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二胎来了
越九皋已经大半年没有跨入文德殿了。
有半年是在陆白扉的破院看奏折,陆白扉回来后,就在太极殿看奏折。
找莫问,或者找其它人吩咐事情时,他也不会避开陆白扉。
但这次的事情不一样。
进入文德殿的时候莫问已经候着了。
“慎王近来可还安分?”
没等莫问作全礼数,越九皋便问起话来。
“那边并无异常。”
越九皋“嗯”了一声,走到椅子边。
虽然已经大半年没有来这里,但宫人也不敢在这些方面懈怠,现在的椅子还是很干净,甚至比他来这边处理公务时候还要干净几分。
但越九皋依然没有坐下来,只是负手站在一边。
“派人注意那边的情况,有什么动作,不用管,告诉我就行。”
待莫问应下,越九皋已经提步要走,忽然折回来补上一句:“慎王的事情就不要当着白扉的面提。”
又得一声应后,这会是真离开了文德殿。
来得急去的快。
他是抽空从太极殿出来的。
自从陆白扉回宫,几乎整整一天他都黏在陆白扉身边,陆白扉心思细腻,他不想被看出异样。
回到太极殿,见陆白扉还在睡着,越九皋长舒了一口气。
又是贪睡又是喜酸,他当然知道昨晚太医的那番话已经是八九不离十。还要半个月才能确定这样的说辞,不过是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越九皋犹豫地将手伸进被衾,摸着陆白扉的小腹。
会很痛吧。
将陆白扉在梦中突然颤动身子的动作收入眼底,越九皋叹一口气,手掌仍然停留在一团平坦的温热中。
半月转瞬而过。
太医前脚刚结束把脉走出大殿,越九皋后脚就跟着出去了,顾不上陆白扉会不会生疑。
他已经等了整整半个月的判决。
这半月每每看见陆白扉毫无食欲,或者困倦想睡,太医先前说的“九死一生”就在耳边响起,仿佛陆白扉的脸色越发苍白,就要成仙飞去一般。
不论他怎么努力追赶,都捉不住这个人。
半个月像过的那半年一样,并且他还不能在陆白扉面前表现出一点异样。
才走出殿门,越九皋就问陆白扉的情况。
没有误判,没有变动,太医一字一句,有孕的消息像巨锤砸在他的心口。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是真正面对这个消息时,越九皋还是在原地愣上了好长一会。
等到风将指尖吹得凉透,越九皋才找回一点声音。
“这胎,能不能留?”
“回陛下,皇后殿下身子孱弱,只怕……难……”
预料之中的结果了。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落叶了,枯枝也掉完了,寒风只剩跨越虚空的声音。
越九皋疲倦的将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和他们仅有一墙之隔,仿佛还能听见陆白扉和乐生玩闹的笑声。
过了半个月,陆白扉终于和乐生混熟了,虽然乐生还是喜欢粘着自己多一点,但也尝尝索要陆白扉的亲近。
乐生口里的“父皇”、“父后”,也比一开始要清脆很多。
其实只要有乐生一个就够了。
越九皋将手捏成拳头,过了会又无力地散开。
风从指缝中溜走,什么也没带走,又像带走了全部。
“准备一碗落胎药。”
越九皋有气无力地吩咐着。
他不能失去陆白扉,所以只能对那个还没见世的孩子下手。
无力的叹气混进风声里,很快消失匿迹。
上辈子他没能救出乐生,这辈子他要亲手杀害他们的孩子,这就是重来一世的代价吗?
