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湖宴贺衡识众人,舫上人举弓射彩头
后来几日便开始放晴了,雪倒是没化,都结成了冰,贺衡在屋子里缩了几日才肯出门,荣王在新湖设宴,贺衡也在应邀之列。
一早荣王派来的小厮便候在私塾外,贺衡和阿晃出来时便看见这小厮缩成一团坐在门口打盹,阿晃叫醒了他,三人便乘着马车一路往东郊新湖去,马车不疾不徐的跑着,阿晃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贺衡听见,沉声揶揄:“荣王也真是好兴致,放着府中的软玉温香不要,跑去荒郊野岭吃冷酒,真是附庸风雅。”
小厮不敢多言,阿晃心想,主子您不也跟着附庸风雅去了吗?不过听贺衡的语气不像是不愉快,阿晃看了看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枝道:“主子您看看,这一路多好看啊。”
贺衡拨开车帘瞧去,树枝上满满倒挂着的冰棱,晶莹剔透的,美不胜收;马车摇摇晃晃,贺衡懒散的打了几个哈欠,再没一会儿,车便停了,小厮跳下车跪趴在地上:“贺郎君,到了。”
阿晃掀开车帘,贺衡低了下头从里头出来,看见地上那把自己当做脚凳的人时先是眉头一蹙,而后他冷冷一笑,轻飘飘的跳下车落在那小厮身边:“我没你家王爷这么娇生惯养,不必如此伺候。”
小厮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讪讪的拍了拍身上的泥,转瞬脸上便堆起笑容,毫无芥蒂的引着贺衡进去:“贺郎君请。”
画舫就停靠在岸,画舫上众人正彼此大笑攀谈着,小厮叩响了木栏,众人噤声望来,眼里均是赞叹,今日贺衡着了身空色衣衫,贺衡总觉得辛伯雍生的好,可在旁人眼里贺衡此人才是生的极好。
他眉眼十分凌厉英气,幸而是他素爱着浅色的衣衫,把那暗藏的杀伐之气生生敛去大半,却也足够让这画舫上的众人屏息待之。
“太甫,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出声的是荣亲王杨钊,当今圣上最小的皇子,贺衡上次见他还是来东郡后在茶楼的偶遇,那时杨钊看着可不是今日这般颓废,如今这一身华贵的衣衫更衬的他脸色惨白,只是见到贺衡,他脸上才强扯出些精神来。
贺衡颔首,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晓荣王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是手握实权,日后恐登大宝的!
画舫上便多了些窃窃私语。
“这便是十七岁便考取经科甲等却不入仕途的贺太甫贺大才子?”
“恃才傲物了些。”
“果真是一动则惊天下的人物!”
只是在这些唏嘘中,一个尖锐的不讨人喜欢的声音插了进来:“不就是多读了几本书吗?一个个马屁都拍上天了。”
贺衡的目光淡淡扫去,便看见这声音的主人,是个微胖的小公子,模样寻常,若非是嘴唇厚些,怕是一见就忘了,他身上挂着一串金锭子叮当作响,浑身透露着财气,方才引着贺衡来的小厮在他身后低声道:“这位是刘迁公子。”
闻言,阿晃不屑的嗤了一声,小声道:“渡口总舵主的儿子,同巷地头蛇,诨名刘小霸王的刘迁?他算哪门子的公子,他手底下那些打手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没文化还喜欢文化人吹捧他。”
贺衡听罢看了眼阿晃,阿晃连忙闭了嘴。
画舫有二层,上有四个雕花镀金方桌,一桌约莫六七人,这席面可见气派;贺衡坐在杨钊右手一位,杨钊对他左手一位的男人道:“这便是本王倾佩之人,贺衡,贺太甫,如今是杨氏私塾的夫子。”说罢,他又对贺衡道:“这位是韩家皂烧窑的主人,韩与为,太甫只管称他雨翁便可,雨翁在同巷也有间首饰铺子。”
贺衡抬眼看去,韩与为身着胡服,手边放着一装缀着各色宝石的匕首,怀里坐着个美人,二人对视,贺衡瞧了一眼便知晓此人是个风流浪子。
他在打量韩与为时,韩与为也在打量他,二人客套了几句,杨钊才又开口:“人齐了,那便先来猎个彩头再开席吧!”
