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胎动
陆白扉生的白,又因为怀孕的缘故面上多了分苍白,如今被红衣一衬,倒白的仿佛不像活生生的人,像个鬼魂,风一吹就散了。
越九皋心里莫名开始发颤。
要替陆白扉带冠的手一直颤抖,过了许久,依旧没有戴上,反而弄散了已经半成的黑发。
陆白扉回头时,越九皋打一看到侧脸露出的惨白,战栗得越发明显,最后没办法坚持下去,连借口也没扯一个,慌忙就丢给宫人打理,一个人跑出了外面。
灌了满口的寒气,直入肺腑逼得全身都猛得颤栗,整整过了四五息的时间,这阵颤栗才停歇。
颤栗停歇之后,越九皋双膝发软,跪到了地上。
随手抓起一把雪,手缝没有刻意松大,但是掌心的雪依然像沙子一样瞬间消失。
像是刚才见到的陆白扉,风一吹就散了。
刚见到的陆白扉,甚至比雪还要白、要虚无缥缈、要容易消失。
其实他哪里会不害怕陆白扉没走过这一关啊。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看着陆白扉日渐消瘦的面容。
失去陆白扉的生活会怎么样,他想象不出来,唯一值得参考的是陆白扉离开的那半年光景。但那半年,还有寻找陆白扉的信念支撑着他走下去。
越九皋低下身子,两手并起来舀了满满的雪往脸上盖去,一时间仿佛被画皮鬼看中,用尖锐的刀刃刮开面部的轮廓。
这样彻骨的寒,让越九皋停止了胡思乱想。
面色一下子被冻得发紫,牙关还在颤抖,但是越九皋慢慢从地上起身,转头往殿里走着。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该退缩。
越九皋心里只剩这个念头,一步步脚印深深地印在雪地上。
在他刚踏进殿门的时候,陆白扉整理好了着装,正从内室往外边走来。
越九皋只看了一眼向他走来的陆白扉,脚就伸不出去了。在原地待了好一会,才一愣一愣说着:“不是不喜欢胭脂水粉吗?”
“用一点口脂倒是无妨。”陆白扉乖巧得站在越九皋面前,由人打量。
确实用的不多,无非是在两边加了腮红,再染上些唇红。
但足够让越九皋看呆了。
先前觉得陆白扉的脸色惨白,仿佛某一刻就会撇开自己远远离去。这会子面上浮着虚假血色的陆白扉,倒像是甘心沦落人间的仙子,染上了世俗的烟火。
让他突然有信心可以留住陆白扉。
陆白扉看越九皋还没有反应,耸了耸肩:“好歹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总不能让他们以为我很虚弱吧。”
说着又从红袖子里抽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越九皋:“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手指没有什么点染,还是和先前一样的苍白。
越九皋赶紧把陆白扉伸出来的手指塞到暖炉旁边,这才护着人往轿辇方向去。
轿辇只坐的下一个人,越九皋只好频频看向陆白扉。
陆白扉被看得不自在,忍不住抽出手想换个托腮的动作,一直围绕在身上的眼神在他才抽出手的时候忽然变得凌厉,仿佛越九皋在他耳边低吟:“不要拿手出来,会冷到。”
忙着将手收回去,那道目光才柔和下来,陆白扉转过头去看,越九皋还递了个笑容过来。
等轿辇停下,越九皋一个纵步就跳了下来,再过去护着陆白扉起身。
陆白扉里里外外裹足了厚衣裳,不那么容易被人看出小腹隆起,只是丰腴了一些。但是越九皋早早就给了大臣一个警告,宫宴上没什么人来敬酒。
陆白扉看着面前清汤寡水的吃食,再看越九皋桌上布满的鱼肉牛羊,默默喝了点酒,却发现酒杯里装的只是茶。
在自己面前的菜席取了一点吃食,味道乏善可陈,于是又偷偷瞄起越九皋席上的菜。
“要吃我这边的吗?”
越九皋一直留意陆白扉的举动,第一次陆白扉往这边看来时,还以为是不小心将目光投到了这头,但接二连三的投来目光,这才确定陆白扉是对这些食物有了兴趣。
多吃点肉食其实对身体好,之前是担心陆白扉吃不下,如今见人有兴致,越九皋当即夹了一大勺过去。
看着陆白扉将食物吃下,越九皋再问一句:“能咽下去吗?”