能留住失去过的,却被迫放弃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也许以后看见陆白扉,或者乐生,都会回想起今天的所作所为,像一把刀子长进了身体里,一呼一吸都该遭受刀刎的苦痛,直到死亡,否则绝无逃脱的可能。
他现在就很痛,整个心脏仿佛都拧巴到了一起。
越九皋用力按着心脏连连喘气,压得才吃过的饭羹残渣都要漫出来,梗在喉咙口,要吐,又没吐出来。
一抬
头,看见的是被精致单薄的陶瓷装好的毒药。
褐的发红,像是地狱修罗腥红的眼珠。
越九皋伸出手,稳稳的接过这碗药。
他会跟陆白扉说这是平常的补药,不会让陆白扉知道这件事,往后的痛苦煎熬,让他一个人受着就好。
一步步往殿里走去的脚步也是很稳的。
从殿门走到陆白扉身边,他的身形没有出现一丝晃动,碗里的药汤也一点都没洒出来。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陆白扉身边,也不知道是怎么把瓷碗移到陆白扉面前。
对上陆白扉抬起的眼睛,越九皋只是一动不动得看着面前的人,嘴巴没动,也没打算动。
他仅仅在维持着现在的动作,等待陆白扉将这碗落胎药从冰冷的指尖抽出。
陆白扉伸出了手,两只手指碰到了瓷碗。
指腹被碗沿压得有些凹陷。
越九皋定定看着陆白扉的动作,忘记了呼吸。
面前的人脸上还带着刚同孩子玩闹完,没有散去的笑意。
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失去一个孩子。
他毫无防备的绽放出笑容,和乐生的笑容一样。
陆白扉和乐生太像了,不只是长得像,连笑起来的弧度都那么像。
越九皋看着陆白扉这张瘦削的脸上,那弯弯的粉红色的唇瓣,如今勾勒出了一个艳丽的笑容。
“越九皋。”
嘴边的弧度起伏,淡淡说出三个字。
陆白扉的手还停留在瓷碗上面,没有接,也没有放下。
而眼眸已经笑弯了,月牙一样的笑眼,在眉尾挂着亮闪闪的光。
那是眼泪。
越九皋颓然地低下头。
“我给过你机会的,半个月前你跟着太医出去那晚,我给了你机会。”
陆白扉的声音很平淡,却毫无阻碍的穿透越九皋的耳膜。
“我要留下他。”
五个字,掷地有声。
盛着药汤的白瓷碗瞬间化作冰块。寒意从指尖一路蔓延,蔓延到心脏,蔓延到身体流淌的热血,直到整个后脊骨都是冰冷一片。
他想在陆白扉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将一切毁灭,但是陆白扉先他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碗药,他递不出去。
他也收不回。
递与不递,都将毁了陆白扉,也毁了他自己。
陆白扉轻轻推了一下白瓷碗,没推动,越九皋的手已经和白瓷碗冻到一块了。
“太医说……”
越九皋只吐出三个字,后面的句子便无法道出口。其实不用说,他们都懂。
生了乐生后的虚弱还没调理好,再兼后来跑到宫外,如今的身子用残烛形容毫不为过,哪还有多余的能耐孕育一个孩儿呢。
但陆白扉还是很坚定地笑了笑:“可我要他。”
越九皋听懂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手指颤了颤,想将手收回来,但是却没成功。
他好难才做出将落胎药端进来的决定,如今叫他撤走,也是难以办到的。
将颓然低下的头抬起,缓缓移到陆白扉的脸上,嘴唇嗫喏,近乎是哀求的说一句:“你来吧。”
陆白扉却笑着摇头。
“你做出的事,自然要你承担后果。”
定定看了陆白扉两息,陆白扉的笑没变过,他已经没有心思追究这笑容里藏了多少情绪了。
将眼睛闭上,手指又颤抖了好久,青筋逐渐沿着手臂暴起,一声清脆的瓷裂声,大小不一的白瓷片,混着褐色的汤药和鲜红的血,自由掉落到了地上。
他没收回手,也没将药递过去。
横在两人之间的白瓷碗化做四裂的碎瓷,掉在地上又一轮分裂。
越九皋双膝一软,失重地跪到碎瓷片上。
手却脱离了白瓷碗的桎梏,往前揽住陆白扉的腰。
头也靠过去,垫在小腹上。
侧过头去听,将耳朵贴在上面,隔着一层布料,仿佛里面已经出现了心脏的起伏声音。
乐生正在一旁玩着小人书,如今也看过来。
他还小,不明白刚才这两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看懂了一地的碎瓷片,现在正爬着往外面去叫人。
这两
个都是他的孩子啊。
越九皋将身上全部的重量都搁到这方柔软上。
他的孩子,都好坚强。
乐生很坚强,这个孩子也很坚强。
都要坚强地留在世上。
还有他的白扉,也好坚强。
突然有湿润横在脸颊边,模糊面前的视线。
越九皋伸手去擦,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泪水。
抬起头看,一滴滴泪珠连在一起,化成两道又细又绵长的水注,顺着陆白扉的脸颊边往下掉。
心口一痛,手先有动作,滑到陆白扉的后肩骨上,将人往自己的怀抱带。
手顺着后腰塌下时凹陷的纵线安抚着人。
陆白扉的后背潮湿一片,前面也是潮湿的,流出的泪水都沾到衣裳上,隔着湿透的衣服,是越九皋依旧炽烈的心跳。
“白扉……”
越九皋闭上眼睛。
视觉消失之后,能更清楚的听见陆白扉和自己的哽咽声。
“白扉。”
他又唤了一声,换来陆白扉几不可察的点头。
“白扉。”越九皋继续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对吗?”
陆白扉的哽咽仿佛与他的心跳声融为一体,声声哽咽,带来的是胸膛一瞬的窒息。
然后贴在胸膛前的头,比先前要清晰得点了两下。
越九皋将人抱得更紧了。
陆白扉也伸手过来,环住了越九皋的腰肢。