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鹿骨扳指
当时越九皋没有翻过这处院落的东西,扳指是在椒房宫找到的。
但他记得上一世,自从换了枚扳指后,这枚鹿骨的便再也找不到了。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上一世也同这一世一样,这枚扳指会被放在陆白扉的枕头下。因此他将扳指收了起来。
现在鹿骨的木棕色安安稳稳的躺在越九皋的掌心。
陆白扉的眼里布满了惊异,手不由得摸到了上面,将那枚扳指取过,用指腹摩挲着。
“明明是椒房宫的东西,你拿来糊弄我。”
“可我觉得它就该待在这间院子里。”
越九皋噙着笑:“之前我换了红玉指后,就一直没见到它,这次对它严加看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你那边了。”
更像笃定是陆白扉拿走的,渐渐粉红色凝在陆白扉的耳垂,反而更确定了这点。
越九皋没忍住,举起手指,轻捏了捏陆白扉耳尖的红。
陆白扉没躲,只是脸更红了,低着声道:“哪有严加看管,上辈子随便丢给一个宫人,这辈子直接扔给了中庭。”
“然后都落你手里了。”越九皋将陆白扉拇指提起,另两指夹着扳指,推进了陆白扉手指。
陆白扉的手指比他要细上一圈,将扳指套进去后,还留有许多空白。
“看来还要多吃点。”越九皋借着空隙一圈圈转着扳指,下了定论。
“手指怎么胖得起来。”陆白扉嘴里笑着,由着越九皋幼稚的动作。
等后来两人从院子离开时,扳指还在陆白扉拇指里,被越九皋指腹扣住,因此才没有掉下来。
但是松松垮垮戴在指上到底不舒服,用膳的时候陆白扉将扳指摘了下来,再没有戴上去的想法,而第二天早上就见越九皋已经用一条链子串着这枚扳指,并在下面添了块玉,说是给陆白扉当玉佩。
陆白扉把玩半天,明显是很喜欢,嘴上却还不饶人:“好好的玉佩,打哪都好看,偏要将这枚扳指硬塞进去,显得雅也不是,俗也不是。”
宫里的匠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哪怕鹿骨再怎么看着不起眼,匠人都能打点的精致。譬如这枚玉就挑了黄玉,与泛着棕色的鹿骨极为融洽。而其中黄玉上面雕出的鬃马,更是画龙点睛般,区区一枚玉佩,真染了大漠黄沙的气息。
越九皋听见陆白扉的话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才相信陆白扉真从落红那起事中走了出来。
最初陆白扉说这种话时,他以为是故意呛自己,后来才发觉陆白扉是喜欢用一两句话暗暗刺自己,抓着空儿就来上一句,顺遂着心意也时不时说句。
但也只有真正走出悲伤的陆白扉才会说这样的话。
回想这段时间,或者前段时间,以及上辈子,陆白扉难受的时候,对他是绝对的服从。
越九皋将玉佩别在腰间,又扶着陆白扉起身走动走动:“让我看看你走动时候的风采。”
陆白扉又刺了几句只有小娘子穿新衣才做这样的事情,动作却是顺从的,倚着越九皋垫在后腰的力气,走了好几圈。
黄玉下面还串着两条玉珠子,走动时候泠泠作响,霎是好听。
陆白扉由着越九皋摆弄了一会,就催促着他去批改奏折。
那几天虽然他也浑噩着,但有些事情还是记得清的。
比如越九皋半步不曾离开他,更没有抽出过时间去看批改奏折、面见朝臣。
那些天还能记得的所有对话,都是越九皋同太医之间发生的。
越九皋得了令,便叫人把奏折搬来,整整搬了两车,像山一般高。
在吩咐宫人搬奏折前越九皋脸上还是笑着的,等奏折全摆在眼前,笑也没有消失,但像冰块一样凝固在了脸上。
过了好一会,越九皋僵硬地把头转向陆白扉,陆白扉的脸上也写满了讶异。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泛出苦笑。
“我帮你看几本吧。”陆白扉揉着额,奏折能堆这么多,他脱不了干系。
越九皋也不矫情,当即应了声“好”。
这也是他乐意看到了。
陆白扉总将君臣里外区别的分明,动不动举个臣字呛人,给自己安上个低人一等的身份。
陆白扉卑躬屈膝了一辈子,但他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晚陆白扉笔直站在他面前的背影。只有那么笔直的脊背,才配的上陆白扉。
越九皋一边胡乱批着折子,一边在心里想着。
等看过十来本准备休息一下时,往陆白扉那边看去,看过的那边放着寥寥几本,另一边还没看过的叠的也不高,大约几十本的模样。
越九皋拿过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再端着走到陆白扉身边:“喝点水。”
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照顾,陆白扉很自然的从越九皋手里接过来茶盏,喝完后又递回越九皋手上。
一切自然到让越九皋差点绷不住脸。
越九皋又将茶杯放到陆白扉面前的案几上,顺便拿起一本还没看过的奏折。
随后又拿起两三本都看过,果不其然,全是跟陆龙军、南方疆域有关的事情。
好不容易让陆白扉习惯了看奏折这事,但他终究不会越线半分。
越九皋也没有多说,在陆白扉身边待了一会又端着茶回到自己座位上,用余光瞥见还有很多的奏折,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有那么多奏折,陆白扉无论如何也会看上几十本,和南方无关的事例。
越九皋想到这层心里也松快了一些,连带着又看了许久奏折,直到陆白扉手边的都看完了,他才将笔停下,又将茶端了过去。
“润润喉。”
时机掐的刚刚好,陆白扉喝过一口后,才开始数落越九皋:“三心二意,写错了怎么办?”
