从小跟在老师身侧,耳濡目染,行为做派和老师如出一辙,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在文松阁极有威严,是当之无愧的主事人,阁内上下敬之畏之,他教授的学生,也有许多才学出众之人,其中不乏一些佼佼者,譬如宸国的礼部尚书陈薛喆、燕国的胡硕将军拓跋浚、齐国的翰林院学士周宏全,洛国大宰辅木良英,皆是他的门生,文坛大家更是数不胜数。
桃李满天下的秋应离秋先生,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却唯独对一人束手无策。
那便是秋老先生三年前新收的关门弟子、文松阁第七弟子于微容。
说起这个于微容,秋应离便忍不住扶额轻叹,先生平生严谨端庄,怎的老了会收一个不足十岁的垂髫稚子做亲传弟子?何况这孩子极其顽皮,自从来了文松阁,不出一月,上山下河,摸鱼捉鸟,把阁内上下的活物死物通通坏了个遍,就连三师弟养了多年的鹦鹉见了他都不敢说话。自他来了文松阁,秋应离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不是运气打坐,而是听阁内弟子告状诉苦。桩桩件件,几乎都跟于微容有关。
秋应离觉得自己多年来潜心修炼的静心咒,快压不住体内的邪火了。
偏偏先生对这年幼弟子疼爱的紧,对于他闯的祸事,不仅不指摘,还帮着处处圆谎,有时还对这孩子说的辩解之词津津乐道。文松阁多年来严谨的规矩,第一次有了例外。
但秋应离知道于微容身份坎坷,又是恩师救命恩人所托之子,先生格外宠爱,也是情有可原。先生都对其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也不好拂了面子。好在这孩子只是闹腾了个把月,秋应离惊喜发现,他静下心来做学问的时候,天赋极高,尤善兵法和国论。第一次年试,这两样便是甲等一,其余功课略逊,却也都在甲等列。一下子让众弟子刮目相看。
秋老先生捋着花白的胡子,若有所思:“这孩子,过慧易夭啊!只求他,万不可太出挑!”
秋应离不解,但先生不欲多言。
转眼,夏至已过,天岐山冬暖夏凉,倒也没有太多暑气。秋老先生怕热,立夏时便早早搬去了文松阁最西边的别院,那里有一处细长瀑布,每天泉水潺潺,鸟语花香,说不出的惬意清爽。
文松阁每年夏天有一个月的休沐,弟子们可在阁内休养,也可回乡探亲。于微容的家乡离得不远,就在平阳郡,但山路十八弯,也要两三日脚程,秋应离念及他年纪小,一路不安全,便将他留在阁内,只是没有平日里管教那么严。
于微容如同脱缰野马,每日下山厮混,不到阁门落钥时不归。他身边跟着一个小厮,名唤叶白芷,秋应离悄悄观望几日,见他们主仆二人每日只是下山游玩,倒也没有逾矩之事,便放任自流。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天性使然。
不料,这放任却差点闯了大祸。
这日,秋应离在研读一本古籍,叫做《地禹记》,讲述的是洛国境内芙蓉城的风土人情,他读来极为有趣,正做批注,有小弟子慌张来报:“先生先生,不好了,微容师叔,在山下跟人家打起来了!”
秋应离大惊失色,匆匆下山。边走边问详情。小弟子说对方不是阁内师兄弟,但身手敏捷,看打扮也不像附近村民的孩子。秋应离越发心急,于微容上山之前,跟着家中父兄学过一些拳脚功夫,虽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打架的话肯定不吃亏,要是手下没个轻重伤了人,可就不好了。他顿时十分后悔,这段时日对他确实过于放任了。文松阁创立二十多年了,还从未遇到过有弟子打架斗殴的事。
山脚下的小河旁,一灰一白两个身形正拳脚相见,白袍少年面目俊朗,出手一招一式皆很有章法,他不主动出招,只是见招拆招,进退之间并不想伤人性命;灰袍少年步步紧逼,奈何因年纪尚小,力度速度都棋差一招,拳法虽变化多端,却都被一一化解。
两人过手没多会儿,于微容便暗叫不妙,自己不是这白衣少年的对手,只怪自己平时偷懒,不听白芷的劝诫,疏于练习了,恐怕下次回去,母亲要揪着耳朵痛骂了。
一走神,被对方寻了个缝隙,一掌劈过来直捣面门。于微容一个错愕,那掌风却在距离自己鼻尖一寸处,堪堪停住。少年嘴边浮起一抹戏谑的笑容,于微容眼神微沉:他居然在取笑我!!!
掌心发力,暗中已经聚拢了三根银针,那是他的独门绝学暗器,若中了银针,不说武功全废,但让对方短时内无法行动自如却是信轻车熟路。这套银针他从三岁起便练习,使得出神入化,连叶白芷那样的高手也躲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