贺衡兀自倒了杯酒,心道杨钊又有什么馊主意,他腹诽没多久,杨钊的声音又起:“新湖有湖心亭,亭间有靶心,靶心前有铁环十个,风来环动,今儿比射箭,中环多离靶心近者获胜,魁首便能来本王这儿换个彩头,要什么本王都给。”
“王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人想当官也行?”有人大着胆子问。
杨钊大方的抬手:“在东郡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只管射,但一人只有三箭,取最终一箭的成绩,余下的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他说罢,画舫已然停下,诺大的画舫竟再也没靠近湖心亭半步,但船身微晃,众人瞧见那六七丈处的靶心纷纷捏了把冷汗。
韩与为拍了拍身上的女子,女子低眉起身,乖顺的去替他取箭矢,韩与为瞧着贺衡独自饮着酒,不免问:“贺兄不试试?”
“在下既不缺银钱也无意做官。”贺衡说着,视线在那女子身上扫过:“更没韩兄的艳福。”他状似无奈的叹了声道:“唉,争不过诸君,不献丑了。”
杨钊也知晓贺衡如今不爱出风头,忙打圆场:“雨翁莫要勉强太甫了,本王见他教骑射时也不曾拉过弓,今日太甫肯给这个面子来了便够了。”
这样一说,韩与为也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那佳人抱着箭来,韩与为起身接了箭,搂着女子的腰亲了一口,留下双颊羞的通红的女子便站去画舫边上拉弓。
杨钊坐下低笑:“还是雨翁会玩儿,这东郡花楼里的女子怕没有雨翁没沾过手的,太甫啊,本王与你相识半载,也未尝见过你身边有过侍奉的人,怎么,是东郡的女子都入不得你的眼?本王去寻些洛阳女来?”
“好好的打趣我做甚?你寻来寻去怕不是都寻你自己床上去了。”贺衡没好气的瞥了眼杨钊,他看向湖心亭,韩与为的那支箭已然飞了出去,听声音约莫中了三环,贺衡收回视线,提着酒壶给杨钊也满上一杯,才轻声开口:“王爷的友人可真是五花八门。”
士农工商,商在末,杨钊又不缺钱,竟也会同些商贾交好,贺衡撇嘴一笑,杨钊打了个哈哈状似无奈的摇摇头:“五湖四海皆兄弟嘛,况且韩家皂快要同洛阳搭上了。”
换言之,韩家皂往后打的便是皇家的招牌了,也难怪杨钊会与之交好,若是寻常人听见这消息必定也会大吃一惊,但贺衡眼里依旧波澜不惊,他嗤了声道:“伴君如伴虎。”
贺衡仰头抿了口酒,杨钊看着他这幅样子也是惋惜的叹了声,他有幸在十年前便结识了贺衡,初生牛犊不怕虎,彼时的贺衡神采奕奕,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可谓不让人心驰神往。
但而后的一年也不知贺衡身上发生了何事,他考取功名后毅然离开洛阳远游,这些年杨钊只在旁人嘴里听过贺太甫的大名,贺衡走南闯北竟来了东郡,这让正在东郡的杨钊如何不花尽心思款待他。
杨钊笑着给二人又满上:“不说这些,太甫!本王今儿可太高兴了!今日本王与你不醉不归!”
贺衡无奈:“就你这三杯倒的酒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莫要轻看本王。”杨钊心情好,面色也红润了些,“不日本王便要启程回洛阳了,怕是日后你想同本王喝酒都没机会了。”
两人碰了个杯,贺衡对这事倒是不意外,当今皇帝虽并未立储君,但杨钊监国已久,这次他撂挑子任性跑来东郡,皇帝都不曾责罚,想来立太子一事也是指日可待了。
贺衡没再想多说什么,杨钊也有些郁闷的样子,若当真是杨钊登临大宝,以贺衡对权贵嗤之以鼻的性子,二人怕是再也没话说了。
一连几杯下肚,射箭的那边却吵闹起来,贺衡玩味的瞧去,杨钊放下酒杯神色一凝便起身过去,贺衡收回视线时看见人群里钻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道: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