越九皋很快就接过了话茬:“那都交给白扉吧,白扉做得比我好多了。”
一句话把陆白扉噎个半死,怎么也想不到能绕到这上面来。
但是越九皋也只是开一个玩笑,哪怕陆白扉愿意,他也不肯叫陆白扉那么辛苦。
扶着人起身,在周围走上一圈后,越九皋才继续处理奏折。
这下因为陆白扉已经将原先南方的奏折处理好了,越九皋便擅自搬了几十本堆到陆白扉手边,噙着笑帮陆白扉磨好墨,再将毛笔蘸满水,用两只手将毛笔递入陆白扉的手里。
陆白扉争了一会,一方面是磨不过越九皋,另一方面这些基本是问安的折子,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等将这些也改过后,便是用膳。
越九皋见陆白扉今天情绪还不错,用完膳又叫了乐生进来。
乐生已经被冷落将近半个月时间了。
但是他还小,不明白这些,在看到越九皋的时候,根本没有被冷落的悲伤,也没有终于被人想起来的高兴,有的仅仅是这个玩伴又出现了的兴奋。
小孩子又很敏感,哪怕越九皋强撑着精神和他玩了一会,乐生也察觉到越九皋疲惫的很。过了一会就拒绝越九皋的靠近,自己找了个角落玩起来。
今天反而是陆白扉更得乐生的青睐。
玩累了之后的乐生,选择在陆白扉的怀抱中入睡。
紧张得看着乐生熟睡的面容,越九皋从陆白扉手里接过乐生,将乐生交给何姨,再折返回到陆白扉身边。
“累吗?”越九皋帮陆白扉揉着手臂。
“一炷香的时间,倒还好。”陆白扉如今也不再勉强自个,由着越九皋按摩,一边又垂下眼看向自己小腹,“现在有了这孩子,我也不敢出力抱生儿,倒没办法知道生儿重了多少。”
“但是那疯玩的劲头你应该看见了,也不知道像谁。”
越九皋毫不留情得说自己儿子。
现在的天色还不算晚,再加上今天的乐生安分许多,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外面玩了一整天,累了。
刚才何姨进来也说乐生上午在外面折了一树的梅花。
回想他以前,可没乐生这么能闹。
陆白扉沉默了一会,突然悠悠说了一句:“应该是像我。”
听见这话越九皋倒是愣住,看了陆白扉好久,才不确定重复刚才的话:“像你?”
陆白扉红着脸点点头:“我爹爹说,我刚会走路的时候,有一回他没看住我,我便将一颗大树的树皮扒了个精光。就是我家里的那棵树。”
反应过来的越九皋摇着陆白扉手臂发出阵阵笑意,一边看见陆白扉现在的模样,又打住了笑意:“还是要怪我,害得你……”
“这不怪你。”陆白扉打断了越九皋的话,“跟着爹爹在南方的时候,军队事多,他总不能天天看着我。有时候闯祸骂上两句,骂多了不会那么闹腾了。”
“那么小在军营应该很辛苦吧。”
“没
有啊,军营比在家舒服。而且那段时间南国和我们汉人还是维系着面上的和平,兵戎相见的时候还比较少,除了他们日常训练的地方我不能去,旁的地儿任由我玩闹。”
“我还记得在有一天晚上我溜出了军营,那边很多草木,但都很低矮,那天没有月亮,但抬头可以看见满天的星辰。”
说着陆白扉的眼睛往窗外看过去,但是由于担心寒风会刮进来,门窗已经闭紧了。便是开着,在腊月也不会有多少星光。
看着陆白扉眼里的憾色,越九皋开口:“等你生下孩子,我们一起到南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