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会迈过去
陆白扉知道年春去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凭他现在的身体,不一定能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跨出去的脚步停住,陆白扉将手搭在小腹上。
这样的事实他很清楚。
越九皋也很清楚。
将陆白扉送到年春去院子旁边后,待陆白扉身影消失,越九皋立刻折去文德殿。
文德殿已经有人在候着了。
越九皋进去,就看见那个人正拿着一本书,坐在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看。
但是并没有认真看书,不然不会在越九皋还没踏进门的时候就将往门口处看去。
尽管只扫了一眼,随后很快用书挡住,但目光还是被越九皋抓住。
越九皋没有戳穿这件事,施施然来到自己专属的位子上落座,不出声,但是眼神定在这人身上。
这个人平时沉不沉得住气他不知道,但在这件事上是绝对沉不住气的。
果然,那人在书背后传出一声冷哼,再猛的将书往身侧一拽,书页撕拉作响,磕到桌角发出闷闷的一声“嘭”。
没了书页遮挡,这副面容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毫不隐藏的倨傲盘在略显稚嫩的眉眼处,这个微抬下巴对着越九皋的人,正是平明。
“陛下九五至尊,有什么吩咐直说,就不要拿‘拜托’这样的说辞出来,我也受不起。”平明冷嘲热讽,末了还补一句,“如果想问公子的下落,那就直接上刑罚吧。”
越九皋不在乎平明这些尖酸刻薄的话,但听完又不由得笑了一声。
他是用陆白扉为理由将平明“请”回来的,但是一直没将陆白扉已经在皇宫,并且怀胎的消息透露给平明听。
直到现在他才跟平明说陆白扉正在宫里。
“怎么可能。”平明冷笑一声,“陛下不用诈我了,公子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出一二的。”
“那你没猜出白扉会留在京城吗?”
“公子早想开了,留在京城……”平明脸上的笑突然凝固,换做警惕的目光,直逼着越九皋,“你把公子困在了京城?”
越九皋悠悠叹气,说出来的话满是骄傲:“你家公子可有本事了,怎么会被我困在京城。”
说着看了眼平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又补上一句:“但是他被自己困在京城了,我只是带他回皇宫而已。”
末了有意逗逗平明,再添一句:“情至深处,大概就像白扉这样。你陪了白扉十几年,应该知道白扉有多喜欢孤吧。”
平明咬牙,没有说话。
陆白扉对越九皋的感情他当然清楚。
越九皋见平明不吭声,也收了逗趣的兴致。
他还没有闲到无缘无故打扰平明的生活,这下开口是直奔主题:“白扉怀孕了。六个月了。”
平明闻声睁红了眼望向越九皋。
越九皋继续说着:“但白扉的身体不太好,这胎凶多吉少。”
“你什么意思?”平明颤着声音问。
“我就和你说一下。”越九皋耸了耸肩,喝了一口水,再继续说,“白扉不想再让你再走进皇宫,所以这些天你自己找个地方躲着吧。别出现在他面前,他现在经不起折腾。”
“我折腾公子?折腾公子的是你吧,普通人家不喜欢还有休书,我家公子不想看见你了你还把他捉回皇宫!”
越九皋在想着自己要说的话,平明说的左耳进右耳出,又喝一口水润润干涸的嘴唇,继续说着:“如果他没熬过这一遭,你就带着乐生,那孩子如果活下来也带上,找个其它地方安家吧。之前白扉让你去的地方就行。”
“什么叫公子没熬过!”平明吼道,吼完也反应过来越九皋刚说了什么,脑子呆呆得转了好久才从越九皋的话里找出另一个名字,比起问越九皋为什么会知道乐生的存在,带乐生离开这句话反而更重要。
平明趋前了一步逼问道,“你不要小公子?你知不知道小公子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越九皋要说的就是那些话,话说完了也不打算久待。
平明没明白意思也没关系,反正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让他慢慢想。
“这些天我会派人跟着你,你想去哪都可以,但不要出现在白扉面前。”
越九皋说完,便从文德殿离开。
平明见状赶紧追上去,在
走近门口时候忽然被一截手臂挡住去路。
“平明公子,您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莫问道。
平明看着越九皋已经消失了的身影,气得跺脚,却又无计可施。
他已经一年多没见自家公子了,而且听越九皋描述,公子过得并不好。
所有的关心都被越九皋扼杀,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风景,平明骂了声“混账”。
平明对陆白扉的身体状况没有半点了解,陆白扉不同,身体是他自己的,起床走路,甚至有时坐着也会头晕,这些都是亲身经历的事。
但是听见年春去的问话时,他却没一点悲哀的感觉。
年春去的意思他明白,他也在心里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这个问话的答案,历经无数次眩晕的洗练,早就出来了。
“我会迈过这一遭。”陆白扉回答道。
如今是二月份,阳光已经不算是稀罕的东西,现在正穿破天上的云朵,降下厚厚一层金缕衣。自然也照到了陆白扉的笑容上。
年春去愣愣看着,过了一会,也在面上旋出灿烂的笑:“好,那我到时候,带朵荷花去见你。”
陆白扉笑着点头,又垂下眼看着被阳光照耀的小腹,问:“你要和他打声招呼吗?”