陆白扉点了点头,将越九皋夹来的食物都吃完后,又让越九皋夹一
些过来。
第二次只用了一半夹来的食物。
用茶水洗一洗油腻后,陆白扉将目光投向下席的慎王。
慎王在一口一口的喝酒。
大臣都知道越九皋和慎王的关系,远远避着他,但慎王一个人喝的反而更加起劲。
想到上一次宫宴时慎王也是在一直喝酒,陆白扉凑到越九皋耳边问起慎王以前参加宫宴的情况。
“以前也同现在一样,不用饭菜,也不看歌舞,只是在那喝酒,喝多了会出去走走,每次地方都不一样,但都是人少但不偏僻的地方。”
“我派人看过几次,没发现什么异常。”
说着慎王便离席外出。
等了好一会,忽然越九皋开口:“他这次出去的时间比往常久很多。”
又等了好一会,才见慎王回席。
回席之后的慎王倒是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想着什么。
宴席散去后,越九皋叫了派去监视慎王的亲卫来。
“回陛下,慎王先往宴席北面的一处空地去了,而后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但没有进入御花园,只是在外面的高地待了一会。”
“这倒是第一次见。”越九皋道。
陆白扉听了,若有所思道:“明天带我去看看。”
旁边越九皋先急起来:“白扉你现在挺着肚子,不方便。”
听见这话陆白扉也犹豫起来,看了看自己被藏在厚衣服里的小腹。普通人四五月已经很明显了,但他只要几件厚衣服就能藏住。想到太医每每来把脉都极为紧张,陆白扉没提明天过去看的事,先将越九皋带到一个地方。
“这是慎王去年来的地方。”
陆白扉在一处空地停下脚步,跟越九皋解释。
随后在周围逛了逛,眼神往御花园的方向看去,在某一个地方停下了脚步,示意越九皋过来。
“在这里可以看见小年植花的那片地方。”
陆白扉提醒道,跟着张望了许久的越九皋这才明白陆白扉的意思,也发现了那块略逊色周围青葱的地儿。
“先前小年会把这块地收拾的很干净,一下子就能看到。”
越九皋此时也想到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是靠这些土地交流的?”
这样一来,宫宴之后回去筹备,三个月后攻入京城,时间倒是刚刚好。
看见陆白扉点头,越九皋沉思了一会,道:“那我明天去试试,能不能看见那儿。”
到了第二天,越九皋去了慎王昨夜到过的地方,白天比晚上更容易看见东西,很快越九皋就找到了那片土地。
同时,莫问还来告知慎王参加完宫宴并没有立即离开京城,反而是修书一封,让人送入宫里。
“内容是什么?”
莫问摇了摇头。
慎王在宫里有些人手,但是寄一封信进宫还是要经历些波折,并且越九皋隐约猜到是送到年春去那里,便叫莫问再派些人去盯住年春去那儿。
“以及,盯好慎王,一旦发现他有起兵的意图,便来告诉我。”
越九皋吩咐着。
他可以允许慎王起兵、谋反,但不可以是现在,也不可以是三个月后来到京城。三个月后陆白扉才七个月。
最怕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憔悴,再或者是以为陆白扉分身乏术,让慎王将谋逆拨前了行程。
越九皋在心里盘算着,等来到太极殿前,又将面上的愁思尽数敛去,摆出笑意对着陆白扉。
“那里可以看到,果然还是白扉心思细腻。”
陆白扉没管越九皋的嬉皮笑脸,摆了副正色出来:“最好小心些,前些时候因为我,在很多事情上都留了破绽,他既然有野心,就应该在准备这件事了。”
“我已经派人盯着他了。”越九皋过来捏了捏陆白扉脸颊的肉,“你就放心吧,我还能再走一趟前世的路吗?春节呢,就不要聊这些了,你看这张脸,一点也不好看。”
“宫里可没有一点过节的氛围。”陆白扉打断越九皋的手,挖苦道。
前些时候一直在照顾陆白扉,等陆白扉走了出来,又批了大半个月的奏折,没有多出的时间筹备过年的事。
上次过年就没怎么特意筹备,今年反而更冷清。
不,也没有冷清。
今年只是少了些大红大火的装饰,闹腾的声音
可比去年大多了。
越九皋蹙着眉听着从外面传进来的笑声,出门叫何姨把乐生抱远一些。
“也太不待见乐生了吧。”
陆白扉不由笑道。
越九皋摇着头走回来:“我还指望新的一年乐生能乖些,还是这么吵闹。要不是这孩子晚上还算安静,早给他换个地方住了。”
陆白扉笑了两声,忽然看见越九皋伸手在自己面前。
“过年呢,出去走走吧。”
“好。”陆白扉将手搭了上去。
见陆白扉准备起身,越九皋伸出另一只手护着人,忽然陆白扉“哎哟”叫了声,跌坐回位子上。
“怎么了!”越九皋登时冒了冷汗。
陆白扉缓了一阵,然后才对上越九皋,绽了个笑:“孩子刚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