一声“嗯”后,年春去小心地将手覆在上面。
告别年春去后,陆白扉走上几步,看见越九皋还在原来的那个地方等着。
“你不会在这待了一下午吧?”
“没有,我去了趟文德殿。”越九皋看见陆白扉,就快步上前搀扶。
陆白扉点点头,也没多问。
他身子重,也容易疲惫。等回到太极殿时,先是沾床睡了一会,到了晚上才有精神和越九皋聊今天的事情。
“那封信看来没有什么其它意思,更像普通的慰问。”
陆白扉说完,张嘴吃下越九皋递来的金桔,等酸涩味从舌尖散去,再继续说着。
“小年没有反驳自己是慎王那边的人,也承认慎王会谋逆,但不是现在。”
说着见越九皋递来了一碗牛乳,又将牛乳喝完。
“慎王救过他,他们因此认识。但是他还是挺信服你这个皇帝的,上辈子选择自刎,这辈子,要么自刎,要么离开皇宫。”
说着说着,面前又出现了一个大鸡腿。
因为多了一个肚子,陆白扉现在食欲大涨,于是伸手将鸡腿接过来,再用另一只手掐了越九皋大腿一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越九皋敷衍道,“慎王没有宫变的念头。”
又将一叠绿豆糕放到陆白扉趁手的那边:“鸡腿沾了很多油,要是腻了可以吃点绿豆糕,绿豆糕是让太医院和御膳房的人一块做的,可以解腻。”
绿豆糕的纹路都描成桃花模样,小小一块,晶莹剔透,陆白扉没有觉得鸡腿油腻,但还是伸手捻了块绿豆糕放进嘴里。
味道确实很好。
但不值得越九皋花费比评价年春去更多的口舌去介绍绿豆糕。
想到这陆白扉又掐了把越九皋,大腿没多少肉,只有硬邦邦的骨头,毫无手感。
“小年和慎王加在一起都没绿豆糕重要吗?”
听见这样的问话,越九皋根本不需要思考,话音刚落就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知道他暂时没有谋逆的想法就够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白扉。自打怀孕以来,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我看着就心疼。”
“那你不在意,为什么要我去试探口风?”
“看你有想去的念头,我就没阻止了。”
陆白扉有些哑然,但是今天去见了见年春去,确实心里松了口气,不用再日日担心慎王那边会不会趁这段时间有什么动作。
见越九皋丝毫不在意那些事情,陆白扉也干脆不提,吩咐了他去准备热水帮自己擦身。
本意不是让越九皋亲自把热水搬进来,但越九皋乐意,他就不阻止。
中庭很早就被调回陆白扉身边,只是因为越九皋一天到晚粘着他,只有这些时候才有机会说上一两句话。
“我看公子现在比以前胖了好几圈,陛下怎么还说您瘦啊。”
陆白扉透过窗看越九皋在外面忙活的身影,轻笑着回答中庭的问题:“他这是心急则乱。”末了又添一句,“以后叫我殿下就可以了。”
中庭愣了愣,旋即应了下来。
很快越九皋就准备好了,从越九皋踏进殿门的时候,中庭很识趣,知道殿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很自觉就退了出去。
退出殿门之后,还没走多远,里面的欢声笑语就一阵一阵传出来。
中庭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厚厚的墙,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耳边依然记得陆白扉那一句话。
“公子”的称呼他是跟着平明叫的,不算那半年,也叫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了。
而今天陆白扉主动提了让他改口的事。
这个改口一点也不难,陛下与殿下,这样的称呼才像一对。他在心里已经称呼过许多次殿下了,甚至很多次在喊公子之前,心里想的都是殿下。
从今天起,他就可以换一个更顺口的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